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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情公子血泪染红绫 恨佳人誓言焚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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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情公子血泪染红绫 恨佳人誓言焚书简

话说潇湘馆内听见宝玉身子不好,晴雯、紫鹃俱不放心,只在旁边打量黛玉的光景。哪知黛玉佯佯不睬,却因大初一早晨,叫她们两个摆了香案,拜了天地,并亡过的父母,又远远地拜了哥哥,再到吕祖师前恭恭敬敬地拈香礼拜,默默地祷告了。来到中间,紫鹃、晴雯、柳嫂子、众老婆子、小丫头都磕了头。随后王元领了林府的一众家人进来,一排儿的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请了安。王元等退出去,站在窗户外阶沿上,众家人也一排儿的站在院子里。王元又将各店伙及一众新靠家人手本送上来。

紫鹃接了上去,黛玉逐一地看过,都慰劳了,便叫将王元送进的金锞子逐盘地托出来,递与王元分散了,说“不用叩谢”。里外人等都领了赏,王元便带着众人出去。这里黛玉坐下,心里想起来道:“我便依了舅舅、舅太太的言语当真不出去,怎么丫头也不叫她出去?况且晴雯还有她的心上人儿,各人走各人的路,怎么拘着她。让她去,大初一早上会会再世缘也好。”便道:“紫鹃你同了晴雯出去,到上头各房里替我道贺。说我依了老爷、太太的吩咐迟日再过去。你便回来,让晴雯到各处逛逛去。”黛玉这句话原也是体谅的意思。

那晴雯却因黛玉生平嘴头子厉害,要便藏个哑谜儿,莫不是说我惦记着宝玉的病来?便道:“紫鹃姐姐一个去就够了,我也懒得走,在这里陪姑娘吧。”黛玉笑道:“你要算我的人儿,我不信。”紫鹃也笑了。晴雯就急起来道:“咱们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难道姑娘也要撵出这个屋子去?”黛玉笑道:“我肯撵你?敢则有人招呢。”晴雯也笑道:“招到我还早。”黛玉眼圈儿红一红,碎了一啐,叫紫鹃拉着走,自己又推着的推出去了。

且说宝玉,自从见了紫鹃,听了一句黛玉的话,便呆呆的。幸喜王夫人叫莺儿、麝月伏侍他去睡了。他就在被里百般地思想起来道:“如今是的的真真、明明白白有这个林妹妹了。到底心里记着我,叫紫鹃来问我,不知还有什么言语,可惜紫鹃在众人前不能替她告诉我。我想老爷已经告诉她不要出来,为什么还要叫紫鹃来?无不过顺便地问问我,通一个信便了。可惜老爷坐着,再也不能拉住她。我就不能拦住她,可恨这麝月、莺儿也不替我拉住了。”

又想那紫鹃的情景:“回老爷、太太倒也明白,其余一概也不过随便的口声,算到了我跟前也随便得很。这样想起来又像林姑娘当真生分了我。况且她头也不回去得那么快,不像林妹妹有什么惦记着我。”

因又想起:“林妹妹从前受的苦那么着,临过去时只说得‘宝玉你好’四个字。林妹妹果然该应记恨着,哪里还有问我的分儿?只怕连刚才这一句话也是紫鹃编出来哄我的呢。也可恨晴雯这个人,我们怎么样好,刚才这句话就替紫鹃走一走,给我见一见也何妨,还是林妹妹不许呢?还是你也变了心呢?”宝玉这么想,就烦起来。

又想起:“明日大初一,还要跟老爷各处去,怎么好。自从回家来没见过人。大初一倒出去,臊不臊呢?”算来算去,总不如装起病来省得了去,而且林妹妹听见了或者动动心。因此宝钗回房上床,俱若不知,可怜守岁夫妻竟若道旁陌路,到半夜里便说起身上不好来。慌得宝钗叫丫头拍着伺候了汤水。

这宝玉千头万绪地想了一夜,到天明时反呼呼地睡着了。宝钗连忙起来,到上房去告诉太太,太太便叫告诉老爷去。贾政闻知无甚大病,便叫他不必跟着出去,且避避风,节些饮食便好。贾政便会齐兄弟叔侄上朝拜客去了。

且说紫鹃、晴雯从潇湘馆一路来到上房,王夫人、李纨、宝钗、惜春、喜鸾、喜凤正要上车到家庙去,两个上去道了贺,行了礼。王夫人心里很喜,便凑着紫鹃耳朵边叫她拉了晴雯去看看宝二爷,王夫人等便上车去了。她两个便也到各处房里看看旧日姊妹。

紫鹃还是照常,晴雯却是个再世重来的人,虽则大初一早晨,心里头着实地伤感,顺了路便走到宝钗处来。只见雪雁轻轻地迎将出来,摇摇手,低低地说道:“二奶奶才往上头去,宝二爷还睡着呢。”这紫鹃本来厌恶雪雁得很,一听了随即转身就走。晴雯也就傲傲地一同回去了。

这里宝玉将晴雯算做芙蓉花神,几次的做词吊她,做文祭她,不意生离死别再世后又聚一家,巴巴地要想见她一面,倒反在大初一早晨当面错过。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紫鹃、晴雯回到潇湘馆,紫鹃便说起雪雁的话来道:“我原也不要到宝二爷屋里,因为太太千叮万嘱的叫我拉她去走走。我拉着晴雯,她还笑着说:‘今日真个花红柳绿的又去他屋里引他,只被我拉着走。

这雪雁就鬼张鬼智地摇什么手。咱们大初一里倒有空儿在你屋里伺候?况且你又那么着,咱们不回来做什么?”

黛玉见晴雯脸上红红的,怕她害臊不肯取笑她,只说道:“别管什么,你们且吃些莲子圆儿,若惜姑娘来快请进来。大初一里,这里又没甚多事,你们只管随意儿走走去。”正说间,真个惜姑娘一个先来了。

黛玉便笑迎出去,搀了手进来,彼此坐下讲道。紫鹃、晴雯也就往园里闲逛去了。这晴雯终究是回过来的,各处看看,要寻到怡红院里认认从前带了病临死撵出去的地方,却碍着紫鹃。直到紫鹃先自回去了,方才从山腰内穿到稻香村,沿着篱笆弯弯曲曲寻将过来。

走进门去,院子里却也扫得洁净。忽然想起撕扇子的时候,却像天上有一张凉床坐着宝玉,从天边一直的落在地上,就觉心里恍恍的,瞳仁儿酸酸的,慢慢地走上阶沿。陡见一挂紫锦灰鼠玻璃窗的软帘,又触起了得病根源。只因要吓麝月,不听宝玉言语,被窝里起来冒了风寒。心里头益发怪难过的,轻轻揭起软帘待要进去。

那边宝玉从紫鹃、晴雯去后,不一会子便醒了,转来问:“多早晚了?”雪雁道:“太阳到了院子里。”又问:“谁来过?”雪雁道:“紫鹃、晴雯才过来。”宝玉听见晴雯两字,本来和衣睡着,就一骨碌坐起来,道:“晴雯呢?”雪雁道:“知道二爷没有醒,回园子里去了。”

宝玉当下也就胆大如天,就撞着贾政也不管,他也不戴上暖帽,踹鞋一直地跑进园子,定要追着晴雯,要将所穿她临死换下的红绫棉袄并随身带她临死时咬下的指甲儿给她瞧。就求了她一同过去见见林妹妹,剖剖我的心事。这雪雁终是个丫头,如何知道,她只得去回太太。

那宝玉就一气地跑到园子里,过了蜂腰桥,相近怡红院,正望见晴雯掀软帘进去,便也舍命地抢上台阶,揭了软帘赶进来。晴雯回头过来,见了宝玉就惊呆了,说不出话,就在镜屏旁边大红锦绒软榻上坐将下来。宝玉赶上去倒在她怀里,喘吁吁地一句话说不出,只拉了晴雯的手揭他穿的红绫袄出来,晴雯看见了,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泪泻如水。

宝玉咽了咽,才说道:“你说担个虚名儿,咱们还有这见面的……”晴雯正不知怎么样,正要说话,忽听见院门外有人说道:“我们宝二爷实在地寻也要寻死人。”慌得晴雯连忙将宝玉推开,也像林黛玉哭肿了眼睛,怕人见似的,飞风地往后门走了。

宝玉也似落了魂地走出来,恰遇玉钏儿、莺儿、麝月、彩屏四个人先后寻将来,解差似的跟回宝钗房里去,呆呆地坐下,王夫人就同了宝钗来看他。王夫人已听见雪雁回明,错过了晴雯故此赶去,却不知他两个已在怡红院会了面,转因寻得紧,一句话未曾说出,就被玉钏儿等寻了回来。这又是:人从死后能相见,话在心头说未完。

太太就安慰宝玉道:“好孩子,你昨日心里烦,今日能起来到园子里散散,我也放心。晴雯这孩子原要来看你,只因年夜头,林妹妹那边走不开。故此今日来,虽没遇着,这大新年上大家没事,谁也要寻着谁玩玩呢。多早晚她也要来,咱们也要叫人去拉她,你且好好的,想着心儿里爱喝什么汤儿,你就告诉你宝姐姐,再不也躺躺。你近前来,我试试你的额儿上,才到园里去没戴暖帽可不招了凉。”

宝玉怪臊地走进来,王夫人摸一摸笑道:“也不怎的,还好呢,你往后再不要那么孩子气。”又看了看宝钗,笑着道:“差不多有人出来叫你老子,你还这么着淘气。仔细着你的孩子也要羞你。”直把宝玉臊得没影儿,连宝钗也不好意思的。王夫人笑着就去了。

不一会儿到薛姨妈那里,薛姨妈也带了香菱过来,也同了李纨、宝钗、平儿、喜鸾、喜凤,随后又是邢夫人、尤氏、蓉儿媳妇也过来,大家都带了丫头成群结队往潇湘馆去,也望望黛玉,也看看大观园新春景色,倒把柳嫂子忙坏了。

不说黛玉这边热闹,却说宝玉,冷清清的一个人闷在房里,想起碰见晴雯的事:欢喜也欢喜,懊恼也懊恼不过。从前怎样的生离死别,而今当真地重新有这个人出来,怎么一句话也不许说完?一见面就拆开了,莫不是咱们缘分只剩下这一面儿?往后又有什么变故么?我怎么糊涂,就不问一问林妹妹?他也为什么不说起林妹妹?不要是晴雯回转来了,林妹妹到底没有这个人!”

又想道:“不是呢,这个林妹妹到底算实在有了这个人呢,昨日老爷、太太明明地去看她,她又明明地叫紫鹃来说话呢,人是到底有了这个人呢。不要是林妹妹惦记着我,而且忆着这个怡红院,怪不好意思的,且叫晴雯去看看,回去说这些光景。而今晴雯到了怡红院,又碰见了我,不知回去告诉林妹妹,可也还提着我?”

又想:“晴雯也古怪,你怕莺儿、麝月做甚的,咱们从前在一处玩,大家不存心。莺儿也罢了,麝月这个人你们从前那么好,那么玩,你这病还是同她玩出来的,今日倒生分了她,叫我一句话也不能说完。我不说完也罢了,怎么你也只有伤的分儿?就连句话也说不出。你从前临死的时候倒反凄凄惨惨、伶伶俐俐地说几句伤心话,怎么而今倒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宝玉想到此处,真个想出了神,心儿里伤极了,眼睛里不住地落下泪来。正一手翻出红绫袄来看,不觉地渍在襟子上。适麝月走了进来,瞧见他的泪落在袄襟上,低头一瞧就骇呆了,说道:“二爷,你翻转袄襟子瞧一瞧。”宝玉果然翻过来,不觉骇了一跳,只见渍过去的斑斑点点多是血泪。

宝玉便叹口气,将心里想着晴雯的言语一总告诉麝月,又道:“我和晴雯的情分儿你知道,在先袭人暗里头陷害她你也知道。而今袭人怎样?她又怎么样?你叫我怎样不伤呢?”宝玉说了,又哭起来。麝月连忙解劝。

宝玉知道她也和晴雯好,便将方才在怡红院碰见的光景说了。宝玉就走到宝钗镜台边寻一把剪子,将这小半幅血泪渍透的红绫袄襟子剪下来交麝月,央及她觑了便悄悄地递给晴雯:“告诉她说,她临死咬下来的指甲我也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她的心里头若有我这个人,千千万万央及她在林妹妹跟前表白我的心。能够得了林妹妹一半句话,就林妹妹恨我、骂我、咒我,我都愿意。我就化了灰飞了烟也感激。”

这麝月一面也揉眼,一面点点头将这红绫袄襟子好好地袖去了。这宝玉便立时立刻地催着她,麝月也就真个的往潇湘馆去了。宝玉便坐不是立不是的,巴巴地望着。

这麝月起来起去是处都有几个人,就扯了晴雯也没有地方讲话。等得不耐烦了,生怕宝玉惦记着,只得仍旧袖了这袄襟子回转来告诉宝玉。宝玉再三央及道:“左右没有什么事,你总什么不要管,替我瞧着空尽数地告诉她,就拿她的话告诉我。”麝月就去,可可的大家没有什么事,上上下下都在潇湘馆里分了两三桌玩起牌来,连紫鹃、晴雯都扯到上面去了。晴雯虽则心中有事,也不免应酬一番。这麝月又走回来走转去,做了个送家报似的,又像个风筝儿忽来忽去的,一连几日总没有空儿。到得潇湘馆没人的时候,不是王夫人叫她问宝玉,即是宝钗叫她找东西,偏又薛姨妈不放心宝玉,也叫她去问他。再则贾政也叫她去问问。再有喜鸾、喜凤、平儿、香菱等也拉她。不想宝玉要紧使着她,她就偏偏的事情多起来。她倒一片心,生怕来来去去掉了这袄襟子,只得拣了一双窄的玫瑰紫绉纱灰鼠小袖套紧了袖口。

且说贾政、贾琏幸喜打过了饥荒过了年,除衙门勋戚亲友照常往来贺喜外,也就免不得请了年酒。生怕重复了,两府里各自将请酒日子匀开来。

遇着问宝玉的,也就大家替他遮盖些,只说在天津寺院里避喧数月,现已回来尚在感冒着。不期北靖王十分记挂他,南安郡王也惦记着,又是房师要自己来看这门生。贾政十分过不去,只得叫宝玉出去了数日,还不放心,总叫林之孝、赖升两人亲随,又叫兰哥儿陪着。

这宝玉就烦苦极了,晴雯的话麝月尚无回音,又是连日间换衣帽上车下车,见了人少不得也要想句话来应对他。到得回来时只自己一个人苦苦地闷着,又怕宝钗招怪,到底整日间淌泪不好意思,只有在被窝里咽咽地流泪。正不知林妹妹几时能见一面,晴雯几时才有回话过来。自己正在闷着,谁知麝月倒没有回音,反是莺儿来,讲起黛玉近日的言语行止,细细地告诉宝玉,宝玉听了忙拉了莺儿进里间房里密密地讲去了。

原来黛玉近日最相好的是惜春一个人,要便无夜无明的对坐着谈论些修炼之事,遇了别人进去便各寂然。黛玉心里头虽也爱喜鸾、喜凤,然觉得她终是富贵中人,不同一路。黛玉更想到心地上清白的功夫,不但男女嗔爱之念一切扫除干净,就是姊妹中间怜她的才爱她的貌,这一点牵惹的意思也像云丝儿翳了日月的影子。“就如喜鸾的才貌尤胜喜凤,也算世上第一等的佳人,就配我良玉哥哥也配得。就算她真个配我哥哥,做了嫂子,她有她的姻缘,我有我的因果。便是良玉哥哥,我将来也要与他分路走的。我心中又何牵惹,只有惜春妹妹同心会意彼此立志相同,因此越谈心越觉得知己。”黛玉虽于道书看过,向来未曾博览深究。

原亏着惜春讲论渊源。惜春见得道书既多,而领悟不凡,却反不如黛玉敏悟,也亏得黛玉解说指点。两个人就一天天更觉亲密起来。这一日黛玉处众人都去了,单留惜春。惜春只留入画伺候她,这两个道友便毫无忌惮地议论起来,说元神是怎么样的,又说大丹是怎么样的,又说修成了功行是怎么样的,倒像成过仙似的,说得有凭有据。

惜春忽然想起宝玉这等难割难分:“宝玉这个人粘住了黛玉,有抵死不放的光景,而且老爷、太太前珠大哥也没了,将宝哥哥那么样疼,如何不顺了他的意。就算娶过了宝姐姐,咱们这样人家,一样的因亲结亲,便两个嫂子也使得。而今林姐姐追想从前受了凤嫂子的毒计,故此决计修行,只怕事到其间,也就由不得你做主呢。况且姑爹、姑妈通过去了,老爷是嫡亲国舅原也做得九分主儿。又是你良玉哥哥这么孝顺那么友爱,又这么势分,生生地放你单身修行去?你想你的光景,比起我来原是各别的。我便有你的家世,我怎有你的哥哥,叫说你不好,你原比我好,叫说你好,只怕你这身心性命上的事情比不得我。你怎么能跳出这个圈子。黛玉见她说到中间忽然支了颐出神,便道:“你心里头又悟出什么道理来?”

惜春也不说破,只笑着道:“道理呢,也没有什么想出来。只是林姐姐,论起你这个立志呢,原也坚。但则是你这个尘缘究竟的难斩断呢。”

黛玉便正色起来道:“只有你的立志坚罢了。”惜春便叹息道:“难道说你自己拿不定么?”黛玉便懂她言语内的意思,就说道:“你说一个人全凭一个心,各人自己的心。果然认清了,立定了,还怕谁?岂不闻鲁阳挥戈,太阳也倒转过来么?人生世上遇魔障自然入道的,原上上等的人。若遇了恶魔毒障,还不走转过来,只怕下愚人也没有的呢。”

惜春明知说凤姐儿,便道:“恨呢,谁没有?到了欢喜的时候也忘了。”

黛玉便道:“四妹妹你若不信,咱们就同到祖师前化个信誓来。”

惜春笑道:“这也可以不必,只要心动神知便了。”这黛玉哪里忍得住,便将宝钗送她的葱绿色印花衍波笺铺起来,研墨含毫,写出一篇信誓。无非是志心皈依,尘缘斩绝,倘有丝毫牵惹,愿谪到九幽苦海,万劫不得人身的意思。写完了扯着惜春同到吕祖师前点了烛,拈了香,恭恭敬敬地拜祷了一番,便将这个贴儿在金炉内焚化了。

惜春暗暗点头,只惹得晴雯、紫鹃暗地里埋怨惜春不己。彼此姊妹两人,又谈了一会子方散。却因入画遇着莺儿,告诉了。莺儿便来告诉宝玉,真骇得宝玉魂不附体。宝玉益发悲悲切切地想着黛玉,倒将红绫袄襟子忘将下来。

偏又遇着北靖王独启小宴,单请宝玉一人宴赏红梅,戏班是集翠班,领班的小旦便即是蒋琪官。宝玉触起袭人嫁了他,虽则心存忠厚不怪蒋玉函,却因袭人害了黛玉、晴雯,见了蒋玉函也就是眼中针刺。偏偏演的戏是《苏武还乡》有生妻去帏的曲文,也演出《牡丹亭》杜丽娘还魂一节。

这宝玉侍坐于北靖王,不敢十分苦恼,也不免将手帕儿遮遮掩掩。这北靖王不知就里,单晓得他少年钟情,就笑微微道:“世兄略略地喝些酒,这是戏呢,不要伤了。”宝玉连忙站起来说道:“谢王爷赏赐,酒多了。”

北靖王恐怕伤了他,就翻过戏目,叫换热闹的。场上就扮起《安天会》来,孙行者商闹火云洞,红孩儿拜倒落伽山,锣鼓喧天,烟火四射。宝玉烦得很,好容易席完了,走上去打了千,告辞出来。

却说蒋玉函回去告诉袭人说怎样的北靖王席上见了宝二爷,到戏房里招他家李瑶儿、茗烟问明了宝二爷如何回来,并林姑娘和晴雯也怎么样回转过来,细细地告诉袭人。

袭人听见了,暗里只叫得苦:“我从前怎么样同宝二爷好,怎么宝二爷出去了等不及便走上了别船儿,又怎么样使心机去摆布黛玉、晴雯,太太前一说一听,箭无虚发。怎么而今她两个倒反回转来,我又偏偏地这么样走路,落在她两个的眼睛里,如今就死起来也来不及了,活着还好算什么人。”

蒋玉函见她这个情景,只猜她惦记宝玉,谁知她心里别有许多的念头。从来做戏子的脾气,只要相与好了,便自己的妻室也肯替人通融,这蒋玉函便动了个将袭人结交宝玉的意思了。

却说宝玉从北靖王处回来,便见了贾政,告诉了北靖王多少的美意,并席间问他的诗文,及问贾政的家计,又叫宝玉致意贾政。贾政听了着实感激,便吩咐他早早地歇了,明日一早便去谢酒。又到王夫人房中说了一遍,也将戏文讲了一回。回到房中看见宝钗,忍不住又将遇见蒋玉函一节告诉宝钗,顺便就恨起袭人来。

只因黛玉、晴雯受了她无穷毒害,越说越恨着她。也问问黛玉的光景,宝钗也淡淡地将将就就哄了他几句。正在夫妻说话,王夫人着玉钏儿请宝钗去商议请勋戚内眷的宴席。宝钗就去了。

只见麝月笑吟吟地走来扯扯宝玉,举起右手来道:“我这个袖子里空了呢。”宝玉知道晴雯有了回话,急急地拉住问她。未知麝月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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