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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疑神疑鬼云气现楼台 即假即真仙入抛钵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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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起,宫女进来侍候,头一个跨进门槛,抬头瞧见,吓得“嗳呀”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地栽倒在门槛上,头却撞在后面的宫女身上。后面的宫女起先不知因何吓倒,嗔着道:“大清早起瞧见什么,大惊小怪吓得这个样儿?”嘴里说着,眼睛往里一瞧,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宫门上的内监宫女听得,跑拢来瞧了,都嚷着,慌忙奏报徽宗知道。徽宗听得刘太后这样死了,倒着实地嗟悼再三,不复提她生前过恶;命内监将她放下,停放内殿,给她举哀发丧,仍然用后礼殓葬。

徽宗对待刘太后,总算可以了,不必多说。

只讲徽宗自命张继先除了蛟祟,于金殿亲眼得见两位神将后,确信世间有神仙,很想也做个神仙,迷信道家的心思愈溺愈惑。蔡京见徽宗信道家,便多方招致方士,举荐入朝。他的心里,是要使徽宗把聪明睿智悉在此中锢塞,自己好任意施为,徽宗不复疑忌他。于是左阶道篆徐知常等极邀宠眷,徐知常赐号做冲虚先生,徐守信赐号做虚靖先生,刘混康赐号做玄妙冲和先生,并赐大中大夫。不久,蔡京又引进方士王老志、王仔昔,都有一术之能,甚得徽宗信重。王老志赐号做洞徽先生,王仔昔做冲隐处士通妙先生。徽宗便大筑宫殿,奉安道像,日夕顶礼。就福宁殿东,筑玉清和阳宫、玉清神霄宫,旋即更又筑葆和殿。这殿上饰纯绿,下漆深红,不用文藻绘画五彩,垣墉亦不用粉泽,但以浅墨作寒林平远禽竹罢了。殿前种植松、竹、木犀、海桐、橙、桔、兰、蕙等花木;有岁寒、秋香、洞庭、吴会的幽趣。殿后列着太湖之石,引着沧浪之水,陂池连绵,若起若伏;支流派别,萦纡清溉;有瀛州、方壶、长江、远渚的意兴。真是一座幽雅宫殿。忽届长至节,徽宗举行郊天礼,措大圭,执元圭,用道士百人,执杖前导,命蔡攸为执绥官。车驾出南薰门,至玉津园,徽宗向东眺望,好像看见了什么,龙颜很是惊异。蔡攸奏问道:“陛下瞧见什么了么?”徽宗答道:“正是。”用手指着玉津园东面问道:“那边像有楼殿重复,是什么所在?”蔡攸随着徽宗所指处凝视了一会儿,回奏道:“这乃是一团云气。云间显现着楼殿台阁,隐隐数重,但都去地数丈。”徽宗听了道:“呵!”又睁眼细瞧了一会儿,复问道:“卿还见人物么?”蔡攸又奏答道:“像有道流童子,持幡幢节盖,出入云间,衣服眉目,看得清清楚楚。这云端里,想就是神仙之府吧?”徽宗道:“定然是的。”少顷,又疑问道:“怎么往年不曾瞧见呢?”蔡攸奏答道:“因而今天下太平,陛下敬重益谨,所以神仙便显真以临陛下了。”徽宗大喜,礼毕还朝,即以天神降临,诏告百官。蔡京率领百官,入朝称贺,谓是帝德格天,所以天真降临。于是徽宗乃命就云气团聚处,筑迎真宫,御撰《天真降灵示现记》,刊碑勒石,竖立宫中。

四年正月,诏置道阶品秩,凡二十六等。先生处士封号,自八字六字,以至四字二字,比中大夫,下至将仕郎,但不给俸。又置道官,自太虚大夫至金坛郎,凡十六等,同文自中大夫至迪功郎。道职自冲和殿侍宸至凝神殿校经,凡十一等。侍宸同侍制、检籍同修选、校经同直阁,皆给告身印纸,经道篆院磨勘功过,注授加官。差遣八品用荫如命官法。自是,典冠羽客,相继引进,势焰盛赫一时。徽宗乃又兴筑宫室,将旧延福宫,分为五位,扩大改造。先是蔡京见徽宗好宫室,因讽内侍童贯、杨戬、曹详、何欣、蓝从熙,谓禁中逼窄,宜加推广。

童贯等五入听命,乃尽徙内酒坊诸司,又迁二僧等并军营于他所。于是各分地位,各出新意,大兴土木,分别建筑,当时号做五位。五位既成,楼阁相望。凿池为海,引泉为湖,筑土为山,布置奇花怪石,岩壑幽胜,极尽心巧,弄得就像生成的一般。徽宗游观一遍,大为喜悦,即又建葆真宫,授蔡攸为葆真殿学士。遂置道学,诏州县学兼养道流,增置士名,自元士至志士,凡十三品。大比之年,许襕幞就试。道家此时,可称极盛了。于是又筑上清宝箓宫,宫前凿宽濠,水深至三十尺;东西建造两桥于濠上,东名做景龙门桥,西名做天波门桥。两桥下面,叠石为固,引舟相通;桥上入物,往还不绝,名做景龙江。江外立鹤庄、鹿寨、文禽、孔雀诸栅,聚养远方珍怪飞禽走兽,约千百数。又作村居野店,酒肆青帘,点缀其间。每年长至节后,即举放灯景,自东华以北,昼夜无间。徙市民行铺,夹道列居,酒地花天,极欢娱之至。这样连朝连夜,至上元节后才罢,名做先赏。怎见得?有诗一首,道此盛事。诗云:万炬银花锦绣围,景龙门外软红飞。

凄凉但有云头月,曾照当年步辇归。

一夜,徽宗得一个梦,见东华帝君使童仙召他去游神霄宫,景致十分幽渺。及至觉来,又恍惚记不清楚,乃敕徐知常访求神霄宫事迹进呈。徐知常奉敕,连神霄宫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所在,哪里去访求这个事迹呢?奈又不能不有以复旨,因此,心里愁闷,忧虑万分。有一道生见他这样忧愁,便问道:“先生为着什么事,这等不乐呢?”徐知常便把皇上教他访求神霄官事迹的难问题告诉他,且叹道:?这教我到哪里去寻,哪里去访呢?”那道生听了,想了一想,欣然道:“先生不须着急了,这里有个人知道的。”徐知常忙问:“是哪一个?”道生道:“现在寓居太乙东宫的温州道士林灵噩,常对我演说着神霄宫的事迹。”徐知常喜道:“是真的吗?他怎样对你说来?”道生道:“他说的,我当时没甚注意,只记下他一首《神霄》诗,这诗而今还写在壁上。”诗云:神霄宫殿五云间,羽服黄冠缀晓班。

诏诰群臣亲受箓,步虚声里认龙颜。

徐知常得了这首诗,把一天的愁都消了,即抄录着据实奏复徽宗。当下徽宗召林灵噩进见,垂问道:“卿有些什么仙术呢?”林灵噩回奏道:“臣上知天宫,中知人间,下知地府。

凡天上、人间、地府的事实,臣全行知晓。”徽宗见说,乃问:“神霄宫是个什么所在呢?”林灵噩奏答道:“这神霄宫,乃是东华帝君的治阙。天上的长生大帝君,与弟青华大帝君,都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又有左元仙伯,赏罚仙吏,八百余官。陛下即就是长生大帝君降生人间,所以为天下帝王;蔡京乃是左元仙伯,所以为陛下辅臣。日前臣赴神霄宫问事,瞧见陛下与弟青华大帝君亦同游神霄宫,不很快乐吗?”徽宗听了,恍然道:“无怪朕今日见卿好像是素相识,却只想不起,原来有这等因缘。”即赐林灵噩名做灵素,号做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赏金紫服,使居上清宝箓宫。又就太乙西宫达仁济亭,开神霄宝篆坛,施符水,诏天下天宁观,一概改作神霄玉清万寿宫;若无观的,以寺改造,仍各设长生大帝君、青华大帝君像。这道旨意一下,天下州县,纷纷改建宫宇,役民夫百千万人。人民受此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还不易得。贫苦的百姓,只得削树皮当食,甚至易儿子而餐。民间感受病苦已达极点,徽宗却全然不知,当作太平盛世,但日事讲求道术,想作神仙。徽宗遂又从林灵素的奏请,自称做教主道君皇帝。下诏道:朕乃上帝元子为太霄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遂恳上帝愿为人主。今天下归于正道,卿等可上表章,册朕为教主道君皇帝,只用于教门。

诏下,群臣遵旨册上尊号。蔡京领导着满朝文武,很热烈地称贺了一番。徽宗喜极,即命翰林学士王黼、保和殿学士蔡攸,盛装至宣和殿,俟神霄降临。因又诏改重和年号做宜和。

元年正月,徽宗御宝篆宫度玉清神霄秘箓,集会在朝道侣八百人,遂开大会,命林灵素讲经,许群臣士庶人殿听讲。林灵素遂登坛高坐,道貌岸然。徽宗设座于侧面,端坐敬听。林灵素便从天上、人间、地下,信口开河,说得天花乱坠。话里又杂些滑稽野语,引得上下哄堂大笑。就像是一群牧童村竖,坐在豆花棚下,听缠夹二先生讲笑话一般听着,任情哗笑,莫有君臣之礼。讲经毕,便开斋筵。斋罢,徽宗问林灵素道:“朕建此斋,得无有神仙降临吗?”林灵素奏答道:“这个,莫须有罢。臣以为陛下更须建灵宝大斋,肃清坛宇,那时是一定有真仙降临的!”说犹未了,忽然道众中有一个人抛所盛斋钵于地,“扑通”一响,把大众吓了一跳。大众见他当着圣驾这等无礼,便要去责罚他。只见他足下生云,缓缓腾空而去。徽宗大惊离座道:“这不是个神仙吗?”林灵素不答奏,忙走去揭那钵时,竟是生铁铸在地上,莫想揭得它起。林灵素不禁大窘,心内着慌,自思道:我要是揭不起那钵,当着大众,当着圣驾,我还有什么脸面呢?没奈何把双膝一屈,跪在那钵前,恭恭敬敬磕头不已,嘴里也默念道:“三十三天,七十二岳,五湖四海,过往神灵至此,恕弟子肉眼凡骨,不识仙真,宽恕弟子则个!

”这样磕头祷祝一会儿,再揭那钵盂,毫不费力,就轻轻揭起了。但见钵盂下有纸一幅,上写诗一绝。诗云:捻土为香事有因,世间宜假不宜真。

洞宾识得林灵素,灵素如何识洞宾?

林灵素瞧了,暗暗道声:“惭愧”,忙拾起那诗帖,起来呈与徽宗观看。徽宗喜道:“原来是洞宾神仙降临于此。”又问林灵素道:“卿怎么不认识洞宾神仙呢?”林灵素不知怎样说,只得饰辞奏答道:“大凡仙真降凡,总不肯现露真相给大众认识,必要把法身化作平常士庶一般,插在众人中间随同着。

在这个时候,就检察众人的行事,看大家诚心也否。如果检察了果然诚心,到临去时略一显神通,留个帖儿给大家知道;若是检察了认为无诚心,便悄悄地去了,谁也不给知道。臣还是凡躯,洞宾神仙化身降临,臣当然也不能认识。今日洞宾神仙临去显灵留帖,可见陛下信道很诚心了。臣谨敬贺陛下!”答毕,引导大众,向徽宗三呼称贺。林灵素这么一来,使得天颜霁开,就把不识吕洞宾的一场羞掩饰过去了。当下徽宗君臣,极乐而散。自是在朝道士,俱有俸禄。每一斋施,动获数千万贯;每一宫观,给田亦不下数百千顷;都在外面置私第,蓄妻子,置姬媵,用胶青刷鬓,打扮得如王公贵族一样。总计美衣玉食的,在二万人以上,每一会费数万贯。贫下的人,遂亦买青布幅巾赴斋,既得一饱餐,又获衬施钱三百,真是桩不劳而获的便宜勾当。这个唤作千道会。郑后见徽宗为着信道的缘故,筑宫室,斋道众,所费实在不资,因乘间奏道:“陛下虽是诚心敬道,但是民间疾苦也要顾着些儿。臣妾近来瞧着陛下这等设施化费,恐怕难免不扰民吧!”徽宗道:“朕亦尝想着,恐怕扰民,曾命蔡太师查核库余。蔡太师查核复奏,还存有五六千万之多,所以朕才放心使用的,不然,卿即不说,朕亦不肯这样哪!”郑后听了,也就信以为真,不再议论了。其实那时库余,哪有蔡京奏复的这个数目,这且莫去讲它。

那时徽宗除开筑宫室、好神仙以外,还有一桩比这两者还耽好的事件,就是声色。徽宗本是个风流皇帝,又当华年,且有高俅、杨戬等佞幸提引着,怎能不耽好这个呢?当日宫中,郑后是素得帝宠的,不必说。只说郑后之外,还有王贵妃、乔贵妃、大刘贵妃、小刘贵妃、韦贵妃,都是极蒙圣眷,各擅一时之宠的。这几个中间,大刘贵妃最为徽宗所偏爱,凡赏赐宴会,总要先有了她,才有以外的人。徽宗若没有她,真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不料这么可爱的一个美妃,在政和三年竟一病香消玉殒了。徽宗虽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也觅不到返魂草,续命丹,只眼睁睁地瞧她一副艳骨,埋没在黄土垄中,白杨树下,徽宗伤感之余,便仿照温成皇后故事,追册她做明达皇后,加厚殓葬了事。那小刘贵妃乃是个酒家女,生得桃花脸儿,桂叶眉儿,杨柳腰儿,樱桃口儿,娇艳动人。尤其是两只玉葱似的纤手,一双秋水似的媚眼,更使人喜爱。她自己具有这等一个身体,便不愿嫁与俗子为妻,私心立愿要作个帝姬才罢。她那父母,也想藉着这个体面女儿,改换门楣。巨商大贾前来求亲,一概拒绝他们,情愿夤缘内侍,把她送人崇恩宫刘太后跟前,当一个宫女。刘太后自缢后,徽宗把崇恩宫所有的宫女,尽行遣放还家。她却不愿去,寄居在何欣家里,以待机会。可巧大刘贵妃死了,徽宗百般悲伤,抑郁寡欢。杨戬想要解除主上的忧愁,便想到她这一个人,因向徽宗极口称述她的美丽,不让大刘贵妃。这正是:美人有幸近龙颜,天子无愁谐凤侣。

要知徽宗听了杨戬的说话,毕竟怎样,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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