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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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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批:此书笔力大过人处,每每在两篇相接连时,偏要写一样事,而又断断不使其间一笔相犯。如上文方写过何涛一番,入此回又接写黄安一番是也。看他前一番,翻江揽海,后一番,搅海翻江,真是一样才情,一样笔势,然而读者细细寻之,乃至曾无一句一字偶尔相似者。此无他,盖因其经营图度,先有成竹藏之胸中,夫而后随笔迅扫,极妍尽致,只觉干同是干,节同是节,叶同是叶,枝同是枝,而其间偃仰斜正,各自入妙,风痕露迹,变化无穷也。

此书写何涛一番时,分作两番写;写黄安一番时,也分作两番写,固矣。然何涛却分为前后两番,黄安却分为左右两番。又何涛前后两番,一番水战,一番火攻;黄安左右两番,一番虚描,一番实画。此皆作者胸中预定之成竹也。夫其胸中预定成竹,即已有如是之各各差别,则虽湖荡即此湖荡,芦苇即此芦苇,好汉即此好汉,官兵一样官兵,然而间架既已各别,意思不觉都换。此虽悬千金以求一笔之犯,且不可得,而况其有偶同者耶!

宋江婆惜一段,此作者之纡笔也。为欲宋江有事,则不得不生出宋江杀人;为欲宋江杀人,则不得不生出宋江置买婆惜;为欲宋江置买婆惜,则不得不生出王婆化棺。故凡自王婆求施棺木以后,遥遥数纸,而直至于王公许施棺木之日,不过皆为下文宋江失事出逃之楔子。读者但观其始于施棺,终于施棺,始于王婆,终于王公,夫亦可以悟其洒墨成戏也。」

话说林冲杀了王伦,手拿尖刀,指著众人,「八字读之不寒而栗。」说道:「眉批: 此一段特特写林冲。」“我林冲虽系禁军,遭配到此,「开口第一句的是林冲语,他人不肯说。○汉文帝与南粤王书第一句云: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与林冲第一句:身系禁军遭配到此,二语正是一样文法。然汉文推心置腹,林冲提出心在口,一是忠恕而行,一是机变立应,其厚其薄,乃如天渊。」今日为众豪杰至此相聚,争奈王伦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推故不纳,因此火并了这厮,非林冲要图此位。据著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他日剪除君侧元凶首恶?「水浒一书大题目,林冲一生大胸襟。」今有晁兄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我今日以义气为重,立他为山寨之主,「不是势利,不是威胁,不是私恩小惠,写得豪杰有泰山岩岩之象。」好么?”众人道:“头领言之极当。”晁盖道:“不可。自古‘强宾不压主。’晁盖强杀,只是个远来新到的人,安敢便来占上。”林冲把手向前,将晁盖推在交椅上,「定大计,立大业,林冲之功,顾不伟哉!」叫道:“今日事已到头,不必推却;若有不从,即以王伦为例!”「妙绝快绝,骂杀秀才。○盖谦恭多者,即系秀才,以秀才易秀才而不知其非,岂不辜负尖刀耶!」再三再四,扶晁盖坐了。林冲喝叫众人就于亭前参拜了,「写得与韩琦卷帘相似。」一面使小喽啰去大寨摆下筵席;「林冲才。」一面叫人抬过了王伦尸首;「林冲才。」一面又著人去山前山后唤众多小头目都来大寨里聚义。「林冲才。」

林冲等一行人请晁盖上了轿马,都投大寨里来。到得聚义厅前,下了马,都上厅来。众人扶晁天王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连日读水浒,已得十九回矣,直至此时方是开部第一句,看官都要重添眼色。」中间焚起一炉香来。「是。」林冲向前道:「顷在亭上已定第一座矣,今第二第三座,亦须武师手定,故复凛然而前。」“小可林冲只是个粗匹夫,不过只会些枪棒而已;无学无才,无智无术。「林冲何尝不谦,只是谦得光明历落,可以作自叙,可以作列传,乃至遂可以作墓表、谥议,不须更易一字。而林冲有自说如此,人说林冲亦如此,故知永异于秀才之谦也。」今日山寨幸得众豪杰相聚,大义即明,非比往日苟且。「十字洗出梁山泊来。○埤雅云:狗,苟也,以其苟于得食,故谓之狗。今释苟字亦应倒借云:苟,狗也,以其与狗无择,故谓之苟。呜呼!审如斯言,然则不苟且者谁乎?」学究先生在此,便请做军师,执掌兵权,调用将校。须坐第二位。”「尊师重傅,真定得是。」吴用答道:“吴某村中学究,胸次未见经纶济世之才;虽曾读些孙吴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岂可占上!”林冲道:“事已到头,不必谦让。”吴用只得坐了第二位。林冲道:“公孙先名请坐第三位。”「神道设教,真定得是。」晁盖道:「定一个,推一个,便印板可笑矣,换晁盖代之。」“却使不得。若是这等推让之时,晁盖必须退位。”林冲道:“晁兄差矣;公孙先生名闻江湖,善能用兵,有鬼神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法,那个及得!”公孙胜道:“虽有些小之法,亦无济世之才,如何敢占上,还是头领坐了。”林冲道:“只今番克敌制胜,便见得先生妙法。「此句便。」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却。”公孙胜只得坐了第三位。林冲要再让时,「过文法。」晁盖,吴用,公孙胜,都不肯。三人俱道:“适蒙头领所说,鼎分三足,以此不敢违命。我三人占上,头领要再让人时,晁盖等只得告退。”三人扶住,林冲只得坐了第四位。「论功行赏,真定得是。」晁盖道:“今番须请宋

、杜二头领来坐。”「此句乃是作者惟恐文字直遂,故聊借作一曲,若真有此事,便当抹之。」杜迁、宋万,那里肯坐,苦苦地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刘阮序齿,真定得是。」杜迁坐了第九位;宋万坐了第十位;朱贵坐了第了十一位。「三个与上四个序贤坐得是。」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汉坐定。「总结一句,有笔力,有经纬。」山前山后共有七八百人都来参拜了,分立在两下。

晁盖道:「听令。」“你等众人在此,今日林教头扶我做山寨之主,「嗄。」吴学究做军师,「」公孙先生同掌兵权

,「嗄。」林教头等共管山寨。「嗄。」汝等众人各依旧职管领山前山后事务,守备寨栅滩头,休教有失。「嗄。」各人务要竭力同心,共聚大义。”「嗄。○并不增添一语,只依上文林冲所定宣谕一遍,真是又好晁盖,又好林冲。照烈之言曰:孤有孔明,如鱼有水,其乐如是也。」再教收拾两边房屋

,安顿了两家老小;「细。○收完阮家老小。」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纲──金珠宝贝「收完生辰纲。」──并自家庄上过活的金银财帛,「收完保正家私。」就当厅赏赐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喽啰。「大赍。」当下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众头领饮酒至半夜方散。次日,又办筵宴庆会。一连吃了数日筵席。晁盖与吴用等众头领计议:整点仓廒,「一。」修理寨栅,「二。」打造军器──枪刀弓箭,衣甲头盔──准备迎敌官军,「三。」安排大小船只,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厮杀,好做提备,「四。○此只是计议一遍尚未曾得周备,故下文吴用又重申之。」不在话下。

一日,林冲见晁盖作事宽洪,疏财仗义,安顿各家老小在山,蓦然思念妻子在京师,存亡未保;遂将心腹备细诉与晁盖道:「文情如千丈游丝,忽然飘落。」“小人自后上山之后,欲要搬取妻子上山来,因见王伦心术不定,难以过活。一向蹉跎过了,流落东京,不知死活。”晁盖道:“贤弟既有宝眷在京,如何不去取来完聚。你快写信,便教人下山去,星夜取上山来,多少是好。”林冲当下写了一封书,叫两个自身边心腹小喽啰下山去了。不过两个月,小喽啰还寨说道:“直至东京城内殿帅府前,寻到张教头家,闻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自缢身死,「应前。」以故半载。「完林冲娘子。○颇有人读至此处,潸然泪落者,错也。此只是作书者,随手架出、随手抹倒之法,当时且实无林冲,又焉得有娘子乎哉?不宁惟是而已,今夫人之生死,亦都是随业架出、随业抹倒之事也。岂真有人昔日曾作此书,亦岂真有我今日方读此书乎哉!然则泪落亦不曾泪落,圣叹说错,乃真错也。」张教头亦为忧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完张教头。」止剩得女使锦儿,已招赘丈夫在家过活。「完锦儿。」访问邻里,亦是如此说。「加一句。」打听得真实,「又加一句。○加此二句,所以深明不是高府迫去,待林冲不得不如此,活写出心腹喽罗。」回来报与头领。”林冲见说了,潸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哭得真,放得快,真豪杰,真林冲。」晁盖等见说,怅然嗟叹,山寨中自此无话,每日只是操练人兵,准备抵敌官军。

忽一日,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只见小喽啰报上山来,说道:“济州府差拨军官,带领约有二千人马,乘驾大小船四五百只,见在石碣村湖荡里屯住,特来报知。”晁盖大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官军将至,如何迎敌?”吴用笑道:“不须兄长挂心,吴某自有措置。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随即唤阮氏三雄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又唤林冲

、刘唐,受计道:“你两个便这般这般......”再叫杜迁、宋万,也分付了。

且说济州府尹点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余人,拘集本处船只,就石碣村湖荡调拨,分开船只,作两路来取泊子。「一句遂令文字分作两扇。」

且说团练使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金沙滩来。看看渐近滩头,只听得水面上呜呜咽咽吹将起来。黄安道:“这不是画角之声?「前何涛文出色写,此黄安文便约略写,疏密浓淡正妙。」且把船湾住!”看时只见水面上远远地三只船来。「只是三只船。」看那船时,每支上只有五个人,「只有五个人。」四个人摇著双橹,船头上立著一个人。「五个人又只是一个人,然则十五个人,只是三个人。」头带绛红巾,都是一样红罗绣袄,「棋子布背心,不知抛向何处,贫富之际,令人深感。」手里各拿著留客住。三只船上人都一般打扮。于内有人认得的,便对黄安说道:“这三只船上三个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小七。”黄安道:“你众人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这三个人!”两边有四五十只船一齐发著喊杀奔前去。那三只船忽哨了一声,一齐便回。「四字如戏,不知视黄安如小儿?如虫蚁?」黄团练把手内枪捻搭动,向前来叫道:“只顾杀这贼!我自有重赏!”

那三支船前面走,「既不来。」背后官军船上把箭射将去。那三阮去船舱里,各拿起一片青狐来遮那箭矢。「又不去。」后面船只只顾赶。赶不过二三里水港,黄安背后一只小船飞也似划来报道:「于报子口中完却一路,文情变诡,令我不测。」“且不要赶!我们那一条杀入去的船只都被他杀下水里去,把船都夺去了!”黄安问道:“怎的著了那厮的手?”小船上人答道:「尽向口中说出。」“我们正行船时,只见远远地两只船来,每船上各有五个人。「只是五个人。」我们并力杀去赶他,赶不过四五里水面,四下里小港钻出七八只小船来。「只是七八只船。」船上弩箭似飞蝗一般射来!我们急把船回时,来到窄狭港口,只见岸上约有二三十人,「只是二三十人。」两头牵一条大篾索,横截在水面上。「只是一条篾索。」却待向前看索时,又被他岸上灰瓶,石子,如雨点一般打将来。「只是灰瓶石子。」众官军只得弃了船只,下水逃命。我众人逃得出来,到旱路边时,那上岸人马皆不见了;马也被他牵去了;看马的军人都杀死在水里。「一路完。」我们芦花荡边寻得这只小船儿,迳来报与团练。”「此船定是吴用留与报信,以乱其军心者也,不得疑作者捏凑。」

黄安听得说了,叫苦不迭;便把白旗招动,教众船不要去赶,且一发回来。那众船才拨得转头,未曾行动,只见背后那三只船又引著十数船只,「十数只船。」都只是这三五个人,「三五个人。」把红旗摇著,口里吹著忽哨,飞也似赶来。黄安却待把船摆开迎敌时,只听得芦苇丛中炮响。黄安看时,四下里都是红旗摆满,「又似极多者。」慌了手脚。后面赶来的船上叫道:“黄安留下了首级回去!”「趣语绝倒。留下首级,如何回去?且留下首级,回去如何吃饭耶?」黄安把船尽力摇过芦苇岸边,却被两边小港里钻出四五十只小船来,「四五十只。」船上弩箭如雨点射将来。黄安就箭林里「字法之奇者,如肉雨、箭林、血粥等,皆可入谐史。」夺路时,只剩得三四只小船了,黄安便跳过快船内,回头看时,只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扑通的跳下水里去了。有和船被拖去的,大半都被杀死。「一路完。」黄安驾著小快船正走之间,只见芦花荡边一只船上立著刘唐,一挠钩搭住黄安的船,托地跳过来,只一把拦腰提住,喝道:“不要挣扎!”一时军人能识水的,水里被箭射死;不敢下水的,就船里都活捉了。「事曰扫荡,文曰收拾。」

黄安被刘唐扯到岸边,上了岸,远远地,晁盖、公孙胜,山边骑著马,挺著刀,引五六十人,三二十匹马,齐来接应。「写晁盖、吴用、公孙胜,宛然是个中军,真有不劳而定之体。然又特特藏过吴用者,盖深喻谋于九渊,发于九天,枢密之地非可以示人也。读水浒有极大学问,后世其念之也哉!」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夺的船只尽数都收在南水寨里安顿了;大小头领一齐都到山寨。晁盖下了马,来到聚义厅上坐定。众头领各去了戎装军器。团团坐下,捉那黄安绑在将军柱上,取过金银缎疋,赏了小喽啰。点检共夺得六百余匹好马,「山寨从此有许多马匹。」这是林冲的功劳,「明画。」东港是杜迁 、宋万的功劳;「明画。」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劳;「明画。」捉得黄安是刘唐的功劳。「明画。○山寨中共是十一位英雄,今单叙出七个有功,而不言晁盖者,几众人之功,皆晁盖之功,晁盖固不得与众人争功也。吴用、公孙胜者,运筹于内,决胜于外,有发纵之能焉,亦不必与众人争功也。止有朱贵例应立功,然身在外司,势不得与,因为另生下文一段,以明无一人尸位素餐也。」

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自酝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并鲜鱼,山南树上自有时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自养的鸡

、猪、鹅、鸭等品物,不必细说。「写得山泊无物不备。」众头领只顾庆贺。新到山寨,得获全胜,非同小可!

正饮酒间,只见小喽啰报道:“山下朱头领使人到寨。”「上文人各立功,此特补出朱贵,不重在晁盖诸人劫掠客商也。」「眉批:一事是合传,不得分作两番。」晁盖唤来,问有甚事。小喽啰道:“朱头领探听得一起客商,有数十人结联一处,今晚必从旱路经过,特来报知。”晁盖道:“正没金帛使用。「特着一句,为朱贵地。」谁领人去走一遭?”三阮道:“我弟兄们去!”「三阮去了。」晁盖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来。”三阮便下厅去换了衣裳,跨了腰刀,拿了朴刀

、挡叉,留客住,点起一百余人,上厅来别了头领,便下山就金沙滩把船载过朱贵酒店里去了。晁盖恐三阮担负不下,又使刘唐「又刘唐去了。」点起一百余人,教领了下山去接应;又分付道:“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又带表晁盖。」刘唐去了。晁盖到三更不见回报,又使杜迁

、宋万「又杜迁、宋万去了。○于朱贵文中,又特着许多人去者,非令众人与朱贵分功,盖又深表朱贵,乃系耳目来听之书刊号,不重一枪一刀,故是役虽全赖阮、刘、杜、宋六人,而功必归之朱贵也。」引五十余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上文特遣阮、刘、杜、宋都去者,非必用四人也,正独留林冲也。盖为前文抵敌黄安时,单留晁盖、吴用、公孙胜,而令林冲与彼六人一例在军前听用,虽意在显出武师材勇过人,然已几于绛灌伍之矣。此特调尽群公,大书四人饮酒,呜呼,妙哉!」只见小喽啰报道:“亏得朱头领!得了二十余辆车子金银财帛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叙朱贵功已定。」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带表。」小喽啰答道:“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头势猛了,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我等自今以后,不可伤害于人。”「是。」取一锭白银,赏了小喽啰;便叫将了酒果下山来,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尽把车辆扛上岸来,再叫撑船去载头口马匹。「细。」众头领大喜。把盏已毕,教人去请朱贵上山来筵宴。「半日只为此一句耳,作文顾不难哉!」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喽啰扛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好。」行货等物堆在一边,「好。」金银宝贝堆在正面;「好。」便叫掌库的小头目,每一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好。」这一半分做两分,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分,「好。」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分;「好。」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好。」选壮健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好。」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好。」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好。○结到黄安,断知前文不是二事也。」

晁盖道:「听晁盖说。」“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为一小头目;多感林教头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得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只,捉了黄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此不是皆托众兄弟才能?”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荫,以此得采。”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若论大事,则下文吴用之言为得大体,今自为后文波节,则此语真是宋江钩饵。乃今作者掇若置此语于第二,而以下文申作第一,遂使后人读之而迷也,盖笔墨真能颠倒人哉!」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竟以两事双举,作者之欲迷人如此,读书可不慎欤!」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紧地不望我们酬谢。虽然如此,礼不可缺,早晚待山寨粗安,必用一个兄弟自去。「主句。」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可脱身。「只带着轻轻说。」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枪刀弓箭;防备迎敌官军。”「此段极似最重,却是故设迷人。」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太守肚里正怀著鬼胎,没个道理处。只见承局来报说:“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交与府尹。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完济州太守。」不在话下。

且说新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官军来,当下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仰属县著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叠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涛观察;又损害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无意有意安放此人在此处。」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走不过二三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春云渐展。」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此下一篇,自讨婆惜直至杀婆惜,皆是借作宁江在逃楔子,所以始于王婆,终于王公,始于施棺,终于施官,凡以自表其非正文,只是随手点

染而已。」引著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说话?”王婆拦住,指著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著,流落在这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静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好?’又没借换处。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一具棺材。○从棺材上起。」宋江道:“原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与你去县东三郎家取具棺材。”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么?”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阎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驴做马「却不道做鸨做鸭。」报答押司!”宋江道:“休要如此说。”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春云再展。」“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住在宋家村,却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显得是个歪货。」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没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愿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说,次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一路只是要宋江失事,便特特生出杀婆惜来。杀之无名,便特特倒装出张三勾搭来。又恐张三有玷宋江闺门,便特特倒装出讨做外宅,以明非系正妻妾来。讨做外宅,即宋江不免近于赵员外、西门官人之徒,便特特倒装出鸨儿见他没有娘子,情愿把女与他来。鸨儿为何情愿把女与他,便特特倒装出施棺木来。曲曲折折,层层次次,当知悉是闲文,不得亦比正文例,一概认真读也。」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写婆惜衣饰写不尽,却写一句婆子,妙绝。」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点染。」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如何譬,却譬得妙绝,只是讲解不得。」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春云三展。」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便记在心里。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说来寻宋江。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那张三和这阎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春云四展。」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自此有几个月不去。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忽然住,妙绝。」

话分两头。忽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奇文涌拔。」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白笠黑袄,为月下出色,然在苍然暮色中,更怕人。」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著一口腰刀;背著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著那县里。「写得作怪,妙。」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著那汉走。「亦写得作怪。」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写得作怪。」宋江见了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亦写得作怪。」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真写得作怪。」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宋江亦不敢问他。「真写得作怪。」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此一段写得有鬼怪气,深灯读之,要怕起来。」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那汉提著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作怪煞。」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作怪煞。」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作怪煞。」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小巷。「细。」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细。」那汉扑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二十八字句。」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惹出事来!”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特地来酬谢。”「特表刘唐也。」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怪之之辞,吃惊如画。」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见今做了梁山泊主都领。吴学究做了军师。公孙胜同掌兵权。林冲一力维持,火并了王伦。山寨里原有杜迁

、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因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只带一句已足。」

刘唐打开包裹,取出书来,便递与宋江。「此乃半句也。夫打开包裹,则应取出书与金子矣。今却因宋江开书太疾,便使刘唐取出金子不及,于是宋江一边自看书,刘唐一边自去开包取出金子。到得刘唐打开金子了,宋江却已看完了书,摸出招文袋来,盖其时真甚疾也。」宋江看罢,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此亦半句也。宋江摸出招文袋时,刘唐方乃取出金子,下文宋江便紧接一齐插入,盖甚疾也。」打开包儿时,刘唐取金放在桌上。宋江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飞梁驾笋,造五凤楼手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随即便唤量酒的「并不说明,便唤量酒的,写宋江吃惊如画。」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宋江不陪吃者,深写吃惊之后,惟恐有失也。」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刘唐把桌子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写一时匆匆相视如画。」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你在放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已受了一条。朱同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只答一句已足。」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活是吃惊语。」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孝顺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是。」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刘唐是个直性的人,「深表刘唐。」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刘唐又下了四拜。宋江教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连帐亦不算,不惟押司托熟,亦为吃惊不小。」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著宋江下楼来。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黄昏,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写还题中月夜二字。」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宋江携刘唐手第二。」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了,只此相别。”刘唐见月色明朗,拽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却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慢慢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好两日不见面!”宋江回头看时,倒吃一恼。不因这番,有分教:

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做恶心。

毕竟叫宋江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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