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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西征中之采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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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用兵西北,其始仅在陕西、甘肃,其后推至新疆。在陕甘时,固未逆料尚须至新疆,然由陕西而甘肃,而新疆,固有一深切之认识,即“自古西北用兵,以粮与运为最急最难”。故常喟然叹:“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转运又难于筹粮。”其故则全由于西北生产之不足,转运之不便。注499而宗棠在西北之成功,亦未始不由于此种深切之认识,与其基于此种认识而产生之适当之措施。而由于此措施,更可想见其思虑之周密。

因生产之不足,于是宗棠采取一种兴屯政策:

……自古边塞用兵,非兴屯不可。盖人之粮糗,马之草料,非储峙丰盈,不敢趣战。而西北地多斥卤,物产非饶。一经兵燹,所有水草丰衍,可田可牧之地,多遭蹂躏。采购则荒凉满目,和粜无从;转输则道路阻长,劳费滋甚,势不得不择地兴屯,以资军食。散地招集难民,冲要分驻丁壮,事前所需,虽极繁巨,然较之采买转输之费,通计犹为节省。屯政果兴,军无悬釜之忧,民有重苏之望,以逸待劳,以饱制饥,其于边事,尤为便利。汉赵充国之制先零,罕行前效可睹也。……注500

同时,辅以一种精兵主义:

……自古关塞用兵,在精不在多。方全盛时,筹甲兵,即先筹刍粟。如汉赵充国,古称名将,其驻军酒泉,即今之肃州治;敦煌,即今之安西州治。所陈兵事,重屯田而罢骑兵,留步兵万人,借省大费。三奏力诤,行之卒效。至今言西北兵事者,莫能外也。乾隆间,兆惠苦守伊犁数月,维时北路兵阻不前,其深入者,仅精兵数百,卒能力解重围,宣威绝域。约计当时北路丁马,多亦不过数千。然则道远运艰,不能用众,即古昔承平无事,官私充足时,亦无以异可知也。……注501

而因运输之不便,宗棠又采取一种有计划的采运方针:

……西北用兵利钝,在军食之盈虚,军食之盈虚,在采购之多寡,转输之迟速。而其要必先核实各军支食之人马,为采运之准数,然后支食之月日久暂,可得而稽,转运之车驮道里,采运之远近多寡,可得而计也。……若按照营数,支发粮料,不独虚糜可惜,且彼此相形之下,多者与少者,一例支销,必致争论纷纭,无以服其心而杜其口。……注502

……至粮料价值,转运脚费,按道里远近牵算。计每人所食,月须净粮四十五斤,马队一骑,日须料五斤、草十二斤,兵勇长夫两名食粮,月须九十斤,均不可少。照步军摊算,马队一营二百五十骑,抵步队一营五百人长夫二百名之数。……注503

是则其意尤在扫除军营吃空之弊窦,而维持兵马适当之生活。

惟西北生产之不足,不仅为粮食,即如制火药之硝磺,制帐棚之布匹、绳索、竹木架,制军服之衣料,乃至办公所需之纸张等,均非当地所产;即产亦为量有限,未能自给自足,不得不购自外省。至于枪炮、子弹之必须购自外洋,来自东南,自无论矣。杨岳斌初莅陕甘总督任,据军需局报告,仅存火药六两,其物资之匮乏,亦可想见。又有一点值得注意者,当日通货,系用银锭,西征经费,乃由各省关协济,亦由上海向洋商借贷。而现代汇划事业,未达西北,虽有山西票号,以战乱未肯承允。故为此重笨之硬通货,亦须舟车迢递运转而来,其劳费可以想见。注504故宗棠当日所筹之采运,亦不限于粮食。欲述采运,更宜先明宗棠所处一时代中西北之若干运道。

陕西对于东南各省取道汉水,此线经过老河口后,分为三路:

(一)仍由汉水直至陕西之汉中上陆,约行一百二十里。经褒城至斜谷,由郿县入渭河。此路为汉时所开,即所谓褒斜道;

(二)上陆赴陕西之潼关;

(三)折入丹江、淅川,至河南之荆子关上陆,向西走陕西之龙驹寨。此线即古由武关入秦之道,亦即雍正中运楚米入秦赈饥之道。或更折入甲河,至陕西山阳县之漫川关上陆至西安。

此三路中,第一路,在宗棠西征时,似未十分利用,仅用第二、第三两路。所运为两湖之粮食,及由上海、汉口转来之饷银军火,而尤以后者为主要。注505

陕西对于西南各省,取道嘉陵江,经广元,入白水江,至陕西之略阳上陆,约行四百里,经甘肃之徽、凤两县,至陕西之宝鸡,入渭河。此路唐时所开,清初用兵巴蜀,军糈从此转运,亦即蜀商所由载盐货入陇贸易。在宗棠西征时,仍以运四川粮食为主,但似未十分利用。

陕西与甘肃间,可分水陆两路:

(一)水道由渭河,即巩昌、秦州、宝鸡、西安省城间。

(二)陆道由车行驿路,即西安省城、长武、会宁、兰州省城间,驮行则取径秦州为间道,两者皆以安定为绾毂。

在宗棠西征时,水道似未十分利用。注506

陕北对东北之运道凡二:

(一)由山西永宁州之军渡,渡黄河,在陕西之吴堡上陆,再由吴堡至绥德州,由绥德州至各地。

(二)由归化城西南之托克托,经黄河南下,在吴堡或吴堡以北之葭州上陆,再由吴堡或葭州(过吴堡)至绥德州,由绥德州至各地。

此两路均系分别运输山西、归化之粮食,在宗棠用兵陕北、甘北时用之。注507

甘北对东北之运道,亦凡二:

(一)由上海海运至天津上陆,再由天津经归绥,向西经蒙古草地至宁夏。

(二)由和林格尔、归化、萨拉齐,经蒙古草地至宁夏。

此两路,前者系运饷银、军火,后者系运粮食,在宗棠用兵甘北而陕北运道梗阻时用之。注508

至新疆对东方之运道凡二:

(一)河西。由凉州、甘州、肃州、安西州,以达哈密,再由哈密北至巴里坤,南至吐鲁番。

(二)口北。由归化、包头、宁夏,经过蒙古草地,至巴里坤。(宁夏之粮,先由黄河水运至包头,再一并陆运。)

此二路均系运粮食,而由东南来之饷银、军火,亦均由河西出关。注509

宗棠尝言:“用兵先顾饷道,转运必取多途,一路有阻,全军俱困。”又言:“用兵西北,必多筹运道,以备不虞。”注510故宗棠自衔命西征,即多方注意于选择运道,疏通运道。如上所记,既已得一轮廓,再综括一述其运输之所以不便。

就水运言,汉水在夏秋常泛滥,丹江、淅川在冬季常枯涸。嘉陵江、白水江,礁多水浅,入冬更水落石出。且诸水对于由南而北之航行,均系逆流上溯,行舟必须推挽。故既非终年可通航,而行程又极纡缓。又汉水而外,只能用浅小之船,故运量甚微。至黄河上游,下水只能行羊皮筏。而当日之军运,均系上水,不能利用,且羊皮筏运量亦较小,渭河亦因上水而不能利用。注511

就陆运言,在关内所经,多峻岅崎岖,夏有水潦,冬有水凝,无论用人力或兽力,均运量不大,且不能迅速。又当频年战乱之余,人夫车驮,极度减少,而骡非陕甘所产,来自河南,均属购雇两难。至出关经沙漠,过蒙古,历草地,自以用驼为上计。但驼在夏季,须歇厂四个月(每年五月至八月),且战时或逃或亡,不能多得,故利用之程度,亦受限制。又沙漠草地,人烟稀少,于行旅尤感困难。注512

西北运输,既如是不便,于是运费随之扩大,往往高出物价数倍,此又用兵西北所最感之痛苦。

宗棠西征时,办理采运,设有相当机构:

在上海设采办转运局,大部分饷银与全部军火,均由此集中启运。

在汉口设后路粮台,接转上海运来之军品,亦自采运军粮,并接待过境之新兵与退伍兵。

在襄阳设水陆转运总局,上海、汉口运来之军品,均在此按种类重量,及前途运道通塞情形,分别水陆转运。

在潼关与荆紫关各设陆运分局,接转襄阳运道来之军品,以达西安。

在西安设西征粮台,专任向各省关催解协饷,并为协饷得专折奏事。

在西安设驻陕军需局,所有西征军品,均在此集中分配发运。

此外在平凉、秦州、兰州等处,各设军装局,在产粮各地,设采运局。安定等处设督催局,则为接收存储及运转驻陕军需局所发之军品。注513

及大军出关,又在关内设立:

肃州军装局,综持出关部队军品之储存分配(由驻陕军需局运来)。

甘肃州营屯局(驻甘、肃州),分别综持甘、凉、安、肃道境内之采购粮料事宜。

官车骡局(驻肃州),综持出关部队之转运事宜。注514

在关外设立:

哈密督催粮运总局;

哈密军装制办总局;

古城屯采总局;

采运局十二所(安西、玉门、敦煌、巴里坤、奇台、吉布库、济木萨、吐鲁番、喀喇沙尔、库尔勒、布吉尔、库车);

柴草局二十五所(安西、小宛、布隆吉、四家滩、白墩子、红柳园、大泉驿、马莲井、库车、托和鼐、阿克苏、浑巴什、萨依里克齐兰台、玛纳巴什、卡纳克沁、屈尔盖察巴克、图木舒克、雅哈库图克、英吉沙尔、雅满雅尔、牌索巴特、英阿瓦特、龙口桥、玉代里克、黑孜堡);

柴草站四十七所(玉门属五、哈密属十六、巴里坤属五、吐鲁番属七、咯库属九、察尔齐礼木台、玉尔滚、拜城、赛里木河、色尔等处各一)。

在口北购粮时,又曾在归化设北路采运总局,包头、宁夏设分局。注515

用兵设立粮台,本属常事,宗棠则视之极郑重。实因粮台规模大,开支多,不得其人,每易成为弊薮。故宗棠主张,多设局而少设台。但如西安之西征粮台,其权责亦只为向各省关催解协饷,所有解到饷银,系归驻陕军需局收支。即使如此,而当袁保恒交卸督办时,犹亏短二千余两,几成巨累。至宗棠对于各局,限令按期报告,旬报不逾旬外三日,月报不逾月外十日,俾如有奸弊,容易觉察。注516抑宗棠于台局人员,虽督责甚严,然奖励亦优。宗棠持有一卓特之见解,认为西北用兵,在后方办理采运之人员,其功绩无殊于在前敌作战之将领。苟非后方采运人员能将军品源源供应,则前敌将领亦无法杀敌致果。故每遇某一战役完成,必奏请将台局人员优叙。清廷狃于军功限归杀贼克城之将领之说,宗棠必为力争。注517

宗棠所部楚军、湘军,本有长夫,然师行西北,不能不兼资车驮,则以官运民运、商运相辅而行。官运之条规:

大车二十辆为一起,或三十、四十辆不等。

驼骡六十只为一起,或八十、一百只不等。

经管委员每员给夫二名,每车一辆,用车夫一名,每驼六只,用牵夫一名,每骡马二匹,用牵夫一名。

驼每只日支料四斤,草二十斤,又月支油盐银二钱。骡马每只日支料六斤,草十五斤,又月支饮水、歇店、灯油银四钱。车每辆月支膏油等三钱。

骡马每百,扣足一年,准报十分倒三。不足十分之三,按实计算,超过十分之三,照数赔补。

管解饷装,每批二员,护勇十名。

民运通常为每一百斤,历一百里,给车脚银四钱,驼骡脚银三钱。注518亦有特别详细规定者,例如由潼关向西运转之军品:

挑抬夫每名挑抬六十斤,来往每里给二八钱四文。

二套牛车每辆装一千斤,来往每里给二八钱九文。

二套骡车每辆装六百斤,来往每里给二八钱七文。

驮驴每头驮二百四十斤,来往每里给二八钱六文。

此项脚价,宗棠以为系准情酌理,照民间自雇,斤重减少,价值加多计算,由各州县预行公布,毋得任差役浮开,亦毋得任差役刻减。注519倘遇天雨路途泥泞,准由该州县酌减斤重配雇,如在草料昂贵之处,亦准酌加价值。同治军兴,陕西各州县分设里民局,摊征经费,承办兵差。甘肃亦以车马局任其事,按粮摊车,按亩出费。久之,不肖官吏以招待文武官员过境等所谓流差,亦委之里民局,民间苦累不堪。后经宗棠廉悉其情,明令规定,民间承办兵差,只须供给车驮,其脚价由官发给,所摊征经费,仅供弥补不足之用。上述规定脚价,即其一端。流差统归各县署承应,亦一律凭验传单、委札或车票供给。上站不得擅发溜单,下站不得擅拨车驮。注520

商运乃利用商帮车驮,使其承办军运,例如秦州与兰州省城间,曾规定章程四条:

一、现时商骡起卸货物,以兰州、秦州两处为总汇。嗣后各骡户,无论大帮、小帮,凡自秦州至省,运货二次,由省车局令赴本爵大臣行营,听候指运军装、军粮一次。所运军需,每百里百斤,加成脚价银五钱,坐空包并在内。

一、各帮骡户自示之后,均须即赴省局挂名登册,报明所管骡只若干,以备稽查。每次出省,均照省车之例,赴局领取本爵大臣护票,填明帮头姓名,骡只数目,卸货地方,并载明系运第几次客货字样。所过州县军营,但系查有护票,不独不准拉扣,遇有零匪出没地方,并即派队护送,如有疏失,着各防营照赔。

一、查各帮骡从前赴省,因恐拉扣支差,每于城外装卸货物,其在秦州亦然。商民因避厘税,亦乐于从事,并于所过之处,相率绕避大道,来往潜行。不独帮骡散漫,难于稽查,且于厘税大有妨碍。应令此后省城、秦州差务,均不得强扣帮骡。凡帮骡在省城装卸货物者,该各行店须带同帮头,先至省车局报明,由局写给发票。在秦州装卸货物者,该各行店亦须带同帮头,先至秦州衙门报明,由秦州知州写给发票。均以此票知会城门委员,方准货物出入。其往返路径安定,该帮头须持所领护票,赴安定督催局呈验,盖用局印。到秦州时,亦须赴秦州衙门呈验,盖用州印。如有出省,不领护票,及还省换缴护票时,并无秦州、安定印验,均将帮骡商货一并充公。

一、帮骡领票、验票及出入省城,如司事、书役人等,故意羁延,稍有需索,由帮头喊禀印委各员立时痛惩。如各员徇庇,即禀本爵大臣一并严究。注521

为欲充分利用商帮车驮,宗棠又严禁各州县、各军营任意截留商车货驼应差,严禁向车驮勒派公费。注522宗棠对于官运、民运、商运三者,自倾向于商运;以商帮不敷,不得不兼用民运,更以民运有限,不得不辅以官运。宗棠承认官运对于交通工具,不知爱护,较民运为浪费,故宁协助民运。如袁保恒督办西征粮台时,曾购一批车辆,准备在肃州自营官运。后由宗棠廉价售与民间,再供粮台调用。如三套车每辆原价一百六十四两,只售一百三十两。双套车每辆原价一百十八两,只售九十二两。注523

同时,宗棠对于运道设备,亦有若干措注。当宗棠初入关,即命将自潼关至西安省城之道路,大加平治。华州知州漫不经心,一次因道路泥泞,致误军火之运达,受宗棠之申斥。注524由是随大军西进,逐步修筑,直至于喀什噶尔(参阅六十四节)。沿路因伏莽未尽,酌驻防军,维护军运。此为一庞大之组织,如进攻金积堡时,在平凉、灵州,长九百余里之运道上,曾支配三十营之勇丁。注525亦为一两难之问题,盖兵多则转馈愈艰,兵少则抄掠愈急。水道方面,宗棠尝命修治嘉陵江、白水江险滩。浚深丹江、淅川涸浅泥沙,顾为自然所限制,总无以敌东南舟楫之利。注526至关外本属绝塞,战后荒凉弥甚。故先大军出关,从事芟除榛莽,安置塘站。为供给饮水,更沿途觅泉凿井。为供给柴草,更沿途设局设站。为供给膳宿、医药、修换鞍屉、绳索、蹄铁,更沿途设官店。官店除管解饷鞘军装外,其余经过官商,均按车马人数多寡,酌收房资,以为岁修之费。民非水火不生,井泉柴草(柴草当然亦供牲口饲料)之供应,其义易明。其官店对于夫驮之供应,则可引宗棠之言论,显示其作用:

……民夫口食,牲畜喂养,及应用什物各项,一有缺乏,立形滞碍,停待一日,所费更多。故必须设立官局,随时给领,酌扣价银,始为省便。虽比民间买价,津贴已多,而费实不容惜。……注527

顾途中匮乏之物资,既有补充之机会,则运输必可从速。所损甚微,所得实多,足征宗棠能见其大。然凡此费用,自应计入脚价,方为合理。于是就粮而言,在关内则“转运所费,几于费一石而致一石”,在关外则“及一钟而费十钟,每粮一石,运致军前,积价至数十金”,其劳费如此。故宗棠力主就近取给,力避远道采运。本地无所产,或产不足,以屯田救济之(参阅三十九节)。即军装、军火等件,无不运价倍于采价,故以后如制造帐棚、号衣、修理枪炮等,均逐渐就地筹办,以省运费(参阅五十六节)。注528

宗棠对于西北军运,曾采用若干方式,试举其例:

如荆子关至龙驹寨,夫运以五十里为一站,驮运以六十里为一站。一夫日负七十斤,一驮日负二百四十斤。第一日,由甲站夫驮载运至乙站为止。第二日,由乙站夫驮接运至丙站为止。第三日,由丙站夫驮接运至丁站为止。如此一日一站,以讫于终点。又如陕北运粮,利用难民。宗棠指示曰:“运粮之法,长运不如短运。自绥德州起,每四五十里为一局,得壮夫万人,可设二十局。由绥德州起至鄜州,不过五百里,每局五百人,每人日给粟米斤半,算钱六十,又盐菜钱三十文,计每人日需钱九十文,万人一日需钱九百串。”注529

又如宁夏用兵,自归绥运粮时,行经数省,宗棠商在台梁设山西总局,缠金设陕西总局,磴口设甘肃总局。所有军粮,均交绥远城将军,由和林格尔、归化、萨拉齐三厅,运至台梁,交由山西总局接运至缠金,交由陕西总局接运至磴口,交由甘肃总局接运至宁夏前敌。

又如宗棠为出关部队在河西采运粮食时,规定:“粮集肃州,储于哈密、玉门、安西,节节转运。”当在以上四处,各建仓廒收储,每处存粮二万石。肃州、安西间,安西、玉门间,玉门、哈密间,各作短距离之转运。盖以“为长运疲牲畜之力,又为日太久,稽核不能迅速,故改短运为宜”。注530

又如大军出关时,各部队随带行粮,宗棠与各将领议定:“先将甘凉采买粮料,运存肃州,又由肃州出关,运至玉门。然后头起开拔至玉门,又用其私驼,转搬玉门存粮,以赴安西,腾出官驮官车,转运第二起军粮。而后第二起继进,余均仿照办理。比抵安西州,作一停顿,又裹粮进哈密。如此层递衔接,人畜之力方稍舒展,而士气常新,则免意外之虑。”注531

凡此或曰层递接运,或曰分起搬运,或曰节节搬运,或曰蝉联接运。要有若干共同之意义:路程短,人力畜力不致疲乏,继续可用,一也。日期短,如有损失,或其他事变,易于查核,二也。计日计量,计程计日,运转较有把握,供求易于适应,三也。至于回空之损失,自不能免,此则限于当地物资匮乏,形成有来无去之现象,非人力所能补救也。

至宗棠西征时之采粮,亦可一述,盖因地因时,采用若干方式:

(一)由各军自行就地采购,按时价发给。注532

(二)由大营委托或协同邻省地方政府价购,由经过部队缴款领用,或自行接运。注533

(三)由大营命令军队经过各州县预为购存,随时供支。所需价款,准其动用地丁正款。发粮后,各军如有现银可领,即照民价领取归款,随即买补。如无现银发给者,即取该军印收赍呈布政使核扣,不使该州县丝毫赔累。注534

(四)由大营视地方粮产收获数量,留出民食及籽种所需,专员定量定价征购。此可以大军出关时专员在河西采粮为例。同治十二年(1873),在凉州、甘州、肃州三郡,订买市斗十六万三千余石,每石重三百余斤,给价银四两。而市价骤涨至六七两,盖有地方棍徒从中煽诱,当杖毙二人以徇。十三年(1874),又在凉州、甘州、肃州、安西州四郡,订买十九万石,价值略为提高。但有粮者尚不肯脱手,期待更优之给价,而无粮者已买食维艰,当青黄不接时,不得不需要官方之煮赈疗饥。故宗棠尝言:“价愈增,则富者之欲未餍,而贫者之苦愈甚。”主张欲筹军食,必须兼顾民食。注535

用兵关外时之采运,在当日颇成严重之问题。按新疆、甘肃间之交通,在甘肃当以肃州为中心点,其西即为嘉峪关。新疆以哈密为中心点,其间又以安西为一段落。肃州以东至兰州省城,凡一千四百二十里。肃州、安西间,约五百六十里。安西、哈密间,约一千里。至更由哈密而西,则分两路:

北路 至巴里坤、古城、乌鲁木齐、伊犁。

南路 至辟展、吐鲁番、库车、阿克苏、喀什噶尔。

但当时之形势,仅能至古城一带为止,其余均已不在清廷势力范围之内。故出兵方向,以北路为先,而由安西出嘉峪关,至哈密,须环绕沙漠。由哈密至巴里坤、古城,又须逾越天山,不但路程遥远,抑且跋涉困难。于是采运问题,宗棠与关系方面发生三种争议:

(一)宗棠之意,哈密军粮,可在凉州、肃州、敦煌一带采运;巴里坤、古城军粮,应在乌里雅苏台、科布多一带采运。但都统景廉等以所辖部队原驻巴古,如此将有妨其本身军食,借词乌、科之粮运至古城,每石需银十余两,劳费太甚,要求仍从关内采运。清廷亦以是责宗棠。宗棠则以为:“关内采粮,由凉州起,历甘州、肃州,以至安西,计程一千五百六十里,合粮料价值,车驮驼只运脚,及各项费用计算,每粮料百斤,实须银十一两七钱有奇。……由乌科采运至巴古,需银十余两之多,仅与由凉州采运至安西所费脚价相等。而由乌科采运至古城,一石计重三百余斤,较由凉州运安西,计重百斤之脚价,已少三分之二。况由安西逾哈密,转运巴古,计二十六站,一千九百八十七里,每百斤又须加运脚过倍。”“现在巴古粮价虽长至每石四两二钱,然以一石三百三十斤计算,只一两余可得一百斤,较由关内采运至巴古,又何如也。万无舍贱食贵,舍近求远,舍易就难之理。”注536

(二)宗棠之意,粮台必紧设前敌之后。出关之兵若赴南路,自以就肃州设粮台为宜;当时系趋北路,则宜设巴里坤、古城。而保恒遽欲设粮台于肃州。宗棠乃以为如此“则偏于南路,北距古城二千九百六十里,台司支应,何由察诸军之粮食赢缩,而各协其宜。东北距科布多四千三百余里,距乌里雅苏台近六千里,台办采运,何由察脚价之低昂迟速,而尽得其实。无论军行北路,粮台设于南站,为从前未有之事”。注537

(三)宗棠之意:“西北转运,以驼只为宜。为其食少运重,又能过险也。驼行口内,食粮不过三斤,昼牧夜行,可省草束。且一夫管牵五驼,日需口食又省。若行口外,则食草不食料。如遇劳乏,但喂料一升,加盐少许,仍即复故。”而保恒遽在肃州采购车骡三千头,欲将出关运输,创为以车易驼。宗棠痛驳之,以为:“天山岭脊,石径荦确,向无辙迹。重载粮车,联帮衔接,较之单车空车,尚可参用人力。从容过险者,艰难特甚,事必不行。即使艰阻所不辞,劳费所不惜,而肃运之粮,亦必无颗粒到巴城。按肃州、安西,越哈密二十四站,计程虽止二千二百余里,而道路绵长,又多戈壁,车驮驼只,均须就水草柴薪之便,憩息牧饮,不能按站而行,中间人畜疲乏,又须停住养息。即催趱迫促,断非三十余日,不能到巴。计每骡一头,须啖料八斤,一车一夫口食,日须两斤。兰州以西,料豆缺产,喂养用青稞、大麦、粟谷等充之,畜食之料,即人食之料也。车行三十余日,计一车运载之粮,至多不过六百斤,两骡喂养,即耗去五百数十斤,车夫口食,亦须六七十斤,而车粮已罄,安有余粮达巴里坤乎?即达巴里坤,而车骡之喂养,车夫之口食,又将安出?”注538

但此次争议,终于因清廷以宗棠督办新疆军务,将兵事饷事统归一人主持,而告解决。当开始进攻天山北路时,其储存之粮,计有肃州运抵安西、哈密者一千万斤,由哈密运抵古城者四百余万斤,由在山诺尔运抵古城者四百余万斤,由归化、包头运抵巴里坤者五百余万斤,由宁夏察罕庙运抵巴里坤者一百余万斤。而由归、包越五千里以运抵巴里坤之粮,每石平均仅合银八两内外,由在山诺尔运抵古城之粮,每石平均仅合银七两五钱,宗棠颇引为意外之满意。其后进攻南路,复地愈广,当地粮产足供军食,停止远道馈运。注539宗棠之言曰:

……西路用兵,必先将粮料转运,料理妥协,节节贯注,乃免他虞。至临阵决胜,制敌出奇,则犹其后焉者也。……

又曰:

……粮运两事,为西北用兵要着,事之利钝迟速,机括全系乎此。千钧之弩,必中其机会而后发,否则失之疾,与失之徐亦无异也。……注540

“圣人论政,以足食为先。如不得已,则以去兵为急。事理昭然,今岂必异于古。”西北为自然环境所限,既不能足食,自不能足兵。故宗棠西征,力避用众,更不求速效,陈之庙堂,告之友朋,措辞不嫌切直。此盖为宗棠在西北用兵一贯之方针,始终信守弗渝者。注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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