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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柴郡马留寓报德祠 陶苍头送进光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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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侠士不矜功,仁人岂昧德。置璧感负羁,范金酬少伯。恩深自合肝胆镂,肯同世德心悠悠。君不见:报德祠宇揭天起,报德酬恩类如此。信陵君魏无忌,因妹夫平原君为秦国所围,信陵君率兵十万,大破秦将蒙骜,救全赵国。他门客有人对信陵君道:“德有可忘者、不可忘者。人有德于我,是不可忘。我有德于人,这不可不忘。”总之,施恩的断不可望报,受恩的断不可忘人。话说王伯当乃弃隋的名公,眼空四海,旁若无人,他那里看得上那黄伞下的紫衣少年。齐国远、李如珪,啸聚山林,青天白日,放火杀人,天地神鬼都不怕他,那里怕那个打黄伞的。却不像秦叔宝委身于公门,知高识下,赶在甬道中间,将四友拦住道:“贤弟们不要上去,那黄伞底下坐的少年人,却就是修寺的施主。”伯当道:“施主罢了,怎么就不走?”叔宝道:“不是林下的士夫,是个现任官。”李如珪道:“兄怎么知道他是现任的官?”叔宝道:“林下士夫黄伞打得,却用不得那面硬牌;用这两面虎头牌,却就是现任官了。那做官的是个少年人,我弟兄四人,貌堂堂的走上去与他见礼好,还是不见礼好?刚则取祸,柔则取辱。”伯当道:“兄讲得有理。我们与他荣辱无干,只是后边问长老借僧房住就罢了。”弟兄四人齐下东丹墀,走小甬道,至大雄宝殿东栅头,见许多泥水木作,在那里刮瓦磨砖。叔宝叫了一声,众人都近前道:“老爷叫小的们有什么话分付?”叔宝道:“你们不要着忙,问你一声:这寺院是何人修建得这等齐整?”匠人道:“等闲人也修盖不起,是一位勋爵老爷。”叔宝道:“是那个勋卫?”匠人道:“是并州太原府唐国公李老爷修盖的。”叔宝道:“他留守太原,怎么又到此间来干此功德?”匠人道:“因仁寿元年八月十五日,李爷奉圣恩钦赐驰驿回乡,晚间寺内权住,窦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在禅堂里面。李爷怕秽污如来清净地土,发心布施万金,重新修建。这殿上坐着穿紫衣打黄伞的,就是他的郡马,姓柴名绍,表字嗣昌。”叔宝心中了然明白,就是我那日在临潼山,助他那一阵,晚间到此来了。弟兄四人进东角门,便是方丈。步入方丈,见东边新起虎坐门楼,悬红牌书金字,写“报德祠”三字。伯当道:“我们且到报德祠内,看看报什么德的?”四人齐进里壁厢来。小小三间殿宇,居中一座神龛,龛座子有三尺高。神龛直尽天花板,高有丈余。里边塑了一尊神道,却是立身,带一顶荷叶檐粉青色的范阳毡笠,着皂布海衫盖土黄罩甲,熟皮@带,挂牙牌、解手刀、穿黄麂皮的战靴,向前竖一面红牌,楷书六个大金字:“恩公琼五生位。”傍边又是几个小字儿:“信官李渊沐手奉祀。”酬功未画麒麟阁,铭德先成报德祠。当年叔宝在临潼山,打败这班假强盗时,李公问叔宝姓名,图报于他日。叔宝因不敢通名,放马奔潼关道上。李公不舍,追赶下十余里路,叔宝只得通名秦琼。李公见叔宝摇手,听了名转不曾听姓,误书在此。叔宝暗暗点头:“那一年,我在潞州怎么颠沛到那样田地,原来是李老爷折得我这样嘴脸。我是个布衣之人,怎么当得那国家勋卫塑像焚香作念。”这些话,是叔宝暗自感叹嗟咨。那四个人,都看那个像儿。齐国远连那六个金字都不认得,问:“伯当兄,这可是韦驮尊天么?”伯当笑道:“适才二山门里面,朱红龛内,带金兜鍪,穿锁子甲,捧降魔杵,那便是韦驮。因有六度万行,方得与佛齐肩。这个生位,其人还在,唐公曾受这个人的恩惠,故此建这个报德祠。”众人听见伯当说个在字,都惊诧起来。看看这个像,又瞧瞧叔宝的脸。那个神龛左右,塑着四个人。左手二人,带一匹黄骠马。右手二人,捧两根金装简。伯当近叔宝附耳低言:“往年兄长出外远行,就是这等打扮。”叔宝暗暗摇首,叫:“贤弟低声,这就是我了。”伯当道:“怎么是兄?”叔宝道:“却就是仁寿元年潞州相遇贤弟时,我与樊建威长安挂号出来,正是八月十五唐公回乡之日。到临潼山,被群盗围绕厮杀。樊虎撺掇我上前抱不平,助那唐公一阵,打退强贼。我打发樊建威先走,上马下山,一下简,打得马仰人翻,救出唐公。那是我不平已雪,放马就走。李爷追赶下十数里来,问我姓名。我没奈何,只得通名秦琼。他不知怎么仓卒了,错记琼五。君子施恩不望报,就隐了罢!这话一些说不得。”伯当笑道:“只因他认你做了琼将军,所以折得将军在潞州这等穷了。”两边说笑,不期那柴嗣昌遵岳父之命,来修盖祠院,责任也不轻。坐在月台之上,偶然望见四人,雄纠纠的进去,不知甚么人。分付家将暗暗打听何等样人。以此家将们就随在后边,看他举止。叔宝们在祠堂内说话时,外面早有人听见,上月台来报:“郡马爷!那四位老爷里面,有老老爷的恩人在内。”柴嗣昌听了,整衣下月台,入东角门,进报德祠,着地打一躬:“那位是妻父活命的恩公?”四人答礼。伯当回首指着叔宝道:“此兄就是李老大人临潼山相会的故人,姓秦名琼。李老大人当年仓卒,错记琼五。郡马如不信,双简马匹,现在山门外面。”嗣昌道:“四位杰士,料无相欺之理,请到方丈。”命手下铺拜毡,俱顶礼相拜。各问姓名。就是齐国远、李如珪,都不避嫌疑,都通了实在的姓名。那郡马叫手下山门外牵马搬行李,并众人都到僧房中打叠,就分付摆酒,接风洗尘。当席间,取文房四宝修书,差人太原通报唐公。将他弟兄四人款留于寺内,饮酒作乐顽耍。光阴似箭,半月已过。弦歌移岁月,杯酒失昏朝。不是梅花发,犹疑腊未消。新春就接连灯节相近,正月十三日,柴嗣昌厚待叔宝,新修的大雄宝殿,扎缚得一架鳌山灯,试灯饮酒,更深方散。叔宝回房中,与伯当商议:“这个饮酒,是无益的事。来日向晚,就是正月十四,进长安还要收拾表章礼物,十五日绝早进礼。”伯当道:“也只是明日早行就罢了。”叔宝侵晨,分付健步,收拾鞍马进城。柴嗣昌晓得他有公务,不好阻挠。只是太原的回书不到,当初赍书去的,若是公门差遣,就有个期限了。却是本宅家将,路程又遥远,此时唐公太原多事,回书那里得到?柴嗣昌暗想:“叔宝说这件事,也就讲不望报的话。他进长安,赍过了寿礼,迳自回去了,决不肯到寺中来候我岳父的回书。倘岳父有回书来敦请,此公不在了,我前书岂不谬报于长者。我陪他进长安去,也就看看灯,完了他的公事,邀回寺来,好候我岳父回书。”嗣昌就对叔宝道:“小生也要向长安观灯,一则陪恩公同行,何如?”叔宝因搭班有些不妥当,也要借他势头进长安去,连声道:“好。”齐国远私向叔宝道:“这般标致的小官人,路上去还是干得一遭的哩。”叔宝正色道:“你又来没傝□了。”国远道:“小弟原是取笑。”闲话休题。嗣昌即便分付手下:“收拾鞍马,众将督工修寺,不可怠惰。我随身的二人,带毡包拜匣,多带些金银钱钞,陪秦爷进京送礼,还是我做主人。”饭后起身,共是五筹英俊,七骑马。两名背包健步,从者二十二人,离永福寺,进长安。才过半月,路上景色,又已一变。柳含金粟拂征鞍,草吐青芽媚远滩。春气着山萌秀色,和风清水弄微澜。虽是六十里路,马来得快,起身迟了些,到长安时,日已沉西。叔宝留心,不进城中安下处,恐出入不便。刚入街头,离光泰门还有八里路远,傍城市半山林的所在,见一大姓人家,房屋高大,落地宽阔,挂一个招牌,写陶家店。叔宝就道:“人多日晚,怕城中急促,寻不出大店家,且在此歇下罢。”催趱行囊马匹进店,各人下马,解面脸,拂尘灰。手下搬行李,进客房,马拆鞍镫,槽头上料。众人都到主人大厅上,挂许多不曾点的珠灯,倒摆好几桌盛酒,还不曾有人坐。众豪杰乱坐于席上看灯。主人进厅,致殷勤之意:“列位老爹,不弃菲肴薄酒,今日就看灯罢。”叔宝道:“有这等贤主人,也只是厚谢了。”这个酒席,是主人亲故看灯的,见他众人坐在席上,也不过是口角春风,虚邀众人。见叔宝应承了,主人却难改口,叫手下快些暖酒。主人到自己房中,拿几张帖子,命手下:“把请的酒客转都辞了,今日到了一起客人,都是冠裳之列,借这个酒席款留了,容日陪罪罢。”秦叔宝这个有意思的人,难道不知主人是口角春风,如何就招架他吃酒?他心里自有个主意,今日才十四,恐怕朋友们吃了晚酒,没事干,街坊顽耍,惹出事来。他公干还未完,只得借主人酒席,款留诸友到五更天。赍过了寿礼,却得这个闲身子陪他们看灯。叔宝留心到此,酒也不十分吃。众朋友开怀痛饮,三更时分尽欢,方才回客房中睡。正是:触处花灯忘却夜,酿来春酒是生欢。叔宝却不睡,立在庭前。主人督率手下收拾家伙,与叔宝立在一处,问:“公贵衙门?”叔宝道:“山东行台来爷标下,奉本官赍寿礼,与杨爷上寿,正有一事奉求。”店主道:“什么见教?”叔宝道:“学生奉差长安,经行几遍,街道衙门,日间好认。如今我不等天明,要进明德门去,宝店可有识路的尊使,借一位去引引路,小弟有厚谢。”主人指着收家伙一人道:“这个就是舍下的老仆,名教陶容,不要说路径,连礼貌称呼,都是知道的。陶容过来,这位是山东秦爷,要进明德门,往越公杨爷府中拜寿,你可引路,伏侍秦爷。”陶容道:“秦爷若是带得人少,老汉还有个兄弟陶化,一发跟秦爷拿拿礼物。”叔宝道:“这个管家,果然得用。”自己先回房中,叫健步取两串皮钱,赏了陶容、陶化,却就打开了皮包,照发单顺号分做四个绒包,两名健步与陶容弟兄两个,跟随在后。叔宝乘众昏醉中,不与说知,竟出陶家店,进明德门来。毕竟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总评:塑像供礼,唐公之报德至矣。此时叔宝不过一介小人,如何当受得起,所以弄得七颠八倒。带了一班粗人,便步步算策照顾,把叔宝向日莽撞心性都熔化了,此亦动心忍性处也。若说没要紧,带此一班,自讨波查,便瞎却英雄眼。齐国远不识字草寇,认金字牌位为韦驮尊天,妙极妙极!陶店主人,随口留酒,也是奇事,也是常事;回亲友却有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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