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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瞎追欢书呆遭呼斥 恶忏悔名士落狴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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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瞎追欢书呆遭呼斥 恶忏悔名士落狴犴

却说复初正在那里做诗,忽来了个人将他惊破。急回头看时,千巧万巧,那人正是志同道合簇新结交的郑甘棠。一时不觉讪讪的说不出话来。甘棠心里那里不明白,也不来理他,向妇人嘁嘁喳喳说了几句。妇人也笑容满脸的答着。复初心里又恨又愧,一股酸气止不住从囟门冲出,想:“甘棠可恶得很,竟硬来割起我的靴子来。他既先丧朋友交情,少不得发挥他一常”便冷笑向着甘棠道:“佳人陌路,一见如故。你的艳福无双埃”那知甘棠接着冷笑道:“刘先生赶车不易,拙荆还没道谢呢。”

这句话直把个刘复初惊得魂不守舍,眼前一黑,面上平涌起一重紫血,一个头最(再)也抬不起来。又听得甘棠拍着桌子骂那案目道:“你有脑袋么?包定了的全厢,却故引进人来!”

复初一听不妙:“他是个武人,书生鸡肋,不要挨上了几拳。

还是抱头一走,拼明天再挽人调停罢。”想罢,掩了面便走。

出了包厢几步,才喘吁吁道:“对不起得很,明天见罢!”一路说,一路抱头鼠窜的走了。

看官试想,这不是笑可喷饭的事?一个淮扬呆子,自己的老婆还保不周全,自己菲薄些才算乖了。却偏要不甘落寞,充起世界上第一等漂亮人做的勾当来,瞎赶盲撞,竟把朋友的内眷看做轻而易举的知已。自己鬼掩了鬼睛似的,却翻向人家丈夫说:“一见如故,艳福无双”,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闲话丢开,且说那妇人原是郑甘棠平生第一个知已。看官应还记得上回说的那段缝穷艳史。这吴门校外夕阳斜倚的缝穷,便是今夜广和楼中珠围翠绕害刘呆子大糟特糟的将军宠妾呢。

甘棠把刘复初吓退以后,不觉与姨太太相视而笑,欢然听戏。

按下慢表。

再说复初这一次的懊恼,真是平生未遇,一路搓手跌脚的自言自语道:“不该,不该!糟了。糟了!”心神惶惑的还到寓里,独自个人对着灯,书空咄咄,想起总是风流误了自己,便把那在广和楼上铅笔起稿的即事诗撕个粉碎,向灯上烧了。

忽又记起戏园门首搴帷一笑的丰度来,长嗟道:“人皆有艳妻,我独无。”不觉大有四顾茫茫谁为知已之感。

勉强打叠起牢愁,想要安睡,忽见甘棠排闼而入,指着自己骂道:“平日当你是读书人,与你来往着,不想竟是个衣冠禽兽!”复初不住作揖认罪。甘棠那里容他,一声唤:“来!”

门外早拥进三四个兵士来,不管皂白,将复初一捆,甘棠押着直向军政执法处。复初自己狐疑着想:“便是我行检上差了一点,也有别个衙门来捕捉,用不到到军政执法处啊!”因曼声来哀甘棠。甘棠冷笑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你犯的罪正大呢。”

说完,再也不来理会。

那车又跑得飞也似的快,直向军政执法处来,连自己也不知怎样的一问一答。只见堂上坐着的虽不是青面獠牙,却也威风可掬,把自己判了个乱党罪名,直下在死囚牢里。只见那自己住的房子,如浴房一般,矮矮的四周铁栏,那铁楞(栏)都有碗般粗。中间铁栏上雕了一穴,一支惨绿不明的电灯闪闪的透进些光来,把自己一生的哀欢喜乐凭空勾起,只觉得四壁冤魂萧萧欲出。一回看见个人从铁栏孔中送过碗冷水泡饭来。那肚子早给半生懊恼填满了,那里还有空装他,便叹口气道:“不必了!”那送饭的人在栏外冷然一笑,把那饭向地下一泼道:“谁来受用你这种东西呢。”说完便走,只丢着复初冷冷清清的含泪静听。

却听得隔壁一人叹道:“不想今晚又平安过去了。只不知一觉醒来,这灯亮不亮呢?”又一个人道:“这灯原也徒乱人意。只到了这里千思万想摆脱不来,匆匆一生,付诸此灯明灭的时候,觉得着实可恶呢。”一人道:“那灯早熄一天,便是早摆脱苦恼一天。既来此地,死生已定,我还望他一觉醒来,便成异世呢。”复初听了,不住问道:“我是新来犯人,什么都不懂,请你们把这灯的作用告诉吾罢!”一人叹道:“你既来到这儿,还是糊糊涂涂的好,何必问这灯的作用呢?”

复初正想答话,忽听得远远有了灯笼脚步声,登时四壁寂静。一盏灯笼从隔拦一挑一挑的慢慢近来,觉门穴内几条狠狠的眼光向自己射了一回,又到别处去了。过了好一回,听四边寂静了,才又向隔壁问道:“这灯究竟是什么样作用呢?”隔壁人叹道:“这灯啊,便是我们的运命呢。这儿监狱内的规矩,要是判完了罪行刑了,这天早上门口那盏电灯是不开的。所以虽是个长不满三寸的东西,倒是七尺躯生死记号呢。”

复初听了一呆,把身子冷了一半。举头看那电灯时,犹自惨然明着。镇(整)一夜把半生事迹从头梦着。一回见自己夫人同着一个不认得的老者在花园里携手软语哩;一回见许多人捧着敕命袍笏来说自己宠赐新爵哩;一回又见广和楼上同乡少妇来探监送饭哩。正乱梦着,忽听得耳内一阵脚[步]声,惊回过来,觉得眼前漆黑,再也寻不见那电光,接着便走进几个人,将自己一抓,直抓到门外,冷笑道:“刘先生,恭喜了!”

这三个字知道明明是行刑时普通消息,不觉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道:“不想我读破万卷书的刘复初,一朝失足,结果如斯,死归泉壤,有什么面目对故旧呢!”

说时,早被几个人拥着出去。那时秋风肃肃,星月无光,还是将晓未晓的时候,见外边已预备着一顶竹轿,几个擐戈荷枪的警察等在那里。一见出来,把自己推进轿里,吆吆喝喝的直向菜市口来。一时恨到极处,也是悔到极处,神经混乱,血脉狂涌,渐渐失了知觉,颓然蜷坐在轿里。要哭也哭不出来。

不多一刻,到了菜市口。太阳已渐渐上来了,草白云黄,悲风扑面,知道转瞬便要一枪毕命。都因心思乱了,翻想不起肉身上的痛苦来,将眼闭紧了,一凭他们拖扯。觉得他们先把自己手脚捆定了,又从腰内缚着根绳束,把身体拴在个木桩子上,又把自己的头也扶正了。

正这个时候,偏那两耳又灵活起来,听得四边人声杂乱,有一个议论道:“这是绝好一种不信不义的榜样,教天下人看见了,知道士可穷不可屈,是保身要道呢”说没有完,听得一声行刑,枪声起处,胸前一阵火烫,不觉大叫一声道:“我悔也来不及了!真是:失足竟遗千古恨,独将痛泪入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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