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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珠络云裳盟成信誓 眠香乔醋唱遍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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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珠络云裳盟成信誓 眠香乔醋唱遍新声

却说鹤山从挹芬家回去,满心温魔着挹芬,想:“自己也算是个猎艳霸王,走遍东西南北,珊瑚网内没漏过半个。不料被一个新选姬人私用关防,平白地把个吴苑西施落在八大胡同,被别人消受。”想到这里,恨不得把新姬斥逐。又想:“这次南下,原犯着名教,设法走避的,倘把这件事做出来,万一闹将出去,倘是个乡村小民倒也没什么,只自己托着先人福荫,有了不得的希望的,犯不着因一个女子,牺牲了毕生命运。倒不如着意敷衍着,令他感激恩私,至诚图报,我便好于中取事。”

正想着,车已到了门首,灯火侍从的接了进去。这一夜的温存婉娈,总算鹤山生平难得的手段了。一到明日,便嘱付婢仆把那床新夜叉,依着专制时代赞拜不名的体制,把上两字抹去,加了个“秃头夫人”的懿号。从此合府都再拜颂扬的,依着的改了尊称。

谁知那位夫人从十一二岁束发为倡,到这时已十余年的登坛老将,那一件事没阅历过,那里不知鹤山的心事?明知鹤山故意推举,不出本心,依别个没经纬的却早发作起来了,他却逆来顺受,做成个感激涕零的样子。在鹤山面前,算不清不知发了几回誓言,说“既承恩幸,敢不永侍巾栉,惟命是从,倘背斯言,有如天日。”鹤山听了这种言语,欢喜得了不得,暗想:“凭你七伶八俐,今日也入彀了。”便放心托胆,注意着挹芬。真是:鹣成盟,春水映并头之瑞;鸳鸯谐约,千秋订连理之缘。挹芬那几日也满怀熨贴,自命转瞬是个贵人了。

一夕,鹤山醺然归来。才到得帘外,早有个丫鬟在帘外候着道:“夫人良宵独酌,正等公子来凑个合欢小宴呢。”鹤山欣然走进房去。见绛烛高烧,绣帷低压,夫人珠络垂缨云裳贴地的迎将上来,端端正正的万福了。接着另是个丫鬟,抱着猩红绒毯,从后房笑将出来道:“寿母替寿公拜寿哩。”说完,将毯子铺开,夫人柳腰款摆的向公子拜将下去。鹤山慌忙扶起道:“怎的,怎的?丫鬟掩口笑道:“公子也应替夫人拜寿哩。”

鹤山方才明白,今天是夫人的生日,便向夫人作了个揖道:“荒唐得很,连你的佳诞也记不来了。来来,我要替夫人斟酒上寿呢。”夫人那里肯受,命丫鬟撤去红毯,殷殷勤勤把酥融香软的玉手,奉了只翡红艳潋的酒杯,替公子安了席,自己打横陪着。

公子眼对着娇姬,不觉兴致勃发,唤取大杯,满斟着敬夫人。夫人是在海上斗酒场上百战过来的,那里怕这大杯,却含笑道:“饶了侍妾罢!”说时,故作硬挨着的一口口咽了下去。

灯下美人,再添着一星半星酒色,觉得绿倦红酣,越是娇艳。

公子不觉叩杯曼歌道:

园桃红似绣,艳覆文君酒。屏开金孔雀,围春昼,涤了金炉,点着喷香兽。这当垆红袖,谁最温柔,拉与相如消受。

夫人叹道:“妾何敢望文君。公子好医消渴,只《白头》一咏,还乞公子怜取呢。”鹤山自知失言,忙替夫人换了杯热酒,笑道:“相如是个穷措大,汉阙心殷,怪不得陌头恨远。

鹤山还不是这样的人,卿但放心罢。”夫人道:“贵人出入取用自华。赵婕妤《纨扇》一歌,正恐夫婿非穷措大哩。”说完,泫然欲泪。公子忙着道:“怎的,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的欢喜话不讲,翻寻起烦恼来。”说完,吩咐丫鬟快拧手巾给夫人拭泪。丫鬟拧上手巾来。

夫人把手巾搁着,凝泪道:“得君一言,无异信誓。只妾这怯虚心事,到死不泯。公子你能怜取今夕,忏除一切么?”

鹤山对着这玉容憔悴,惨不成春,那里还顾念别事,正色道:“卿苟有命,无不婉从。”夫人举杯道:“公子此言,天实鉴之。倘无疑悔,请饮此酒。”说完,自己一口饮了半杯,留半杯递到公子面前。鹤山只得一饮而尽,把杯覆了,笑道:“卿如今可放心了。”

夫人不语,只把秋波向丫鬟一溜。丫鬟是早受了密嘱的,把红毯一展,夫人便直跪下来道:“既承怜念,请从今夕起,与沈挹芬斩绝前情。”说时,将纸笔送了上来。鹤山愕然不答,面色渐渐的变起来。夫人知道这是与挹芬鏖战的最后五分钟了,便整顿全神,霍的从衣襟内抽出件东西来,含泪道:“妾原醉了,怪不得冲犯公子。只这一跪,是关着尊府命运的。愿留意着罢。”说完,将那件东西向桌边一搁,自立起身来,装着娇酣不胜的扶着丫鬟进去。鹤山注视那东西时,不觉愕然,把面色渐渐的还了过来,将夫人拉回席上,赔笑道:“一个窑姐,算得什么,也值得动真气。夫人既不欢喜他,便同他绝了,这算得甚呢。”说完,举起笔来,向纸上写着两句道:侯门我本深如海,从此萧娘是路人写完掷笔,笑道:“如今可顾全了我家运命了。”夫人笑道:“痴郎,妾原说你是银样蜡枪头,不禁一吓的呢。”说完,将纸折叠了起来,套了个信封,嘱丫鬟立刻叫当差的送到挹芬家去。倘挹芬家有人问时,不许多说话,交了信便走。丫鬟笑着自去。鹤山道:“不送去也罢,难道我既说了绝迹,会改悔的么?”夫人笑道:“不叫人送去,敢公子要自己送去呢。”

说时,又回嗔作喜道:“惟其爱之心切,所以防之益周。公子且恕妾一时无状,担待些儿罢!”鹤山默然不语。

夫人却兴致百倍,硬迫着鹤山鉧着笛,自己将酒润了润喉道:“久不理歌,节拍生涩。今天是妾的生日,没什么敬公子,把旧时熟曲做个寿礼罢。”便慢啭娇喉,唱起《金雀记》的《乔醋》来。到那“江头金桂”一支,便笑盈盈凝注着鹤山道:休得要乔妆行径,我跟前不耐听。金雀他年婚姻订,得谐双姓,挽红丝牵定盟,我与你鸳侣交颈,同枝共并,只合契求相应,共享安宁。你旁枝为何觅小星鹤山听到这里,早把一肚子不开怀丢向云外,嘻皮笑脸的效着潘岳声口道:“夫人,下官那里有些事。”夫人接着唱道:“你言清浊行。”鹤山笑道:“并无浊行。”夫人唱道:“亏心短行。”鹤山道:“有甚短行?”夫人半嗔半喜唱道:“你还要语惺惺。”鹤山道:“何曾哓舌。”夫人笑道:“这题诗绝句是谁寄,雀解双飞却怎生。”鹤山抚掌道:“移他旧曲,当我新词。”

这一出绝妙生旦戏,恨不真个登场,做给怕老婆的看当个模范哩。夫人到此心满意足,便也一笑收科。这一夜,鹤山少不得有些心里懊恼,只一想天大的把柄抓在夫人手中,也只得曲意为欢。在夫人自然是大功已成,要放出些手段来,给鹤山个酥酣香软的温存呢。

看官,这从袖里抽出来东西,是什么物件,有这杀敌制胜顷刻的能力呢?且待在下慢慢讲来。真是:果然床第如疆场,一纸贤于十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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