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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与我——贺“清华大学”七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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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观汉

“相识”经过

从一九三六年清华公费开始,到现在回到“清华”,我和清华的“相识”刚好是五十年。一九三六年从杭州浙江大学毕业后,很幸运地考取清华公费,本来准备去美一年,转英二年后即回国,但因日本的侵略,继之以内战,致不克回国,乃在美住下,没有想到一住四十多年,比李伯(ripwinkle)先生的大梦还长上一倍多!

最初的三年,每月接受纽约华美协进社的津贴,使在美的前半期能致力于学业的求进和研究。其间也曾做些国民外交,间接地可算替清华做了些服务工作,同时也有机会和清华校友胡适之先生通信,讨论留学问题,其中有一封信,胡先生后来带回大陆,留在那边,四年前曾被发表,传到台湾。那封信中,指出留学生学习做人比学习学问——无论科技、人文或艺术——还来得重要,即使在今天,仍值得大家参考(见拙著《我看中国女人》)。清华公费指定的科目是光学玻璃,初期约有十年的工夫研习基本科学和玻璃,能在世界玻璃文选中留下些创新的鸿爪,总算没有辜负了清华公费。

因为战乱民苦,兼之和亲友隔离,那时期可说无时不怀念着祖国。一九五八年听到梅贻琦先生在台“复校”,并以发展核子(即俗称原子)科学为起点,因为当时我在主持美国西屋公司的核子研究室,对近代核子科技相当熟悉,因此写了封信去探询,没有想到梅先生立刻回信,要我来台帮忙,即使短期也欢迎。当时鉴于台湾的经济困难,心中不忍花费“政府”和“清华”的经费,于是请求到美国政府以文化援助各国的傅尔勃那脱的教授奖学金(fulbright fellowship)。因傅氏奖学金的薪给不及在美所入,又蒙西屋公司补贴不足,条件是离美不能超过一年,并且回美后必须回到公司,就在一九五九年来了“清华”约一年。

“当飞机由美转东京到台北(松山机场)停下的时候,一位身穿蓝色长袍、足着黑色布鞋、外形瘦弱、面带笑容的老先生,一个人加紧脚步地走向飞机(注:梅先生得到特别许可,可在飞机场上行走),来接一个离乡二十二年,‘近乡情更怯’的游子。”这是我和梅先生第一次的会面。

当时的台湾,一切还很落后,不过对我来说,好似回到乡下的老家,一点也不觉得怎样。美国人喜说笑话,有的把一种鸡尾酒叫作马丁尼的比作性爱,他们说:“好的马丁尼果然好,不好的还是好。”这正是我当时对台湾的心情,好的我热爱,不好的我还是“爱”,当时对“清华”,也是一样,因此我在台湾度过了忙碌和兴奋的一年。

时间不停,一下子离开那时候又是二十七年,而再度回“清华”也已五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清华”有了长足的进步。由于我和“清华”的关系,以及我长期在美的背景,我可主观地,也想客观地谈谈“清华”在台“复校”以来的成长。

在台“复校”

三十年前,“清华”开始在台北筹备“复校”,二年后正式搬到新竹现址。大致说来,“清华”这些年来的成长紧跟着整个台湾的成长。譬如说,在这一时期,台湾大专学校的数目、研究所的数目以及校中师生的数目,大概增加了几十倍到一二百倍,科目和院系也扩增了许多,学生的学位也从学士增升到硕士和博士,“清华”的情形大致也一样!

一九五九年初刚到新竹的时候,学校也搬到不久,校中只有一个原子研究所,所就是学校,学校就是所。校园中只有二幢“大”建筑物:一幢是目前的旧物理馆,里面有一座三百万伏特的范氏加速器待装;另一幢是进了校门右边那幢办公楼,里面除了办公室外,还有小小的几间图书室。校园却很大,约有八十四顷,大部分是荒地,原子炉的地址就在很远的后面山谷中,当时还只是一块空地。去原子炉的路旁和左右面的山上都是野草、杂丛、毒蛇、乱坟等,山上的路也无法走通。那时没有昆明湖和相思湖,成功湖也只是一个荒芜的池塘,长满杂草。因为梅先生从开始就了解教授必须聘自国外,所以他很有远见地造了十座教授宿舍,就是目前尚存在的东院日式住宅。那些住宅在当时的社会来说,可说已极考究,但以国外的标准来说,房中没有冷暖气的设备,是非常不便的。不过冷气机在那时的台湾还是稀有的奢侈品,学校中唯一的二座,都用在精密的仪器室中。那时社会上机械水准低,宿舍中的抽水马桶时常需要一修再修,也是头痛的事。至于员工和学生的宿舍、餐“厅”及“会堂”,都是小房子,简陋得比不上目前在梅园左侧的那几间“民房”,这些小房子也早已拆除,以建造目前的大礼堂和餐厅。前几天自强楼边的那座员工宿舍,因要改造八层楼而被拆掉,要是我们那时有那么一座钢骨水泥的楼房给学生做宿舍,那真是天堂生活了,由此可见二十多年来进步的一斑。关于学生的生活,去年有一位自美国来的客座教授郭子斯先生,是当时的学生,他和我常去目前的小吃餐厅——又名“清华城隍庙”——吃早点,他说目前的享受和前时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会使他回美后念念不忘!

那时的师资,多数是兼职,大部是从台北的大学里“拉夫”而来,后来当过“清华”校长的陈可忠先生,也自师大来兼任教务长。由于师资极缺,又因为我的太太是美国人,是大学毕业生,自然而然地成了唯一的英文老师。客座教授有三位,都是临时性的,就是吴大猷先生、邓昌黎先生和我。我到的时候,吴先生已回加拿大,邓先生稍迟来,也只停了三个月就回美了。这几位临时“班底”的教授中,有博士学位的只有四五位,比起目前约三百位教授中百分之九十二有博士学位的,真使人羡煞哩!幸亏后来陆续从美国阿冈国家实验室受训回来的四五位同人,他们那时虽还没有博士学位,但有最新的核子科技知识,不但成了生力军,也成了后来“清华”和台湾核子科技的主力军和拓荒者。这其中有目前已退休的郑振华先生,他主持了原子炉的安装和运转,后曾为“清华”原子科学院院长多年,“行政院原子能委员会”是他一手创立和发展的,直到一年前,他还是“原子能委员会”负责实际做事的秘书长。当时安装和运转范氏加速器的李育浩先生,目前已继郑振华先生之后,为“原子能委员会”秘书长。还有二位后来又去美深造,获得博士学位的教授——钱积彭先生和曾德霖先生,他们将当时的授课标准提高了不少。钱先生后来又创办和发展了“中山研究院”的核能研究所,曾先生是目前“清华”的原子科学院的院长。没有他们和其他有关几位的奉献(dedication),“清华”前期的进展是很难预测的。

当时同学们最大的诉苦是师资的不足,那当然没有错,我唯一能回答他们的,就是等将来轮到他们自己学“成”时,希望他们不要忘了当时的苦楚,能回来帮忙。现在一算,在十七位毕业同学中,有四位取得博士学位,已回来服务,他们目前都是“清华”的资深教授了。

那时候梅校长任“教育部长”的职位,在台北不能分身,所以除了重要的经费支配和新建筑物的扩充外,其余的事务和职责几乎都落在我身上。校中除了装置原子炉和范氏加速器二件大事外,还有二项重要的任务,一是学生论文的指导。在第二届十七位同学中,只有五位已找到台大的教授指导论文,余下十二位同学的论文,只好由我来指导。在没有办法中,我们分成六组,每组二人,幸能如期完成,获得硕士学位,皆大欢喜。至于论文的品质,即使以目前的标准来看,尚差强人意,此点容后节中再提。另一项是公共关系的推进,一个机构或一所学校的公共关系本是重要的,对当时的“清华”来说,更是重要,因为我们要争取外界的援助,包括经费、设备和人才的援助。那时美援还没有停止,美国每年援助台湾的经费有一二十亿美元,其中有一部分用在发展教育上,因为我多年在美的背景和经验,深得当年美援助教育组主任史密特(harry schmidt)的信任,再加上梅先生长“教育部”,我们获得了不少的美援支助。那时国际上推动原子能的和平用途,因此国际原子能总署(iaea)和美国原子能委员会(usaec)曾二次派小组人员来“清华”考察,我们也获得了他们的同情和赞许,争取了以后几年不少客座教授和仪器的支助,对“清华”的成长多有帮助。“清华”属于“教育部”,因为梅先生是“部长”,那方面我们可不花时间和精力在公共关系上,不过有时“立法委员”们也来观光式地视察,仍得好好地招待他们。记得有一次,因我戴了台湾农夫所用的三角笠帽,“立法委员”竟找不到欢迎他们的主人,那次以后,我只好把那价廉物美、有艺术意味的三角帽带到美国去欣赏了。

当时学校中的各种困难,记得的已很少,下面这些零星小事,可举一反三地推测当时的情形。

干冰是二氧化碳凝成的固态,实验室中应如用水一样方便,可随需随取,但当时因一切缺乏,市上根本没有,我们得用压缩的二氧化碳气体令其急速膨胀而自制,这几乎像需用水时得自己掘井一样麻烦!学习核子科学的人都会知道,要使快中子变慢得用白蜡,市上也没有,我们得特别和“中国石油公司”商协才能得到。原子炉水池内的铝衬层,如向外采购,既贵且慢,好不容易和“高雄中铝公司”恳商,才依我们的设计制成。诸如此类,每需一件物品或材料,就得到处收寻,有的非得到日本或美国采购,又得等上数月。研究生没有实验室,得从头设计安装,连所需的桌子也须新做。原子炉位在山谷中,因为建筑设计的失误,有一天台风狂雨,使原子炉的地下室进了大水,许多机器浸水,清理了一二个月,使整个计划推后了一段时间。还有,装置范氏加速器时,有美国公司派来的工程师帮忙。有一天,这位工程师喝醉了酒,在晚上把价值九千美元的真空管打破了,当时因为没有人看到,他不肯承认,于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收集证据,推定是他的失误,结果由美国公司另运一支赔偿,虽然省下了九千元美金,但时间又拖了好久。有一天,一位研究生名叫陈家骅的生了病,相当严重,当时我在原子炉工地,劳娜——我的太太立刻把他送到新竹的一所“医院”。记得他住的病房,地是泥土,又暗又湿又脏,住在里面,不生病的人也会生病,回想起来,还觉可怕。

总之,目前随意可办成的事情、随时可取到的物件,那时几乎件件得动脑筋,并用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解决。在人力、物力、财力缺乏的初创时期,做事的效率显得更低了。

今日“清华”

目前“清华”的情形,各方都有报道,尤以校长毛高文先生的报告最为详细精要。大致说来,组织方面已设有大学部,另外计有四个学院、十五个研究所、十二个学系,加上九个科技中心,内包括计算机中心,还有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图书馆和各所系的“支馆”。正副教授约三百人,大多数有博士学位。因“清华”重质不重量,学生人数三千多人,不算很多,不过其中一千多人是研究生,却也可观。行政和辅导人员,已超过初创时全校师生和员工的数倍。建筑物有六十多幢,前时认为大而“无用”的校园面积,目前已感不敷。校园从大部荒野,变成名副其实的园地了。预算也从每年一二十万美金(原子炉例外)增加到一千二三百万美金。从这些数字来看,正如前面所指,在短短的二十六年中,“清华”的校舍、所系、师生人数、经费等,扩展了几十倍到一二百倍,研究生的人数实际上增多了约六百倍!这种突飞猛进的速度,不但大陆的清华望尘莫及,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清华”目前的规模和校园,许多世界的著名学府也比不上,譬如以加州理工来比,“加工”就小和挤得可怜,以牛津、剑桥来比,英国的名大学就陈旧不堪。以生活享受而言,前面已提到,“清华城隍庙”里的小吃部,不是使纽约有名的石溪大学里的郭子斯教授神往么?

很明显,在硬体方面来说,近年来的进展真是名副其实的突飞猛进。

怀念梅公

谈到“清华”,如果不谈一位历史人物,那就谈得不完整了。这位人物,就是前在大陆当过多年清华校长,后在台湾“复校”的梅贻琦先生。那时大家都尊敬他,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他当时为“教育部长”,“‘部长’是,‘部长’对”的声音常不绝于耳。校友尊敬他,因为他是大陆来的老校长;校中师生员工尊敬他,因为大家怕他。实际上,梅先生的伟大在二十七年以后来看,可显得更清楚。简单说来,他对“清华”有爱心、有眼光、有魄力,与当“教育部长”无关!

梅先生的外表,有如蒋梦麟先生,都是瘦弱“无”力的样子,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错误印象。实际上,他和蒋梦麟先生都是外柔内刚的,他们内心的坚强是成功的主因。梅先生很爱酒,“清华”中酒量最大的就是他。在宴席中,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拒绝任何人的敬酒,他干杯(绍兴酒)时那种似苦又乐的表情,至今尤新。他也喝洋酒,每当我去金华街台北办事处请示校务的时候,一近午夜,客人都已回去,他就拿出名贵的法国白兰地来,请我同饮。他有迟起的习惯,酒旁“议”事,常到午夜二三点钟,弄得我第“二”天早上得挣扎起床。从这些接触中,我了解他内心爱“清华”,有如他爱酒一样生根和自然。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过如何爱“清华”,事实上,他爱“清华”有如母亲爱子女,事事关心,也有如子女爱父母,万事“清华”至上。讲句笑话,并且只有“清华”人可以听,当时如果他在“教育部”开会,只要是“清华”的事,我可从会场中把他请出来!因此他爱惜每一文钱,历年来,他把人人眼红的清华庚款的美金,分文都用在校务上。中国的社会和政治界中,千百年来有一种传统和极普通的习俗,就是公私不分,公帑私占。在这种恶风下,梅先生能如泥污中的一枝清荷,一文不沾,怪不得当时社会上都敬他有“两袖清风”的美德,这是他爱“清华”的事迹。

除了爱心,他还有远见,在那时的社会环境中,“复校”是创新和勇敢的构想。同时,鉴于当时极需科技,他选择了当时最新、最重要、所知最少的原子(核子)科学为起点,意在迎头赶上。“清华”当时经费有限,他不惜花资,在美国和阿冈国家实验室订约,优先培植基本人才。装置原子炉和三百万伏特加速器的构想和眼光,在当时的情形来说,远超于目前的同步辐射加速器。那时台北没有现在繁忙和拥挤,他却在远离台北的新竹收集大块的土地做校址,他的远见使新竹后来成了台湾的科技中心。很明显,要实践以上的远见和构想,非有魄力不可,正如走路,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终于锲而不舍地达到了他的理想和目的。

年轻的一代和对人生经验不熟悉的人们,目前在一夜间可任心所欲,飞到美洲的任何地点,他们不懂为什么哥伦布要花那么多天到达美洲而还受人颂扬。这个问题实际上在书本中都已有答案,只是大家不加注意。看来,要了解先驱者的情形和所遭遇的困难,并不是简易的事!

在结束这段之前,得附带一提的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进步。上面提到,那时的社会认为梅先生最大的美德是“两袖清风”,实际上来说,这是社会对自身的讽刺,把一个公务员的守分当作“美德”,这好像在旧社会中把一个不偷汉子的女人认为是一种美德一样。显然,二十多年来,我们的社会有了长足的进步,今天台湾已有一百多所大专学校,如果校长们的美德是以两袖内没有清风来决定,那岂不是笑话?这是社会的进步,在庆祝“清华”七十五岁的时候,我们也得同时庆祝!

特出学院

原子科技的发展成了“清华”的传统,二十多年来自然而然地从一个研究所扩张而成了一个学院,很有可能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学院,“清华”可以此为荣。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不可停留在过去的桂冠上。因为原子科技已成为司空见惯的课目,是否可把原子科学院合并到理学院和工学院中,近年来已成了一种构想的讨论,我们不妨客观地来谈一下。

一所学府的目的是服务社会和大众。工业社会中的“活命素”是能源,没有能源,人类就回复到原始时代。各种能源中,石油的聚量恐怕已只有几十年,煤约有几百年,核子能是最长远和最丰富的能源。核子分裂,经过滋生,可供应几千年;核子融合,经过研究发展,可应用几百万年。台湾少油和煤,发展核子能是唯一途径,但核能发展中,问题重重,亟待研究解决,无疑已成为高等学府的职责。从另一方面来讲,因为核能的巨强,不幸产生了原子弹(核弹),有带给人类巨劫的可能性,对防止核弹和减少核弹伤害的研究,无论在人文方面或科技方面,都亟待进行,一所高等学府已责无旁贷。所幸“清华”原子科学院的方向,已针对上述巨大问题的一部分,如能把原科院当作基础,加以扩张,来研究以上的基本问题,实为理想。从将来的历史来看,“清华”之有原子科学院,不但特出(unique),而且是明智的!

新的方向

生命科学已是科学的前哨,生命科学的发展很可能引起科学本身革命性的突破。“清华”本着创新的传统,增设生命科学研究所,是新的方向,是好的方向!

科学中分科,分成物理、化学、生物等,原是人为的操作,自然间的现象根本不可能指定属于哪一科门的范围,研究那些现象,常需要各种科门的知识综合起来。譬如环境科学所需的知识,就几乎包括一切科学,除基本科学外,还有气象、海洋、地质等。技术和工程方面也是一样,不能单属于某种工程学科,譬如登月的企图不能单属于航空工程或太空工程,而需要一切工程和一切科学的综合知识。“清华”现在采取跨校、院、所、系的作风,如能养成习惯,对打破“门户之见”“本位主义”等恶习应有帮助,这对社会的贡献,可大于科技本身的贡献。

“清华”一向以理工为主,原子弹发明以来,事实迫着人们理解:科技可造福人类,也可危害人类。慢慢地,人们便了解,单靠科技,很容易变成科技的奴隶。要使科技变成人的“奴隶”,对人本身的了解和研究,已有基本的需要,“清华”最近设立人文社会学院,可谓迎合时代之需!

以上所谈的新方向,是二十七年前或三十年前的“清华”意想不到的!

硬体与软体

如果假定过去的进步多属硬体方面,让我们来一谈软体方面的情形。大致说来,硬体方面的进步不但容易看出,容易测量,并且也比较容易做到。反之,软体方面的进步不但不易看清,不易测量,并且也不易做到。因此,从本质上来说,软体的求进是比较困难和迟缓的。但是无论如何,软体的重要性不下于硬体。

二十七年前初到“清华”的时候,看到大家很努力,很用功,但似乎缺少一种真正为学问而致学,为求知而感兴趣的风气。大家用功和努力,似乎都是为了自身的利害。学生为考试,为学位,为争取名次……教授为职业,为升级。学校和学校间的关系,亦以利害为先,与学问的求进无关。记得那时“清华”和台大都在做一世界著名的物理研究,叫茅氏效应(mossbauer effect),“清华”的仪器远胜于台大,我竭诚地跑到台大请求共同合作,却被一种不成理由的理由拒绝!其实当时即使双方竭诚合作,以世界的标准来看,还是幼稚不堪,而井蛙之争却重于学问的求进。目前台湾的学风,从社会的舆论上,从友朋的谈话间,从我自己有限的观察中,我的第六感(the sixth sense)似乎告诉我,比从前没有进步多少,希望我是错的。

让我旁扯一下,二十七年前台大和“清华”合作不起来共做茅氏效应研究的事,不知何故,使我联想到目前“交大”和“清华”同学间梅竹赛的中断,我一点也不知道内幕,如果去仔细研究一下,猜想一定有许多互相指摘“不公平”“不合理”“不礼貌”等的“大”原因。不过,如果有人站在地球卫星上来一看,他们会发现在地球的一角有牛津和剑桥,另一角有哈佛和“麻工”,学生们都在运动场上争得“你死我活”,而新竹却平安无事,一片升平景象,给人一种礼仪之邦的感觉!

以学术的水准来看,在师资方面,正如前面所指,数量虽少,并且都是临时性的,但水准(如吴、邓二先生)恐怕不会低于目前。关于学生的硕士论文,与我直接有关的六篇,三篇在台湾发表,三篇在海外。在台湾发表的,有一篇里面的中子摄影照片恐怕在当时是世界上第一张中子照片,并且当时还以中子摄影技术用作中子浓度分布测量的方法,也非常新奇(novel),可惜那篇论文后来因我离校,没有发表,目前已不易找到!在海外发表的,其中有一篇是美国的专利(第三三七三一一六号),其中所合成的含铀玻璃,铀含量高达百分之四十五,这个世界纪录,恐怕到现在还没有人打破。附带一提,作这论文的两个学习理论物理的学生之一,就是目前在“清华”物理系的单越教授。虽然当时的设备差,但研究生的学术水准大概比目前不会差。

由上的讨论,或可总括一句,过去软体方面的素质,如有进步,恐怕远不能和硬体方面的进步相较。

最后的话

大致说来,在量的方面和硬体方面,“清华”和台湾其他大学已在慢慢接近世界第一流大学;在质的方面和软体方面,还差相当一段距离。我们不妨问一声:为什么哈佛、剑桥能,为什么“麻工”“加工”能,而“清华”不能?

根据我在美国四十多年的观察,深信台湾教授和学生的先天素质没有比西方教授和学生来得差,但后天所表现的素质就比不上西方的学者们,这是为什么?社会的环境和传统的包袱显然要负起一部分责任,但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尤其是致学的风气和先驱精神(dedication and pioneering spirit to study),该由谁来负责呢?为考试而读书,为升级而研究是不够的!

要“明天会更好”的先决条件是今天的耕学,希望当“清华”一百岁的时候,同时也能庆祝诺贝尔奖的莅临!

一九八六年四月于新竹“清华”

原载《传记文学》第四十九卷第一期(一九八六年七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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