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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安得海竟罹法网 李莲英骤入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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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讲丁宝桢由同治元年五月入宫,误吃那玻璃瓶里丸药,弄得胯下郎当,回寓碰着贾铎,一时揭开线毯。姓贾的摭拾些事故,具折严参,哪知安得海根深蒂固,丝毫不得动摇。姓丁的升任山东巡抚,刻刻要手刃安得海,以清宫闱浊秽,无如不得其便。频年因捻军扰境,往事渐忘,现在捻军平了,打听安得海势焰熏天,炙手可热,又恨不能生啖其肉。这日在署办公,当有旗牌官过来禀报:“现有德州知州赵新,在辕下请见,说有要事面禀。”宝桢招呼传见。到得花厅,赵新早是深深一躬,宝桢忙问:“贵州前来,有何话讲?”赵新说:“卑职的官是不能干了,不但卑职不能干,就连抚军大人也不能干了。”宝桢一时摸不着头脑,忙问:“彼此不干,不算什么,究竟因着什么事?”赵新叹了一口气,说声:“咳!大人,还不晓得二皇上来了吗?”宝桢益发不懂,忙问什么叫做二皇上。赵新说:“二皇上便是九千岁,九千岁便是安得海。”宝桢听了,哈哈大笑说:“这姓安的来了吗?真个不真?”赵新急着说:“如何不真,卑职已被他赏了两个大大耳光子。”说着,忙伸手摸那颈项脖子。宝桢笑说:“好极!我正找他不着。”赵新说:“大人找他,莫非是要送他六百万两银子?”宝桢益发不懂,嘴里不由得说声:“你好糊涂!你这句话,是从哪里说起?”

当下赵新才把见着安得海,如此……这般……一总说了。丁宝桢一面听话,一面沉吟,咂一咂嘴,皱一皱眉,忙同赵新咬了个耳朵,叫他赶快去办,不得误事。赵新走后,宝桢便回到签押房,自己叙个折稿。不恭维他,他是一位翰林先生,在内当过御史,在外做着封疆,那经济文章,要算是数一数二。这折子里面,用着大提纲,引起开国祖训:“如有内监出京,不论走至何处,皆得由地方官吏严拿正法。现在有安姓太监,在德州招摇,经臣拿获,是否遵依祖训办理,候旨施行。”稿子办好,连夜缮写,封拜进京。到得军机,当由恭亲王先行瞧过,知道关系重大,赶忙袖了原折,面见慈安。慈安阅过目,冷笑了两声说:“这小安子,现在胆是越来越大了,但是投鼠忌器,他的主人,非他不欢。”恭亲王说:“这事要太后拿定主张。

现在丑声外扬,经这一度招摇,于国体很不大好看。”慈安说:“我也知道非杀不可,我们冤仇越结越深,一声杀了安得海,怕不又兴风作浪吗。”好个恭亲王脸色一沉说:“杀了安得海,固是兴风作浪,不杀安得海,亦未必不兴风作浪,而况姓安的也是主子的眼中钉。一面由太后下了手谕,一面告诉主子,为国家除害,为宫禁洗耻,为主家婆剪去爪牙,可谓一举数得。”慈安点一点头说:“好在祖宗家法,按照遵行,任他的主人极力袒护,也不能无理取闹。”当下提起朱笔,在折尾上批着:“既系安姓太监出外招摇,有背祖制,着即缉获正法,钦此。

”恭亲王接过批折,更不怠慢,忙交给原官,星夜赶回。这里折子批回,那安得海求救的心腹小监,已赶至西宫,偏生这日慈禧,因在宫里瞧戏,不曾浏览奏折,所以由恭亲王做了手脚。在这小叫天演唱李陵碑的当儿,正听那倒板二簧,一字一句的拍板,那崔长礼早引着个小监,冒冒失失过来说:“娘娘,不好了!那安得海……”慈禧因安得海三字碰到耳门,不由失魂落智,说了声:“怎么?”大凡心爱的人,总有些痛痒相关,而况慈禧同安得海算是同床共梦,更非泛泛!当下听说安得海三字,不等再讲下文,就知道出了岔枝,心里是跳个不止,急着说:“小安子难道没有命吗?”来的小监说:“有命没有命,却不可知,现在已被德州知州用大铁链锁了。”慈禧眼睛一楞说:“反了!好个芝麻大的知州,他竟敢如此横行了。”来的小监又说:“那知州口口声声奉着抚台大令,大约这事,必有专折到京。”这一句话提醒慈禧,慈禧早派崔长礼传恭亲王赶来会话。不消说得,那恭亲王就随着过来,慈禧不及他问,劈口便说:“山东巡抚有什么奏折到京?”恭亲王说:“巡抚丁宝桢,因着安姓太监在该管地方招摇,依着本朝家法,将安姓太监锁拿,具折请示办法。”慈禧忙说:“这原折现在哪里?

”恭王说:“已经批回。”慈禧又忙说:“如何批法?”恭王说:“遵照祖训,着即就地正法。”这时慈禧太后的浑身仿佛浇了一瓢冷水,严寒彻骨,当下咬着牙说:“是你的主张,还是东宫及皇上的主张?这种重要事情,因何不给我知道?”恭王说:“本拟要奏明太后,因太后在宫瞧戏,恐阻清兴。如今这事,是东宫和主子通同知道的。”慈禧眼睛一翻,不由得骂了一声:“放屁!政体是两宫训政,难道一个做主,一个不曾画行,也算得有效?”恭亲王好歹只不开口。慈禧忙瞅着一眼,赶过东宫,见着慈安,仿佛带底气成交,劈口便说:“现在妹子是个废人,好了,什么事是瞒得定定的了!那奕訢眼角里,太瞧不起人!他同妹子做对,不应迁怒到安得海。”慈安也就冷冷一笑说:“现在安得海犯法,与妹妹何干?这一起办法,却不怪奕訢,也不能错怪愚姐。本朝家法,铸成铁案,太监出京,地方官吏是能先折后奏,那山东巡抚既是据法力争,朝廷也就不能枉法徇情。谁瞧不起瞧,妹妹说话倒要分个皂白。”这时孝哲后在宫问安,见着两宫口角,忙说:“二位皇母,权请息怒,臣妾料丁宝桢得着批折,还有一番手续。咱们急情事,还须锁拿到京,由朝廷讯明正法。能于宽缓到京,那就好通融办理了。”慈禧尚未开口,转是慈安得风便转说:“皇媳见解不错,咱们就照此施行。”

随即提起朱笔,又下了一道旨意,交给慈禧看了,这叫做系铃解铃。慈禧也没有话说,当派个得力太监,不分星夜,赶赴山东,这才糊拓了过去。

话分两头,那日德州知州赵新,奉了抚台密谕,随即取了一枝大令,赶回德州,不复转致,调了驻防营兵,加上快壮三班,赶到河边,由赵新下轿上船。可怜安得海死到临头,还不知觉,船舱里不男不女,丝竹敖曹。诸位必有一句话,又要驳诘在下,那男的自然是些宫闱内监,那女的又从何处携来?当真姓安的是个嫪毒,终日非花不乐吗?然而其中尴尬,不实不尽,在下不应造些口过,但这班妇女,有的是宫禁秀女,有的是教坊娼妓。安得海正在兴高采烈,送抱推襟,猛地里赵新跳入内舱,还疑惑有大大的贡献过来,略一抬头,不提防许多快壮,提着琅珰铁索,凶虎似地扑来。赵新嘴里嚷声:“捉!”

只见那铁索盘旋认准那结不男不女的颈项,围绕过来。姓安的被铁索套住,还跳上跳下乱嚷:“反了!”这时赵新也抱个赤臂,伸手过去,给他两记大大耳光子,说:“是我们奉着抚台大令,你有话同抚台面讲。”一声吆喝,早推推拉拉的,把那些狗男女牵了出舱上岸。有一两个机灵的,原在岸上,不曾上船,就不分星夜,回京报信,慈禧接着这个信,自然有个交代。但是赵新押着安得海人众,赶到抚辕,丁宝桢点一点人数,并不研讯,随即寄监。却好拜去的密折,不上两日,已经批回,丁宝桢拆开一看,见有就地正法字样,更不怠慢,忙派人在历城县大牢,提出安得海,登时堂绑,插上标子,写着“斩犯安得海一名”,一棒锣声,许多兵队衙役,押赴法场。在这不先不后的当儿,却来了一骑飞马,马上坐着位中宫,头脸上汗珠子滚滚滴滴的,有黄豆般大小,闯进抚辕,翻身下马,一手抹着臭汗,嘴里乱嚷接旨。诸位想想,这一道旨意,如果超在丁宝桢那批折之前,或落后一两个钟头,尚属于事有济,即不然,在着安得海未曾绑赴法场,姓丁的也不能横过脸来。然而事在人为,如若丁宝桢有心开活,未尝不可拔枝令箭,叫人前去,喊声刀下留人,无如稚璜先生积愤在胸,从同治元年,蕴蓄到今日,难得安得海自寻死路上门,又难得去京的折子,已经批准正法,算是到嘴到肚的一口食,还肯轻轻地吐它出来吗?当下晓得这起上谕,必然有了变动,且不跪接,且叫个差官,赶赴法场催斩,只等刽子手扔过一颗鲜血滴滴人头到来,然后排开香案,公服叩头接旨。来的个中官,只是跌脚,俗说哑子吃黄莲,叫不出苦楚来。一面供应着京内来人,一面赶办个遵旨拿获安犰,已经枭首的奏折进京。偏偏丁宝桢发了个奇想,他想安得海的脑袋,虽然断了,究竟他的下部,是累然有物,还是空洞无物,这一种疑团,倒不可不揭破出来。自家坐着绿呢大轿,亲到法场,叫把人没头尸骸放平,替他剥去底衣,瞧了一瞧。俗说是有余不尽,以为是有,却成了半截短枪,以为是无,不过一把酒壶,缺了个嘴子。闲千方百计少说,那同安得海一齐拘获的不男不女,当时也就分别释放;船上插的日月龙旗,一切銮仪幡盖,趁此掳掇缴部。

不谈丁宝桢杀了安得海,愤恨已泄,志愿已偿,单讲山东的复折到京,慈安及恭亲王是不动声色,同治帝很夸赞丁宝桢干办有才。独有那拉氏在西宫哭了几场,恨是恨肿了,气是气极了。崔长礼、刘承恩两个,虽是曲尽殷勤,百般献媚,无如姓崔的年纪大了,姓刘的又面貌不扬;谭鑫培、余三胜终属是个戏子,碍于宫闱物议,而且前回的金俊生,事体败露。会做文章的,最忌合掌,可怜嫠妇孤灯的况味,日夕难捱。照这样看来,内魔铲除,孽缘不起,把个恶浊地藏,换做琉璃光明,提起慧剑,割断情网,岂不是拔出阿鼻地狱,超升那忉利天宫吗?无如这金轮则天的魔力,是应着劫运而生的,有了妖狐,便有狡兔,有了娄猪,便有艾猳,戾气所钟,无独有偶。人瞧那安得海生得面目姣好,性情柔媚,手段险猾,谁知还有比姓安的姣好到二十四分,柔媚到二十四分,险猾到二十四分;人瞧那安得海恃宠而骄,作威作福,仿佛同慈禧两人合做一人,哪知还有比姓安的揽权弄势,简直躲在慈禧肚腹里,做个蛔虫,慈禧要讲的话,能替她先讲了,要做的事,能替她先做了。慈禧被这肚腹里的小小蛔虫,弄得七横八竖,颠颠倒倒,把那一座大清国锦绣河山,硬挣挣被一个蛔虫送掉了。你道奇是不奇,怪是不怪?

闲话少叙。单讲那河间府城东街,有一个李大麻子,算是光蛋一人,在中年姘识个士娼,叫做什么黑翠子,这黑翠子阅人尽多,也不知同谁混帐,生下一个杂种,偏是临产的时候,梦见一位俊俏郎君,说道我叫做张六郎,借你肚皮寄顿寄顿,黑翠子未及开口,早是一头拳撞来,一声呵呀,孩儿落地,要论他真正父亲,却寻找不出。巧巧大麻子跑得很勤,又是中年没有子息,只好随他姓李,取名扣子。这李扣子长到大来,顽皮不过,灵巧不过,胡乱地送进义塾,也能粗识些字义,十岁以外,那李大麻子,也就亡故。黑翠子年长色衰,门户冷落,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到这个杂种,偏生李扣子生得眉清目秀,就有些没魂大小,把他勾去做个娈童,居然此争彼妒,弄得他身不由己;后来遇见个硝皮坊的老板,给他些茶饭吃吃,他也杂做工作,人就叫他做皮硝李。要晓得个龙阳君性质,非得人宠爱不行。随硝皮坊老板姓牛,有个老表姓崔,姓崔的勾结李扣子上手,便炫耀着自家有个族弟,叫做崔长礼,现在当时当道,在慈禧太后面前第一个红人,如何在这里河间购办田产,开张店铺,拉拢亲戚朋友。嘴里说得如火如茶,被扣子听了,就央求姓崔的介绍,姓崔的满口答应说:“只要你舍得割掉那话,包管送你入宫。”好个李扣子,找着一个所在,便去掉那件物事。原来太监是河间府的出产,只要有人情愿,便有那专门名家,替他动手。现在李扣子既自受宫刑,姓崔的更不容推辞,忙写了一封切函,叫他赶往北京,径投崔长礼。长礼接信后,便领李扣子到那总管太监处呈验,随手在内监总册上,挂个名字,暂且寄住在长礼身边。这时安得海已死,崔刘二监服侍慈禧,总不甚当意,但两人比较,慈禧因长礼做事循谨,还不时招呼上炕,同他亲热亲热。这年同治九年,皇上已经亲政,慈禧不理朝事,越觉得深宫孤寂,除瞧那小叫天做几出拿手好戏,日间唤慧妃、懿妃过来唱唱弹词小说醒脾,无如困觉的时候,被冷衾单,孤零难受。这日因崔长礼做事稍不顺意,便伸手向长礼大腿上一掐,说:“你这蠢才,哪能及小安儿个半点。

”长礼说:“孩子倒替老娘物色个人才,不知老娘是中意不中意。”慈禧听了这话,忙把个嘴向长礼脸上一靠,说:“我的老儿子,你也该替做娘的用点心。你说物色的人才,现在哪里,还不领他过来,让做娘的过一过目。”此时长礼不敢怠慢,一转身走了,不消一刻工夫,早带着李扣子进来,这一见面不打紧,正是五百年前风流孽冤,一个是六郎转世,一个是则天化身,一个是狐媚工谗,一个是莲花比貌,眼波触动,不免惹起那刻骨相思。讲这慈禧太后一见皮硝李,不由得伸出素手,一把拖到跟前,说:“你叫什么名字?”好个皮硝李,吐出清脆的声音说:“奴才不曾起名,记得我妈生我的时会,梦见个张六郎过来。”慈禧点一点头说:“不错,咱知道你是大有来历的,那张六郎便是唐朝张昌宗,生得貌似莲花。咱替你起个名字,在那莲上取义,你姓什么?”皮硝李答言姓李,慈禧说:“好,就叫你做李莲英罢。”皮硝李磕下头去,谢了太后的赐名,从此李莲英三字,大名鼎鼎,不但通国皆知,就连全球上面,只要人有两只耳朵,无不知道李莲英是慈禧肚腹里的蛔虫。

当下要亲近芳泽,派他在宫里梳头。原来慈禧最讲究梳头,她的头,须一日一变形式。李莲英心灵性巧,能翻新出奇,巧立名目,今日梳的是水中流影,明日梳的是百卉异态,有叫做蝴蝶穿花呀,蜻蜓点水呀,百鸟朝凤呀,鸳鸯戏荷呀,信口胡诌,都成妙谛;还有一种绝技,一边梳着头,理着发,一边讲着笑话,起初还文文雅雅,到亲热不过,把那市井秽语,床笫淫词,没天没日,乱语胡言。有时慈禧抱着莲英亲嘴,有时莲英抱着慈禧求欢,有时给莲英吃那葡萄大小般的丸药,一股暖气,透过丹田,直追至小腹,有时……。诸位,有时在下这一笔,不能尽性往下写了,如果再写,那就有失忠厚,成了个淫词秽史,一点价值没有了。

话休猥亵,记得这日是五月初五为端午令节,孝哲皇后自然入宫行礼,偏偏先到西宫,后到东宫。来的时候早了,慈禧还未起身,孝哲后以为姑媳之间,没有什么回避,蓦然地跨进房间。这一进去不打紧,刚刚李莲英同着慈禧躺卧一起,遮盖着一床黄绫绣被,慈禧还是睡着,莲英将醒未醒,一瞧见孝哲后,忙拗起身子。孝哲后本待退后,既见莲英拗起,不由得嘴里说声:“大胆的奴才,一点礼体不懂!”这时慈禧也惊觉起来,将手揉揩着眼睛,嚷说:“谁到这里?”孝哲后忙说:“是臣媳前来请安。”慈禧觉得恼羞成怒,登时呼叱内监宫婢何在。几个内监宫婢,听这发怒声音,忙战兢兢跑来。慈禧嚷说:“你们这班大胆的东西,一点规矩总没有了!”说着用手将莲英一推说:“你还不替我拿出皮鞭子,蝎蝎螫螫将这些狗男女抽了。”莲英趁势下炕寻找皮鞭,早是孝哲后挺起身来说:“皇母不必动怒,如要责打,还该责打这无礼狗头李莲英。”慈禧连连冷笑说:“好个利口!难道为娘有什么短把子给你拿住了?姓李的是个太监,便是躺睡在炕上,也没有什么嫌疑,照你的意思,仿佛是在这里捉住嫪毒了,岂不是个笑话吗?”孝哲后被慈禧这一场抢白,当下站不住脚,究竟关系宫禁丑声,不便张扬,忙忙赶过东宫,朝见慈安。慈安瞧着孝哲后,似乎受了委屈,略加盘问,孝哲后也略述个大概。慈安叹了口气说:“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才除去安得海,又冒出个李莲英,我瞧这李莲英奸猾尤甚,宠眷尤深,岂不是个劫数吗?”姑息谈论之间,却好同治帝驾到,行过贺礼,慈安忙问:“你可到过西宫么?”同治帝说:“不曾。”慈安冷冷笑着说:“你到那边,讲话须小心。”同治帝知道话中有话,忙忙动问,慈安便将媳妇入宫情形,备说一遍。同治帝不待讲完,便转身就走,慈安连连叫着:“此去须放平和要紧。”同治帝勉强答应个“是”字,于是赶坐法驾,进得西宫。此时,慈禧后装束已齐,一见同治帝到来,转满面堆欢说:“儿从哪里来的?”同治帝一腔忿气,被慈禧这句话,打消掉个五分,忙答说:“儿臣从东宫那边来的。”慈禧又说:“娘有一句话告给你听,适才媳妇前来,为娘困觉未起,李莲英在我身边服侍。你可想想,从古及今,宫帷里设置太监,要他何用?不过宫禁体制,不能叫皇帝儿子媳妇,左右承欢,用着这内监宫婢代劳。她既看不得李莲英,她便日夕在我宫里,粗细服役,一时不能走开。”同治帝这时忿气,已消去十分,一点没有,连忙陪罪说:“这都是媳妇不贤。”这个当儿,恰好慧妃、懿妃已打扮得齐齐整整,花枝招展般进来,照例先叩见太后,然后才叩见皇上,礼毕,一齐赐坐绣墩,慈禧这才笑向皇帝说:“你讲那媳妇不贤,也没有什么,不过她脾气太大,眼角无人。”说到这里,用手指着慧妃、懿妃,故意地瞧了一瞧说:“我看她俩生得面貌甜净,性极温和,不知你可合意不合意?”同治帝这时,也就乜细着眼睛,拿出些风流态度,二妃自然是秋波滟滟的迎合上意。慈禧知道彼此入彀,忙对着同治帝说:“雨露深恩,要一体沾被,从今你可歇宿在她俩宫内,同那不贤的,可分居开了,依娘的话,总是不错。”同治帝当即诺诺答应。从今日起,不是住歇慧妃那里,便是住歇懿妃那里,二妃又拿出些狐媚手段,笼络皇上定定的,算是温柔乡里,为雨为云,快活林中,终日终夜。

这还不算数,皇上又赏识两位内务府散秩大臣,一叫文喜,一叫桂宝,这两人是嫖客专家,狎邪能手,所作所为,简直同咸丰朝端华、肃顺一般。咸丰帝出外逛娼,化名江西木客,四川陈贡生,胡闹了七八个年头;同治帝出去,却不说姓名,总用文喜、桂宝,做个导线。好在宣南熟路,在前曾同贝勒载瀓,穿着两件绣花黑衣,穿来穿去,街市的人,很有许多认识是当今皇帝。这时外乱已平,内难不起,南洋大臣用的李鸿章,北洋大臣用的曾国藩,那征回的左宗棠,不时又有捷书报告到京,京内军机大臣仍用恭亲王奕訢做着首领,那文祥、沈桂芬,却改换了李鸿藻、翁同和,一时中外得人,很发现出太平景象。皇帝偶然从街市经过,也没个人大惊小怪,就是那些北里娼家,青楼妓女,瞧这这同治帝及文喜、桂宝到来,无不笑脸堆欢,小心受宠,银钱滚滚的,如泥土一般,只愁那浩荡皇恩,不能沾被。不提那君王行乐,万寿无疆,单讲内务府大臣,名字叫做桂庆,这人很悃款效忠,赣直敢言,调查出文喜、桂宝导君冶游,当下切切实实上了个奏折。同治帝瞧了,很为动怒,忙在养心殿召见,说如今海宇廓清,贼氛净扫,朕于万几之暇,不时行乐,也是有的。你不瞧圣祖仁皇帝,高宗纯皇帝,屡下江南,声色嗜好,管弦歌舞,那还了得!假如你生当其时,岂不是舌头要吓短了,心思要烦空了,似你这般沽名钓誉,借播直声,朕是有你不着。”桂庆碰了这个大大的钉子,只好退朝回去,赶紧具折告病,退请开缺。不消说得,朝廷就此照准。但这回事体,两宫岂无闻知,慈安是姑息为仁,对于皇上,不免略略规劝,只是劝亦无效;慈禧是明知故昧,她的心里,以为儿子既不甚听话,我也不去纠缠,你逛你的窑姐,我宠我的私人,万一弄出岔枝,我自会抱个幼主,仍演唱那垂帘听政戏剧。

一生崇拜是金轮则天皇帝,侄子荣禄做个武三思,内监李莲英做个张易之,春时阿兄桂祥,阿侄荣福,都已提拔到一二品的要秩,阿妹蓉儿,嫁给醇亲王奕譞,已生个儿子,名叫载恬。那载恬却重得隆准丰颐,很有些帝王福相,慈禧面面想到,将来移花接木,换柱偷梁,早早有了预备。惟有孝哲后痛痒相关,轻易不见皇上的龙颜,一日同治帝驾幸坤宁宫,便痛哭陈词,力劝皇上以宗社为重,须善保金玉身躯。皇上说:“爱卿好意,朕岂不知。但朕有朕的隐情,朕的积忿,你道慈禧后是我的生母么?你道她一心一意,是顾全宗社大局么?她的心路,是眼巴巴望着儿子早死,好让她南面坐朝,作威作福。从上年端午朝贺,她便密派心腹,监察我的举动。我在慧妃懿妃那边,是没有话讲,设或我歇宿这里,不知她的耳报神如何周密,前脚到来,后脚便招呼我过去,不是严切训词,便是唠叨絮语。你想想,如果我俩是她的嫡亲儿媳,能有这种心计吗?”孝哲后听了,早放声大哭,同治帝也掩面悲伤。未知后事,再听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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