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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琉球国力士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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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有奇举者,必有奇识;有奇气者,必有奇才。乃天地间浩然正气所钟,有不可得而掩抑者。既不与操莽同科,亦不甘草木共朽,斯真天下大丈夫的举动异乎寻常万万也。如今人但知张子房后来兴了汉家王业,身为帝者师,那个椎秦的力士,遂泯泯无闻。噫,岂真无闻也哉?吾得之汉野史矣。

话说秦始皇灭了六国,杀伐凶残,天下大乱。其时韩国有个张良,宇子房,状貌如妇人女子,而胸藏韬略。每愤不得荆轲、聂政之流为友,以快其愿,乃遍游四方,竭数年之力,散千金之赀,广求豪侠之士,而不可得。一日渡江游越,忽见丛人聚观,团圞围裹。中间一人,手执铁椎挥舞。子房有心,挨身入看,但见其人:

身长一丈,腰大十围,拔不倒金刚菩萨;目似铜铃,睛如黑漆,看不过焦面鬼王。人称力士,手持铁椎,欲左则左,欲右则右,轮如千军万马;斩金如雪,击石如泥,搪着的粉骨碎身。正是:侠骨果堪酬一剑,英风自足长千人

舞罢一回,将椎放下,向众人道声:“列位请了。小子姓陈,原是陈国人氏。力能扛鼎,气足食牛、人都呼我为陈力士。忿恨天下纷纷,壮士无立锥之地,英雄失用武之场。小于炼此神椎,百发百中,闷坐至愤懑时,遂向闹市舞弄一番,博些银钱,沽酒一醉,以遣闷怀。今日来到贵地,望乞列位慨然。”连问三声,并无人应。力士叹道:“休矣,休矣。人称越人多吝,其此之谓乎!”遂收拾巾帻、衣服,举椎向东竟走。子房看得明白,料道此人不凡,急急向前一把扯住,邀进酒馆坐定,说道:“在下姓张,名良,字子房,韩入也。适间见力士专用好椎,邀来坐定饮酒。”力士乃道:“既蒙高谊,唤酒保取酒来。”当时酒保摆列嘉肴旨酒,促膝而饮,欢洽生平。力士吃得大畅,问道:“群雄将起。未知何时定乎?”子房答道:“秦皇暴虐,大造阿房恣怨,长城筑愁,四方鼎沸,万姓尘蒙。唯冀慨允,意欲借足下椎,以当荆轲之匕,不知力士可行此乎?”力士道:“此事甚易。吾之神椎,百发百中,不能避的。但天下大事难与争衡。古云:识时务者呼为俊杰。椎秦之后,君当自往建立功名,某自往海岛遐荒,另寻机会。”

二人说毕,子房筭还饭银出门,竟赴长安进发,一路上免不得晓行夜住。力士将椎密藏身边,不与一人看见,不题。

且说秦皇此时正在南浮沧海,东禅泰山。一日,回到博浪沙地方。但见:

旌旗耀日,戈戟参天。恭恭敬敬,簇拥着一朝天子;齐齐整整,摆列着百队臣僚。闹哎哄六街三市,雄纠纠万马千军,看不尽龙车凤辇,说不了短剑长枪。

却说张良和力士,探听得始皇封禅回朝,正在博浪沙中相遇,二人遂挨身立定,专俟始皇驾到,力士遂提起神椎,望空一下,如天崩地裂之声,误将副车一乘,打得粉碎。众多随从、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始皇大怒,即时传旨,大街小巷逐户挨查,毫无踪迹。有得许多形似可疑者,尽行诛戮。又传旨颁行天下文武官员,细察民间有素善弄椎、强有力道士。概行枭斩;其有知而不举者同罪。星夜传喻天下,又杀了许多无辜。

一日,颁行到陈,陈令吴素闻治下陈力士神椎,乃暗暗差人捕捉。地方禀称:“此人并无家业,云游四方,不知何往。”令无忧虑,不较隐讳,只得上表自陈道:“臣治下有陈力士者,平素弄椎,但其人不事家业,云游四方。臣今画影图形搜捉,待获之日,遵旨施刑。”始皇见表大怒,敕限陈令尹大索十日,如若不获,遭大将李纯统兵十万,将本处地方不论军民老幼,尽行洗荡。陈令尹得旨大惊,只得挨门逐户,昼夜搜求。看看到了七朝八日,并无踪影。朝廷差了李纯屯兵本界,到期苦无陈力士,即纵兵洗荡。其时惊动陈民万万,莫知所措。只见郊外一人,姓陈,名胜,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召号众人,大声叫道:“朝廷因一陈力士末获而欲洗吾千里之民,是激我辈反也。今势在燃眉,若不举事,则坐以待毙。吾将救百万生灵,愿从者俱来!”陈胜说毕,只见纷纷聚集,顷刻数万。陈胜大喜,遂拥众作乱。先设计将李纯杀了,号召四方,莫不响应。后来楚汉兴兵,竞以灭秦。其发端皆由于子房借力士神椎一击之力也。

且说张子房见椎中副车,大失所望,于人丛中忽然不见了力士,怏怏不乐,竟往丰沛云游去了。单表陈力士见椎不中,知事不济,撇了子房,急忙转身便走。自思秦皇毕竟大索天下,除非海外,一则可以躲避藏身,二来得以相机立业。星夜走到闽越地方,经由海口,泛舟东渡,来至一所,乃海外琉球国。沿革国王有三:曰中山王,曰山南王,曰山北王,俗尚勇力,好剽掠杀人。力上泊舟登岸。正是中山地方。其主昏虐无道,奸臣当国,大失民心。又探听得其国有彭山岛,最称险隘,竟自来到彭山岛地方住下。日前铸就一推,在岛内不时戏舞,自称:“某本天朝椎师,偶来此地。你众人有愿学者,当传汝妙技。”说毕,又舞一回。起初时,人椎并见,半晌间,只见椎不见人,果然是星驰电闪,虎跃龙飞。众人齐声喝采,争相罗拜投师。力士就住在岛内,搭起台来,朝夕与众人讲习武艺,教演椎法。彭岛上下,共聚有数万人,一个个铜头铁额,虎臂熊腰,能争惯战,椎法强精。力士暗喜,登台召集众人道:“我见你国王无道,万民失所,况兼你等椎法俱已精熟,闻本地金银与铜锡同价,今将金、银、铜、铁、锡各打成椎,每样一万枚,号为五金兵,杀奔琉球国内。砍了国君,剪除奸侫,为万民解愤。某与诸君,共享富贵。时不可失,愿与诸君图之。”众人齐声答道:“椎师此举应天顺人,我等各愿努力向前。”力士当日计点本岛兵五万,选了头目,分为五队:金椎总中军,银铁二椎为先锋,铜、锡二椎为后队,择日起兵,杀奔琉球城下。立下五寨,力士自总中军,差银铁二椎兵,将四门团团围定,令铜椎兵往山南埋伏,防山南王救兵至,即出挡住;令锡椎兵往北山埋伏,防北山王救兵至,即出挡住。

却说国内守城官军望见尘土蔽天,椎兵突至,急急将城门闭上,流星飞马,报与国王。国王闻报大惊,登时聚集文武,商议退兵之计。有上相出班奏道:“水来土掩,兵至将迎,臣领倭兵退敌。”国王准奏。上相出朝,整点倭兵十万,开城迎敌,正遇银椎兵,混杀一阵,不分胜负。次日,上相又出兵厮杀,正与银椎兵战到五十余合,不提防铁椎兵彻了围城兵马,竟来助阵。上相首尾受敌,支架不住,拨马便走。却被铁椎兵赶上,手起一椎,将上相打死,杀了倭兵数万。飞马招知国王,国王大惊无措,只得传令紧闭四门,差倭兵死守。乃放起狼烟数把,传到山南、山北二王。二王闻知中山王国乱,唇齿之邦不可不救,即刻点起精兵杀来。却说山南王离城数日,忽然半路遇着铜椎兵杀出,两下交锋良久,山南王大败,被铜椎兵一椎打来,正中山南王马尾,将王掀下马来,椎兵一齐向前活捉而去,余兵各自逃散。山北王亦被锡椎兵打死,枭了首级,俱各回兵,赴中军帐献功。力士大喜,各记了功劳簿。将山南王权且羁住寨内,待打破城池,自有发落。

却说国王,探马报知南北二王俱被杀退,心中忧惶无计。群臣奏道:“外无救援,内而死守,必败之道。今计城中尚有精兵二十万,愿我王倾国而起,御驾亲征,无有不胜。”国王准奏,全身披挂,即刻点起大兵杀出城来。早有椎兵报入中军帐内。力士闻知,乃聚五寨兵马,传令:“胜负雌雄,在此一举。上前有功,退后必罚。”乃亲自提椎出马,摆下五兵降势,按东南西北中,分拨金银铜铁锡,各依队伍而进。国王各分兵对敌。力士出马当先,望着中军杀来,正遇国王。更不打话,两马相交,战到三十回合,力士卖个破绽,诈败而走。国王不知,纵马赶来。看看将近,力士大吼一声,回手一椎,正中国王顶门,连人带马,打成肉泥,逐率兵杀转。倭兵见中军旗倒,四散逃生。力士统领五金兵杀入城中,但见城中军兵尽皆投服乞命。力士连忙出了安民榜,不许妄杀—人、妄取一物,违者枭示。但查平日害民奸党,尽行诛戮。其中山王妻子,迁之城南,岁给廪饩。众椎兵遂请力士正位。力士乃自称大力王,国号仍名琉球。择日升殿,大赏有功将士,擢五兵头目为值殿将军。仍将山南王取出赐坐,以宾礼相待,说道:“某见中山王无道,特来救此一方民。山南、山北,确是风马牛不相及也。”即命接宴款待山南王,备鞍马送回本山。又差使到山北,今立山北王子为主。

大力王自居王位,治国安民,文修武备,暗暗差人到中国,探听得秦国已灭,正值楚汉交锋,项王挫败之际,张子房在汉王幕下为军师。遂差官兵,将奇珍异宝进贡,随致书于张子房。差官领命,将书呈送军师府中投递,子房接书展看。书曰:

琉球国大力王陈力士,致书于汉张军师幕下:念力士与君侯萍水相逢,谬承重托,不料误中副车,迄今怏怏。恭闻君侯功名彪炳,遐荒知己,雀跃殊深。力士自向年东渡,见中山无道,遂慨然训练五金兵,唾手而得,军民推戴。尚号大力王。建立数年,无一善政,望君侯不吝金玉,时加提诲。海岛小臣,幸甚,幸甚

子房看毕大掠,叹道:“我料此人义侠不凡,终成大事。”遂修书裁答,令差官拿回。

却说倭使自转本国回话,随将张军师回书呈上。大力王开看,书曰:

大汉军师张良复书于琉球国大力王殿下:夙仰雄风,有怀靡已。忽接德音,喜从天坠。当年祖龙虽云幸脱,而沙丘之魄已夺于一击之间,英雄举动,岂得以成败论乎!近闻琉球即位,创业开基,深可庆贺。良托圣天子洪福,马到功成。但人生驹隙,富贵浮云,良少年与赤松子游,善辟谷,终当急流勇退,云游蓬莱。贵治虽遥,当图把臂。谨布复,曷任神驰。

大力王看毕,大喜。亦思人生光阴有限,岂可恋此浮名?想蓬莱在望,回首非遥,每日与群臣整理国事。暇时修真养性,专候张子房到来。

忽一日,巡海倭兵报称:“海上有扁舟自南而下,内止一人,素服道装,亲自荡桨,泊在岸口,口称要见大王。”大力王料道:“此必子房至矣!”遂摆驾出城迎接,果系子房。二人相见,喜不自胜。大力王乃迎接子房进殿,纳头便拜,子房慌忙跪下回礼。大力王急令左右扶起,自便低首八拜道:“念力士一介之夫,爰掌一国,其愿毕矣。今愿拜君侯为师,相从骥尾,不辞劳苦,云游访道。”子房道:“君王既为一国之主,安能脱身?”力士道:“某向年谋取琉球,初非利己,原为伐罪锄奸,救民水火。其时中山王子尚幼,某恐人心不服,反生他变,只得自立,将其妻、子,迁之城南,岁给饩廪。今其子已长,闻颇贤,可以继立,某安得久假不归。”遂令人迎请中山王妻、子到殿,将国事逐一交付,自便更换道衣。文武群臣、军民人等。再三恳留不住。中山王子只得摆宾款待,又将金银宝贝差倭使赆送。子房、力士一概不受,但收拾随身布衣、草履,便要起身。王子率领文武官员,一直送至海口,军民无不攀辕堕泪。子房、力士自上小舟,作别去了。王子君臣自回朝治事不题。

子房二人驾了扁舟,遍游海岛。寒暑迭更,桃梅作历,来到蓬莱仙境,遥望翠壁参天,奇峰蔽日,果然是:

仙境不同凡世界,道心须下死工夫。

二人舍舟登岸,转入山湾。行了数日,但闻些鸟语花香,绝不听鸡鸣犬吠。二人又行了十余日,只见前面一山,高可接天,上有二童子,俯视山下。叫道:“来者莫非大汉军师张良、琉球国王陈力士么?”二人吃了一惊,抬头答道:“某等正是。请问仙童,何以知之?”仙童道:“我师知汝二人功成学道,今日当来,特差我等在此接引。可从山之东麓取路上山,便是蓬莱绝顶也。”二人闻说,大喜,随从东麓上山,与童子施礼毕,仙童向前引导。来至蓬莱殿,一同进内。殿上坐着亦松子、黄石公。子房迎见,仙风道骨,比前授履时,更自不同。二人向前拜了仙师,仙师道:“汝二人夙有仙缘,今成证果,急流勇退,俱得长生。”遂命仙童摆列仙酒、仙肴,与子房、力士洗尘。阶下奏起仙乐,二人如身在云端。自觉尘心尽绝,道气不凡,俱得长生不老,位立仙班矣。

看官,你道子房、力士皆能成证仙缘,却是为何?此正天地间一点浩然正气,亘古长生,视富贵如浮云,弃功名如敝屣,从来义侠可以证仙,所以俱得身步蓬莱,名登仙府,岂寻常者所能到乎?诗曰;

到头问功业,老子其犹龙。

汉鼎在何处,身名向赤松。

卷舒任吾意,壮节表苍穹。

力士岂不奇,千载慕英风。

虽为琉球主,应是一代雄。

安得终泯没,青史显高踪。

总批:斯人泯没久矣,得此表章一番,愈见英雄;奇勇奇谋,久而弥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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