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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回 返故里湘江水逝楚云飞 识真颜顽石了却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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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卫若兰等一行人,一路晓行夜宿,急忙赶路,不日来至京城。若兰先去拜访冯紫英。冯家亦已哀落,搬了家,好容易才找到了,方知宝玉被宗学辞退,受北王接济,结庐西山。遂与冯紫英一同探访宝玉。

宝玉见二位故人探访,分外高兴,忙将昨日卖画得宋的钱,命焙茗去买鱼肉。若兰道:“你且别忙,我这里还有消息告诉呢!”因将狼牙山偶遇湘云之事细说了一遍。宝玉一听,忙问道:“如今她在哪里?”若兰道:“瞧,那不就来了么!”

果见一乘小轿抬进了门来。宝玉忙上前去,揭开轿帘,唤了一声:“云妹妹!”只听史湘云声音极细,也叫了一声:“嗳哥哥!”便一头扑了过来。宝玉即忙将她一把接住,见她脸色蜡黄,喘息不止,连忙将她抱进了草堂。

史湘云此时已经昏晕过去,急得宝玉叫喊不迭。喊了一会,湘云好容易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问了一声:“宝姐姐呢?”宝玉道:“她去年已经病逝了。”湘云的眼泪顺着双颊往下流。

又过了一会,湘云方用尽力气,从怀中掏出那对金麒鳞,提着它,送到宝玉眼前,涕泪交加,喘吁吁地说道:“嗳、嗳哥哥,你看,金、金麒麟,我没有丢失,我带、带它回来,给你,给你!”说完,对宝玉凄然一笑,慢慢儿地合上了双眼,宣玉抱着她用力摇晃,呐喊道:“云妹妹,云妹妹你快醒醒,快醒醒吧!金麒麟,我们从小儿就是一对金麒麟呵!我爰这金麒麟!我再不能丢失这金麒麟了!”史湘云的眼睛溘地睁开,陡然一亮,又慢慢地合上了。任宝玉怎么呼喊,摇晃,哪里还能再醒过来。

宝玉只觉一时之间,五雷击顶,天崩地塌,只抱着湘云,四处乱窜,高声呼喊:“苍天,苍天!你塌了,塌了吧!我不要再看见你,不要再看这个世道呀!”

卫若兰、冯紫英都忙过来相劝,道:“史妹妹不死已是没了,你还让她安安心心地去吧!”

宝玉一滴眼泪也没有,只叨念着:“金麒麟,金麒麟,我不能再没有这个金麒麟呀!”呆呆地抱住湘云不肯放。

麝月、焙茗也忙过来劝慰,道:“二爷想开些儿吧!趁云姑娘身子还热,我们好替她盥洗。”一面端了热水来。宝玉在众人劝说之下,方轻轻将湘云放置于榻上,生怕将她惊醒了似的。

冯紫英、卫若兰忙将宝玉强拉了出去。麝月方替湘云换下道袍,替她洗洁净身子,穿戴齐整。卫若兰已叫入抬进了棺木来,一面命入请阴阳先生,即日入殓,又拿银子,料理湘云丧葬事宜。又在山上住了数日。临去时,留下一百两银子交与宝玉。方才下山。宝玉也不放在心上,只拱拱手,狂笑着作别。卫若兰叹息着,摇着头儿去了。

自史湘云没后,宝玉悲怆不已,万念俱灰,成日间,没精打采的,也不作画、做风筝,也不说话儿;常外出,四处游荡,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袭人上山来看他,送来些钱粮,饮食,暗中落一会眼泪。有时,焙茗跟着他四处乱跑。如此过于半年,宝玉情绪方才安定了一些。

那日,宝玉闲荡至北门,看见一个人正在卖春联,用红纸写了,铺于地上。只一会子工夫,便卖去了几副。

有一个青年妇人欲买,因手上抱着个小孩儿,便用手指了指地下那副说道:“这一副给我吧!我买下了。”谁知又被另一壮年男子抢在手中,二人便争执起来,不肯相让。卖春联的便给了那男人。这妇人有些不平,在一旁骂骂咧咧的。宝玉一旁看见,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道:“这样的春联也值得争么!你备了纸笔,我一气功夫,可替你写下十多副。”那卖春联的一听,十分气恼,便过来扯住宝玉,训斥道:“瞧瞧你这副穷酸样儿也配写春联?一个大字还不识呢,敢在这里胡乱夸口!”

谁知他这一扯,宝玉的棉衣便被扯了一个大窟窿。那妇人一见,更有些儿气愤,指着那卖春联的道:“你凭什么扯破他的衣衫?又凭什么说他不配写春联?我今儿偏偏请他写,怕比你的还强十倍呢!”说着回过头去请宝玉。只觉宝玉好生眼熟。仔细打量,眼睛忽然一亮,惊问道:“这先生,莫不是荣国府的宝二爷?”宝玉吃了一惊,道:“嫂子怎么知道我是宝玉?”那妇人道:“原来果然是二爷。二爷怎么忘了?还记得那年贵府奶奶的丧事经过咱们村子,我转纺车给二爷瞧,以后在沟边淘番薯,也会着二爷来着?”

宝玉万万不曾料到会在此地碰见那叫二丫头的。仔细审视,那秀眉俊眼,高高的鼻子,浅浅的笑靥,可不正是当日的二丫头!遂默默地盯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卖春联的听说是荣国府的二爷,又撕烂了人家衣服,吓得忙收拾了,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宝玉方徐徐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宝玉,是荣府中的?”二丫头莞尔一笑,道:“我不会打听去么?府里那么气派的丧葬,谁人不知道是宁国府、荣国府!要说二爷么,我问了随从的人便知道了。”宝玉笑了笑说;“你可真是个聪明洒脱的姑娘。”

二丫头又道:“我如今已经出嫁了,家就住在附近,二爷不嫌弃时,就家里坐坐去吧!”宝玉点了点头儿,便随了她走至一所院落跟前。

只见房前屋后均种满花草,清香馥郁,五彩缤纷,各呈异彩。二丫头走至门前,高声叫道:“当家的,还不快快开门,贵客来了,快来迎接!”

一时,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瘦瘦的男人,见了宝玉,忙鞠躬行礼,口里不断说:“快请进屋,请进屋!”

宝玉见虽然是个小小院落,也还别致清雅。廊前檐下皆花茂草盛,色彩斑斓。便点头,儿道:“这里真好个所在。”

二丫头将孩子抱去睡了,换了衣裳出来,理了理头发,说:“他是个花儿匠,种花来卖的,院子里常年四季有花开。”又掉过头去吩咐他男人道:“贵客来了,还不快打酒割肉去。这是赫赫有名荣国府的二爷呢!多亏他能看得起咱们,我特特请了来给咱们写春联的。”那汉子忙诺诺连声答应着,兴高采烈,提上篮子、酒壶,打酒割肉去了。

这里,二丫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绢子,迭至宝玉跟前,道;“这是那年,你们府里的奶奶换衣裳,掉在我们那里的。二丫头拾起来,珍贵得什么似的,藏到如今。我倒不是珍贵这张绢子,是因为一看见它,就想起子二爷,所以总揣在怀里,时时把玩。我知道你们府里森严,不敢前来打探你。以后听说府里犯了事,抄了,我还为此哭了好几天。也曾到处来打听过,可总没些儿确实消息。便有时,我也不好来看你。谁知今儿有缘,竟见着了二爷,二丫头心中好高兴呢!”遂问了些宝玉出来后的情况。又拿出纠’线来,一针针替宝玉缝补方才被撕烂了的棉衣。一面又叹息说道,“谁能料到像你们这样富贵人家,也弄得一败涂地至此,叫二丫头好替你们难受。”

宝玉直感到一股暖流暖遍全身,那如死灰般的心又活动了起来,觉得人世间也还有真的、好的东西存在,不由得默默儿地瞧着她出神儿。

二丫头从房里取出一个银红软缎绣着双飞燕的香袋儿,里面装了两锭银子,拉过宝玉的手,塞了给他,道;“这是二丫头的一点儿心意,二爷不嫌,就收下吧!”一面用嘴儿凑在宝玉脸上亲了一亲,道:“便死时也值了,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儿。”

宝玉心潮如涌,只觉这火辣辣的姑娘,又使自己活过来了。似乎这生活仍然还有望,有快乐,却含着一眶热泪,模模糊糊地瞧着她。二丫头此时,哪里还有顾忌,抱住宝玉,嘴唇儿只顾在他额上、脸上亲热。宝玉流着泪,倚在她怀里,轻轻抚弄她的手指儿,像是睡过去的一般。

如此约一盏茶功夫,宝玉忽地挣了出来,说;“我要走了,我不能够拖累你,害你呵!”二丫头跳了起来,拦住他,道:“不,不,你没有害我!这是我自己情愿的。我今儿好生快活,好生快活!你不要丧气,不要悲伤,你还有二丫头,二丫头!她虽是嫁了人,这心却是装着你,装着你的。”

宝玉含着眼泪,恭敬地向她作了一揖,道:“今儿遇上你,我好生高兴,好生感激!你使宝玉又活过来,振作起来了!可宝玉不能够再打扰你,害你!从今以后,我也要奔自己的道儿去。宝玉就此告辞,别过你了。”说完,提起二丫头送的香袋儿,哈哈大笑而去。二丫头追至门外,目送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渐渐地宝玉已去远了,二丫头见他的背影消失,仍恋恋地不肯回屋去。

那日,宝玉在乡村野外游荡多时,感到又冷又饥。见前面不远处有酒帘儿翻动,想,不如过去沽两杯酒儿压压寒气,遂进了酒店。见座上的客人甚多,便于角落处择一个座儿坐了,要来一壶酒,两碟菜,独个儿喝了起来。只听那边有人议论中提到了荣国府。不免引起了注意,转过身,默默坐着听他们议论一些什么。

只听那人说道:“老仁兄还记得数年前提及的宁、荣二府么?我送女学生入京时,相认了,果然是我同族中人。”

宝玉便掉过头去打量,原来是贾雨村,正同一个人沽酒说话儿。宝玉一时之间,真吃惊得不知所措。

原来贾雨村因婪索,勾结权贵,草菅人命一案,审明定罪,入了监狱。今遇大赦之年,递籍为民。出得狱来,好容易寻到娇杏,一家子无以为生,雨村只好摆个摊儿,择宇算命,卖些字儿。今日因天气寒冷,欲去店里买杯酒喝,不期遇着冷子兴。故人相逢,十分高兴。两人进了酒店,一处喝酒,闲谈话旧。不期被宝玉无意中听见了。

只听那叫冷子兴的问道:“那年老先生入京师,听家岳说,得政者爷全力保举,做了应天知府,也算是难得的一个官儿,英雄有用武之地了。谁知又弄出这等事故。老先生如今丢了差事,不知还做西宾之席么?”雨村摇头叹息道:“西宾之席,一时哪里能得?如今权且摆个摊儿,择字算命,卖几张字儿,聊以为生。”

冷子兴道:“这也罢了。只如今我尚有一事不能明白,欲向老先生请教,那年,你曾经说,大凡有些来历的入,皆系天地正邪二气所宗,想那荣国府政老爷的公子贾宝玉衔玉而生,禀赋非凡,其言谈举止,均与常人迥异,自是秉天地灵异之气所生的了。为什么潦倒至今,不显出些儿灵气,竟落得比凡夫俗子还不如呢?”

雨村一听,哈哈大笑,道:“老仁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清明灵秀之气,乃天地之正气。若漫无所归,与乖僻愚顽之邪气相遇,必与之掀击争斗。那贾宝玉所秉者,正邪二气兼而有之。于他身上,时而正气上升,其灵秀清明颖悟,胜干百万人;时而邪气升发,其顽劣乖僻荒谬,亦胜干百万人。如今,他所秉赋之邪气掀发搏击,压倒了正气,故背天恩祖德,父母师友之训,乖张邪谬,大不尽于人情。加上如今家道衰微败落,几个好姐妹又走的走了,死的死了,他为邪僻之气调弄,一事无成,潦倒牛生,故而越发连凡夫俗子都不如了。”

冷子兴又道:“弟还是弄不明白,既是如此,他从胎中带来,的那块美玉,又何灵异之有?”雨村笑道:“老仁兄又不知道了。那日,我碰见了甄士隐仙长,据他所言,此玉本非凡间之物,幻形人世,造历幻缘,如今也将要回去了。只因这贾宝玉邪气笼了全身,正气已渐消隐,竞欲弃此玉而离形,将来自然姜顿潦倒,穷愁一世,已是不可间的了。”冷子兴叹道:“难道那玉来人世间走了一趟,也不显出些儿灵异么?”贾雨村又笑道:“何能不显!便离了形,那玉既沾溉了他一世,怎会没些儿灵异!你投见高人隐士,墨客骚人,也是天地灵秀之气所宗么!只他这段经历,记录下来,也可与诗骚齐名,日月同辉的了!”

那宝玉听贾雨村等议论,怕他们再说出一些无稽不堪的话,遂走到雨村跟前笑道:“兄长到底也出来了!还认得邪谬不近人情的贾宝玉么?”贾雨村一见,甚觉骇然,忙要挽了同坐。宝玉哈哈大笑道;“走了,走了,我可也要奔自己的道儿去了!邪谬不近人情,不入世人眼睛的贾宝玉去了,去了!”说完,一拂袖,狂笑着走出了店门。从此销声敛迹了一些日子。

如今,宝玉只在家中,或画画几,或写唱本,或记些当年的事儿和所见到的几个奇女子。有时,拿出那玉来打量了又打量,道:“我把经历的这些事儿记在你的上面,你且带了传奇去吧。也不枉你幻形人世,跟我走了这一遭。”

如今,宝玉对焙茗、麝月也额外体贴,常叫他们来听他讲故事儿,将卖画儿、话奉儿得来的钱,做了酒菜,请他们饮酒。还问他们:“做的菜儿味道可好?”焙茗、麝月都感到奇怪,这些日子,他竟然变得如此殷勤有礼了。

宝玉又去李纨、贾琏、薛姨妈、妙玉、芳官、藕官、蕊官、冯紫英等各处走动,向宝琴、岫烟、李绮诸人问长问短。众人都劝他多多出来走走,开开心儿,宝玉一一应了。

那日,他出去闲游,不知走了多远,亦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有些倦了,口渴难当。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处茅庵,便寻了去,欲去讨些水喝。里面有一口水井,其水晶清澄澈。宝玉见旁边有一只桶,便汲些水捧了来喝,心中甚觉清凉。

那井台旁边原有一棵大树,宝玉倦了,欲歇歇,遂靠着大树,坐了下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似见前面云蒸霞蔚,烟环雾绕,露出来一段粉墙。宝玉想;“这里倒好个所在,我且前去看看!”

忽然从那里走出来一僧一道,那道人称真人为“茫茫大士”,憎人称道长为“渺渺真人”。宝玉心中好生纳闷,想,这两个人好生面善,我似在哪里会过。

正思索间,忽听那僧人对道人说:“这蠢物幻形入世以来,已遭三劫,至今尚不欲悟。既你我携了去的,如今还去开导一番,或许能感悟前情,有些悔改,也是功德无量的事。”道人道:“师兄之言有理。趁这蠢物如今在此,何不就此前往。”

宝玉正在纳闷,只见二人蹒跚着走了来招呼他道:“石兄别来无恙乎?想你遣劫厉世以来,已到那花柳繁华之地,昌朗隆盛之邦,诗书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走了一遭。历尽了人间富贵,悲欢离合,兴衰际遇,冷暖炎凉,如今见弃于世。想释悟已多,从迷津中跳了出来,且随我归彼大荒,到警幻处结案去吧!”

宝玉有些诧异,忙施一礼答道:“我姓贾,名宝玉,原是有些像石头的。二位仙师既呼我为石兄,想必有以教于我也!”僧人道:“你本大荒山无稽崖娲皇补天无用,弃置在青埂峰下的一块石头,后被警幻仙姑携至赤霞宫做了神瑛侍者。尔为情所孽,与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绛珠仙草结下不解之缘。遂幻形入世,渐渐将本性忘却,成了真真的假宝玉了。尔若不信,拿出你那玉来瞧,有‘通灵宝玉’四个字没有了”宝玉道:“我本衔玉而生,那块玉确有‘通灵宝玉’四个宇的。”僧、道点头答道:“既知底细,想来有些警悟。实话对你说吧!我二人受警幻之托,原携你去那繁华昌盛之地,领略那绿窗风月,乡阁烟霞,从此跳出迷律,苦海回头,委身于经济仕途之道,留意于孔孟圣贤之学。将来承继祖业,再耀门庭,方不负汝祖荣、宁二公之所托。谁知你痴顽不悟,坠入迷津益深,实实有负天思祖德,不堪教化。如今一事无成,萎顿半生。已无甚用处,还带你回警幻处交割去吧!”

宝玉一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道:“听二仙师所言,宝玉并非真的宝玉,不过弃置无用、点悟不化的一块顽石,便回去时也无甚大用处。不如还让我做这凡夫俗于,随分时从,也可傲笑山林,晨风夕月,阶柳庭花,适我胸怀,岂不是好?”那僧、道二人半晌作声不得,摇了摇头说道:“迷津之深,竞使汝至此!只是那块通灵宝玉呢?难道也随你遭,此劫难去不成?”宝玉道,“原来为这块玉。我本俗人,要不要这玉没什么要紧的!仙师尽管携了回大荒山去吧!”僧、道二人都瞠目结舌,嘘唏不已,端详了他半晌,方接过来,叹息着道:“从此你这形骸便与‘通灵宝玉’分离了,你可要仔细三思呵!”宝玉叹息道:“我不过愚顽不通人性的一块顽石,这玉于我无甚要紧处。仙师还是携了去的好!”

二人正欲拂袖而去。宝玉见一旁又来了一僧一道,叫什么“甄士隐”和“空空道人”。那甄士隐见了他呵呵大笑,走了来说道:“悟了,悟了,能舍此玉,才真真的大彻大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方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对甄士隐点点头说:“你原本与他有些瓜葛,还是你再携带携带他吧!”甄士隐点了点头儿。

只听甄士隐对那空空道人说道:“你果然要将这段故事,携回去问世传奇不成?”空空道人道:“如今他已经悟彻,还让他自己传奇去吧,你且助他一臂之力时,也便罢了。”甄士隐道:“空未必空,无未必无,此玉既是灵物,自然要显出些儿灵异,将来只看这石头所记《红楼梦》一书便知道了。”四人均仰面大笑不已。遂一面走一面唱道;一梦红楼实可伤,你方唱罢我登场。

补天无用一顽石,幻化沉雷警大荒。

宝玉在笑声中突然惊醒,竟觉做了一场痴梦。再去瞧项上的“通灵宝玉”时,果然已经没了。方悟到自己果系一块假的宝玉。思想前前后后经历的事,觉得果是做了红楼一梦。不免涕泪交流,感愤不已。遂提起笔来,真真假假,写下这段传奇文字,便不知去向。焙茗、麝月和贾琏诸人,四处寻找打探,哪里有一丝儿消息。

却说惜春在姑苏花神庙出了家,生计虽异常清苦,也自心安理得。一日,与紫鹃相约,一同去黄山文殊院朝拜。

两个打点好了,辞过师父,一路晓行夜宿,走了许多日子,好容易方上得黄山。一路历石道,附山崖,涉险阻,援悬梯,见了好些奇丽景色,方到了黄山文殊院前,天都、莲花二峰,清翠欲滴,时隐时现,出没于雾海波涛之中。

次日一早,惜春、紫鹃两个便往天都峰上攀登。看看已快登上山峰,紫鹃忽指着左侧石壁上一个人,对惜春道:“你看,那边绝壁上有人采药呢!”惜春抬起头来,定睛审视,突然惊得目瞪口呆,道:“那人不有些像二哥哥么,不知那一位同他一道采药的人是谁?倒也仙风秀骨,神采超凡。听说二哥哥两年前走丢失了,家里如今正找他呢!”紫鹃吃了一惊,忙抬头观看。还不及看仔细,二人已隐没在云海中了。

急得惜春大声呐喊:“二哥哥!”空荡荡的山谷随即响起了“二哥哥!”一片回声,又一切都寂静下来,山峰上惟留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人影也没有。惜春、紫鹃喊了一会,不见有人回应,忙爬上山去寻找。二人踏遍黄山诸峰,仍不见些儿消息,听人说,那天都峰上确有采药的人,不知是否便是宝玉,未能探个明白。

倒是石头所记《红楼梦》一书,问世传奇,流芳百载,千古不朽,成为中外文学宝库中之瑰宝了。可惜曹雪芹先生英年早逝,未能将这部巨著写得完全。笔者才疏学浅,却久欲续之,以成就先生之志,庶可慰英灵于地下而飨读者于世上耶。亦为红学,为祖国文化尽一点微薄的力量。诚如是,亦于生之一大愿也!特步先生后尘,续而衔之。初为《红楼梦新续》。又在许多学者、教授、专家、广大读者鼓励之下,多次对《新续》做了许多修改,方为今之曹周本《红楼梦》。

一九九六年八月于四川

绵阳市“怡情书斋”修订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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