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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齐国远漫兴立球场 柴郡马挟伴游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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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玉宇晚苍茫,星河耿异芒。中天悬玉镜,大地满金光。人影蹁鸾鹤,箫声咽凤凰。百年能底事,作戏且逢场。常人言道:顽耍无益。我想人在少小时,顽耍尽得些趣,却不知是趣。一到大来,或是求名,或是觅利,将一个身子弄得忙忙碌碌,那里去偷得一时一刻的闲。直到功成名遂,那时须鬓皤然,要顽耍也却没了兴致,还有不得成遂,一命先亡的,这便乾乾忙了一生。善于逢场作戏,也是一句至语,但要是识得个悲乐相为倚伏,不得流而忘返。却且说秦叔宝到这个热闹的所在,又想起李靖的话来,对伯当道:“凡事不要与人争兢,以忍耐为先,要忍人不能忍处,才为好汉。”王伯当与柴嗣昌,也听了叔宝的言语,一个个收敛形迹,对人和容悦色。只是齐国远、李如珪两个粗人,旧态复萌,以膂力方刚,生i硬靠,把些人都挨倒,挤将进去,看圆情顽耍。那李如珪出自富家,还晓得圆情。这齐国远自幼落草,惟风高放火,月黑杀人,他那里晓得什么圆情顽耍的事。看着人圆情,大睁着两眼,连行头也不认得,却又不好问外人,只得问李如珪。附耳低言:“李贤弟,圆骨碌的那个东西,叫做甚么?”李如珪暗笑,随口戏话答道:“叫做皮包铅。”齐国远却认了真,道:“怎么这般样重?”李如珪见齐国远认了真,却又不好改口,一发哄他到底:“外面是六块皮,斗将起来,里按八卦之数,灌六十四斤冷铅。”国远道:“这三个人的力也大着哩,把脚略抬一抬,就踢那么样高,踢过圈儿,就赢一匹彩段,一对银花。我可踢得动么?”李如珪道:“兄举万人之敌,怎么踢不动?”国远道:“我上去踢他几十脚,赢他几十匹段子来。”这些话,不过是二人附耳低言说的,却被那圆情的听得,捧行头下来道:“那位爷请行头?”李如珪拍齐国远肩背道:“这位老爹要逢场作戏。”圆情近前道:“请老爹过论,小弟丢头,伙家张泛,伏侍你老人家。”齐国远着了忙,暗想:“我只是这样踢也罢了,有什么丢头过论?初踢的,不会这些也罢了。只是怕踢不动惹人笑。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只是尽力踢就罢了。”那个丢头的伙家,把行头抛将起来,不到子弟论上,用倒泛倒与张泛的伙家。那张泛的卖弄他技艺精巧,使个悬腿的勾子,拿个燕衔珠出海,送与子弟臁心里来。齐国远见球来,眼花撩乱,想着李如珪说,里面有六十四斤冷铅,生怕打了腿,又怕踢不动,用尽平生膂力,赶上前一脚,兀的响一声,踢在青天云里,被风吹不见了。恰似:风促月轮归海岛,云连日色入山深。大凡圆情的,却最肯包含。但子弟们踢丑了行头,那两个都招架自己踢的,这个圆情的,杀他也不肯招架。你说为甚的?行头不见了,招架自己踢的,那个赔他的行头。又不知这位老爹,可是个知趣的人,只得上前来喜孜孜一团和气,笑融融满面春风:“我两个小人又不曾有什么得罪处,老爹怎么取笑,把小人的本钱都费了。”齐国远已自没趣,要动手撒野。李如珪见事不谐,只得来解围道:“你这位朋友开闲门,六艺中朋友,也不知有多少倚傍在门下。刚才来圆情,你也该问一声,老爹高姓?贵处那里?荣任何所?今日在京都相会,他日相逢,就是故人了。怪你两个没有方情,才把你行头踢掉了,我这里赏你罢。”就袖取出五两银子赏了圆情。私向国远道:“兄长不要出丑,和你吃酒去罢。”分开众人,齐往外走。则见秦叔宝弟兄三人,从外进来,领两员家将,好好央人开路。人再不肯让路,只见纷纷的人,都跌倒了。原来是齐国远、李如珪挤将出来。叔宝道:“二位贤弟那里去?还同我们进去耍子。”却又一同裹将进来。这四个人,却都是会踢球的。秦叔宝虽是一身武艺,圆情是最有j节的。王伯当却是弃隋的名公,博艺皆精。只是让柴郡马青年飘逸,推他上来,柴绍道:“小弟不敢,还是诸兄内那一位上去,小弟过论。”叔宝道:“圆情虽会,未免有粗鄙之态。此间乃十目所视的去处,郡马斯文,全无渗漏。”柴嗣昌少年,乐于顽耍,接口道:“小弟放肆,容日陪罪罢。”那该伏侍的两个圆情的,捧行头上来:“那位相公请行头?”郡马道:“二位把持,公子傍边两个美女,可会圆情?”圆情道:“是公子平康巷聘来的,惯会圆情,绰号金凤舞、彩霞飞。”郡马道:“我欲相攀,不知可否?”圆情道:“只是要相公破格些搭合。”郡马道:“我也不惜缠头之赠,烦二位通禀一声,尽今朝一日之欢,我也重重的挂落。”圆情道:“原来是过中的相公。”上月台来禀小爷:“江湖上有一位豪杰的相公,要请二位美人见行头。”公子却也只是要顽耍,分付两个美女好好下去。后边随四个丫环,捧两轴五彩行头,下月台来,与柴郡马相见施礼,各依方位站下,却起那五彩行头。公子也离了座位,立到牌楼下来观论。那底下各处抛场子弟,把持行头,尽来看美女圆情。柴郡马却拿出平生博艺的手段,用肩妆杂踢,从彩门里就如穿梭一般踢将过去。月台上家将,把彩段银花抛将下来。跟随二人,往毡包里只管收起。齐国远喜得手舞足蹈,叫郡马不要住脚,踢到晚才好。那两个美人,卖弄精神:这个飘扬翠袖,那个摇曳湘裙。飘扬翠袖,轻笼玉笋纤纤;摇曳湘裙,半露金莲窄窄。这个丢头过论有高低,那个张泛送来真又楷。踢个明珠上佛头,实蹑埋尖拐。倒膝弄轻佻,错认多摇摆。踢到眉心处,千人齐喝彩。汗流粉面湿罗衫,兴尽情疏方叫海。后有诗一道:美女当场簇绣团,仙风吹下二婵娟。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翠袖低垂笼玉笋,湘裙斜曳露金莲。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此时踢罢行头,叔宝取白银二十两、彩段四匹,搭合两位圆情美女金扇二柄、白银五两,谢两个监论圆情朋友。此时公子,也待打发了圆情的,美女各归院落,自家要在街市闲游了。叔宝一班,别了公子,出打球场,过兵部衙门,入市店中饮酒。上得酒楼,听得各处笙簧交杂,饮酒者纷纷,络绎不绝。众豪杰却也开怀痛饮,直吃得月转花梢,有酒赞:酒酒,沃肠适口。钓诗钩,扫愁帚。忙饮三杯,闲倾百斗。风月劝持觞,莺花催在手。谁云万事无过,我道一生惟有。满斟琥珀紫蒸霞,轻浮翡翠青于柳。众豪杰饮酒到黄昏深后,酒店里有几个伏侍的手下人,在楼底下都唧哝起来:“一年之计,今日上元佳节,也要去看看灯。这几个山东老爹,不知趣的,老实去吃酒起来。主人要赚钱,我们却不辛苦。着个会说话的上去,催他们起身。”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内中就有这一个出尖的人道:“等我上去。”觉道他就像是会说话的了。气铺铺的走上楼来。小人儿没有什么含蓄,要哪个人起身,气都堆在脸上。这班豪杰,是何等样人,却又是酒后了,齐国远双眸炯炯,直视着那人喝道:“咄!你手下伏侍的人,上楼来缓转些走。气铺铺的走来怎么?”酒保见客人动了怒,他却果然会说话,满面陪笑,走到桌子边来道:“老爹,没有什么话说,街上黎民百姓人家,灯棚上都点了灯了,若是老爹们要去看灯,小的们就不暖酒来伺候了;若不去看灯,好去暖酒来伏侍。”豪杰见他说得好,气也就平将下来,道:“我们原为看灯来的。”酒保道:“知道了。”柴嗣昌命家将下楼,算还酒饯。众朋友尽杯中之物。下楼出店来时,只见街坊上灯烛辉煌,也不像人间了。四围玛瑙城,五色琉璃洞。千寻云母塔,万座水晶宫。珠缨密密,锦绣重重。影晃得乾坤动,光摇得世界红。半空中火树花开,平地上金莲瓣涌。活泼泼神鳌出海,舞飘飘彩凤腾空更兼天时地利相扶从,笑翻娇艳,走困儿童。彩楼中,词括尽万古风流;尽桥边,谜打破千人朦:;碧天外,灯照澈四海玲珑。花容女容,灯光月色争明莹。车马迎、笙歌送,端的彻夜连宵兴不穷,管什么漏尽壶铜。太平年岁,元宵佳节,乐与民同。叔宝分付,抓熟路看灯。日间因在兵部府前圆情,恰就到司马门来看,灯棚都司马门来看,灯棚都齐备了。那个灯楼,不过一时光景,也只是芦棚席殿,搭在霄汉之间,下边却有彩段妆成那些富贵,居中挂这一碗麒麟灯,麒麟灯上挂着四个金字扁,写个“万兽齐朝”。牌楼上一对灯联,左手一句:“周祚呈祥,贤圣降凡邦有道”,右一句:“隋朝献瑞,仁君治世寿无疆。”麒麟灯下,有各样兽灯围绕。獬豸灯,张牙舞爪;狮子灯,睁眼团毛。白泽灯,光辉灿烂;青熊灯,形相蹊跷。猛虎灯,虚张声势;锦豹灯,活像咆哮。老鼠灯,偷瓜抱蔓;山猴灯,上树摘桃。骆驼灯,不堪载辇;白象灯,俨似随朝。麋鹿灯,衔花朵朵;狡兔灯,带草飘飘。走马灯,跃刀驰聘;斗羊灯,随势低高。各色兽灯,无不备具,不能尽数。有两个古人,骑两碗兽灯,左手是梓潼帝君,骑白骡灯,下临凡世;右手是玉清老子,跨青牛灯,西出阳关。有诗四句:兽灯无数彩光摇,整整齐齐下复高。麒麟乃是虫毛长,故引千群猛兽朝。众人看罢了麒麟灯,过兵部衙门,跟叔宝奔杨越公府中来。这些宰臣勋卫,在于门首搭起个过街灯楼。那黎民百姓人家,门口搭一个小灯棚儿,设天子牌位,点烛焚香,以表与民同乐之意。因两边人家门口,有了许多灯烛,映得那居中街道上白昼相同。走马撮戏,舞枪弄棍,做鬼装神,闹嚷嚷填街满路。有《西江月》一阕为证:傀儡千般故事,词歌百套新编。翻竿走索打空拳。耍棍飞枪舞剑。龙虎交叉奋路,骆驼骑得喧天。狮蛮鬼判满灯前。批应元宵佳宴。不移时,已到越公门首。那灯楼与兵部衙门的如样,却是那扎彩匠不敢僭越,不敢异同,故此扎来是一样的灯楼。楼便一样,灯却不是一样的。杨越公灯楼下,挂的是一碗凤凰灯,上面牌匾四个金字:“天朝仪凤”牌楼上一对金字对联:凤翅展丹山,天下咸欣兆瑞。龙□扬北海,人间尽得沾恩。凤凰灯下,有各色鸟灯悬挂。仙鹤灯,身栖松柏;锦鸡灯,毛映云霞。黄鹂灯,欲鸣翠柳;孔雀灯,回看丹花。野鸭灯,口衔荇藻;宾鸿灯,足带芦葭。□□灯,似来桑柘,鷄鶫灯,稳卧汀沙。鹭鸶灯,窥鱼有势;鹞鹰灯,扑兔堪夸。鹦鹉灯,骂杀俗鸟;喜鹊灯,占尽鸣鸦。鹣鹣灯,缠绵债主;鸳鸯灯,欢喜冤家。各色鸟灯,无不备具,也不能尽数。左右有两辈古人,乘两碗鸟灯,因越公寿诞,左手是西池王母乘青鸾,瑶池赴宴;右手是南极寿星跨玄鹤,海屋查寿。有诗四句:鸟灯千万集鳌山,生动浑如试羽还。因有羽王高伫立,纷纷群鸟尽随班。众朋友看了杨越公府门首凤凰灯,已是初鼓了,却奔东长门来。那齐国远自幼落草,不曾到帝都,今日却又是个上元佳节,灯明月灿,锣鼓喧天,他也没有一句好话对朋友讲,扭捏这个粗笨身子,在人丛中挨来挤去,欢喜得紧,只是头摇眼转,乱跳乱叫。按捺他不住。月正圆时灯正新,满城灯月白如银。团团月下灯千盏,灼灼灯中月一轮。月下看灯灯富贵,灯前赏月月精神。今宵月色灯光内,尽是观灯玩月人。叔宝道:“我们进长安门,穿皇城看看内里灯去。”到五凤楼前,人烟挤塞的紧。那五凤楼外,却设一座御灯楼,有两个大太监,都坐在银花交椅上,左手是掌司礼监裴寂,右手是内检点宗庆。带五百净军,都穿着团花锦袄,每人执一根齐眉朱红棍儿,把守着御灯楼。这座灯楼,却不是纸绢颜料扎缚的,都是海外异香宫中宝玩砌就。这一座灯楼,却又叫做御灯楼,上面悬一面牌扁,径寸宝珠穿就四字,道:“光昭天下。”玉嵌金镶的,一对联句,单道他为天子人家的富贵:三千世界笙歌里,十二都城锦绣中。御楼灯景,大是不同,且听下回敷演。总评:形容出皇都灯景,富贵繁华,如入万花春谷。铺排殊极人工,使穷措大见之,诚为富贵。若论萧后臣之=沉香数百车光景,则犹未得其万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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