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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陈太尉送归寮院 众僧徒计逐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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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监寺上桥看见济公,只道济公已做鬼,撞着要来索命,虚心疑影,不觉翻身落水。济公之心,纯然没有宿怨,见他下水,也即跳下水去,救他起来。监寺一口口道:“济公你饶我罢!”济公道:“监寺,你却浑了,岂有救你的人到叫求饶,难道你自己要死么?”监寺又道:“敢问济公,你如今是活的,还是死的?”济公道:“敢问你如今是死的,还是活的?”监寺久之,才道:“济公你真是活菩萨,你今日无心撞着,犹怀救我之心,却不是我前日偶然失措,捱你落水之心。”此时济公与监寺两个,浑身上下水湿,鞋袜俱已不见,互相依靠,踉踉跄跄。监寺道:“我的净室不远。”一路松林竹径,颇极清趋,敲门连叫行童,打点衣服来换,夜饭来吃。监寺平日在灵隐殿上,最恼济公吃酒,所以渐渐成了不解之仇。那知监寺住在净室之内,颇有香醪美品,不但鱼肉,且有鸡鹅;不但美酒,且有红裙。自见济公下水救他,一片诚心,到也剖肝裂胆,竟不隐瞒,凡所有者,一切搬来,吃个大醉。可见平日装模作样的,多半是监寺一样。济公只要酒吃,绝不管他闲事,放脚一觉酣呼,明日早起别了出门,并不提起一字。监寺到底有些疑虑,次日即便搬到别乡去了。

济公忽自想道:“寺中只有监寺,平日与我为仇,昨在水中竭力救取,今在外面安身,料也不便再到寺内殿上来了,我今正好仍回寺去,捱着脸皮,看长老何以发放。”又转一念道:“如此寥寥落落,仍旧捱身进去,面上不见光鲜。倘若僧众看我越不像人,这番的冤家不止一个监寺,还有许多监寺之辈,侮弄着我,以后连别处也就难着脚了。”忽又再转一念道:“不难,不难,城中陈太尉与长老极说得来,太尉也常寻我着棋吃酒,明日我到他那里顽耍,他若问我长短,我乘便说入港去,一来太尉情面,二来我也光荣。”正在默地酌议之际,不觉移步将到涌金门外。只见太尉府中。一个猫食,叫做褚一,手里拿着一个帖子,急急跑来,猛撞见大叫道:“济公,你在那里?我何处不寻到,你却在此处闲行。”济公问道:“有何话说?”褚一道:“太尉老爷背上发了一个肿毒,大是发烧,适才服了汤药,搽了围药,端是不得耐烦,要请你快去着棋,说些笑话,排遣排遣。”济公听说,正中下怀,十头丢了九头,三脚并作一脚,就到府内。见了太尉,济公问道:“太尉爷贵体违和,我实不知,今日问候却来迟了,有罪,有罪。”太尉才举头起来,把手拉着济公之手:“你看我生的是甚么肿毒?”济公把手揭开膏药,连叫拿温水来,洗去围药:“这都是近日医家要见功效,故意把些围药将好肉围死了,然后开刀或针或灸,起发钱钞。我却不费手脚,只要一口冷水,便已消去一半,三口冷水,管教全癒。”太尉依他所言,果然三口冷水,应手而癒。留他吃酒,不觉连醉几日。

一日醒了道:“我却要别去。”太尉道:“闻你连日在外,不归寺中,今日却归何处?”济公道:“僧家亦无常住,正如闲云野鹤,随地所之。”太尉道:“我常要来寻你,往往没处来寻,不若你仍归寺中常住。虽然换了长老,另是一番戒律,到底你是前辈,长老付过拂的,推却不出。”济公道:”此理虽是,我自己却不好说,还得太尉与我调停方可。”太尉道:“我今日病已好了,不若坐顶小轿,同你进去。一者我病好了,要到寺中斋谢伽蓝;二者也要看看长老;三者我再与你说个备悉,不怕长老不破格待你。”二人商酌妥确即到寺中,长老出来相接坐下。长老把太尉病中失候的话说了一遍。太尉也把病的光景说了一遍,又因病中长老处久失问候,说了一遍。家人们从旁禀道:“斋供已摆齐了,请老爷往伽蓝堂去参拜。”太尉拜完,上堂吃斋,遂道:“这番大病,多亏了济公神手,勿药而癒。他昨日别了我要云游,我却舍他不得,故此留他转来。还要长老赦他平日不检之过,我也劝他收敛自新,这番断不似日前放荡。”长老点首道:“老僧亦无诚心,只要彼此相成,也是本山声望。”

济公从新到伽蓝堂参了几拜,又在监斋神前打了问讯,仍旧到云堂安单而坐。众僧道:“前日监寺与你不对,今已去了,你今后也要尊重些。”济公道:“怎的叫做尊重?你们公然要训诲我起来。前日监寺的道行,岂不尊重?他今虽不在寺中,他在寺外的道行,我也实实见过,故此你们说的尊重两字,也不大信服。”众僧道:“果然你是颠子,略着说些正经,你就不耐烦了。我们散去,只怕又有人来与你作对,你又要脚下腾云去也。”又一僧道:“他有太尉们相与,再来也不难的。”济颠道:“我昨往城中听了些驴鸣,走出城来又听了犬吠,耳朵里到得个清清净净。适才你们说的冷言冷语,我也竟不作准,只当城里听见的、城外听见的罢了。”众僧道:“今日让他初来,长老前不好意思,改日慢慢的请教便了。”众僧由此忿忿,左右前后,俱没甚么好话到他。济公整整安静了一月,不觉鼻子上、嘴唇边,又一阵一阵香得紧了,思量道:“不好下山去寻,囊中干酒红药又用完了。”无计奈何,又往火工处讨药酒吃。火工嚷道:”你又来害人了,难道我该包管酒的铺户?”济公道:“我自偶然试你,如何就喉急起来,我久矣戒过酒了。”说话之际,只见一人将手一招,悄悄的道:“我晓得你旧病发了,可跟我到桥边,略略遣兴,千万不可过醉。”济公道:“桥边的酒要我醉,正未哩,倒是肉多吃几块,又不怕他醉了。”

济公方才坐落,酒肴未曾搬出,暗里有人禀知长老,即刻着行者来唤。济公道:“你们看见光光一张桌儿,偶尔与他们叙话,并未吃酒吃肉。长老若问,你却要与我说实话,你若说差,我便与你伽蓝神前罚誓。”行者禀着长老,也就说的实话。长老道:“黄鼠狼立鸡笼边,怪不得人来说你。我的戒律,凡属瓜田李下之嫌,决不容隐。今日本该打二十竹片,罚跪清规半日,姑存陈太尉情面,饶你初次。”济公道:“这都是本堂僧众装圈做套,引诱着人,巧生妒忌,长老你也耳朵忒软,风闻影响,便有许多话说。”长老闻之大怒,道:“你这颠子,忒煞可恶!你可知道我平日的法号么?”济公道:“我知道,你叫做檀板头。”长老道:“可又来,木质之最坚者莫如檀,物胜之最滞者莫如板。我质性板滞,戒律森严,由你四方岔脚鏖头,打关吊法之辈,到我座下,於清规罚责之外,无不烧眉炙额。四方远近,梵刹丛林,尽有传单晓会,断不容留。由你达摩西来,神光再世,也不饶让一些。像你个糟坛酒瓮,肉案油梆,那里成得佛门蒭苾!若要在此,却要请照清规,不打就跪。莫说陈太尉,就是当今皇爷到来讨饶,我也只依平日的戒律。”在众僧假意都来跪下,求饶道:“济公是佛门种子,再来罗汉,前边长老爱护有如金宝,纵了他的性子,以至如此。近日又有太尉爷们出力护法。我师平日的戒律,只好行之众弟子辈,却是行他不得。”三言两语,越激得长老性发,立意加倍处治,不肯松放。众僧又禀道:“我师稍退,待弟子们从常酌议,或打或罚,或留或逐,少刻回话。”长老随口道:“既如此说,且听回话。”长老归方丈少息。

众僧又向济公道:“亏我辈再三求宽,少停时刻惹起长老性子,拗执不可挽回。你四处俱有相知,不若暂离此地,寻个净室,或另走个丛林,却不光鲜自在些么?”又有一僧道:“幸喜孙行者犯出事来,先已逐去。今日若在此时,戒尺竹片,大小清规,早早已得过了。”济公一言不出,立起两脚,即便离了山门,别寻住处。众僧俱各快心满意。不知济公别了灵隐,又到何处安身?看到下则行藏,才知济公出寺,又有许多神通妙境。正是:

龙游浅水不如虾,虎落平阳似丧家。

莫谓世逢多险恶,空门偏有大波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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