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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说往事二堂认姑母 看练锤街头逢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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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说往事二堂认姑母看练锤街头逢义儿

上回书说到北平王罗艺要在二堂重审秦琼,这里先表一表罗艺的出身来历。原来北平王罗艺,字表彦超,原籍是河南卫州人。自幼儿父母双亡,投过名师,学会了一身的武艺,尤其槍法,更得了独门传授。后来,他就流落在江湖上。那个时候,江南还是南陈的天下,有一天他到江南金陵,遇见了太宰秦旭。秦旭看罗艺的槍法超群,便把他收在部下。这个太宰秦旭,字表东明,生有一儿一女,大的是个姑娘,名叫蕊珠,二的是个男孩,名叫秦彝,字表鼎臣。秦旭看罗艺的武艺、人品都不错,便把女儿蕊珠许配他为妻。那时北朝正是隋朝初年,杨坚正在开疆拓土的时候,率领他的兄弟杨林兵伐南陈,南陈的后主陈叔宝派太宰秦旭挂帅。在当山洼,罗艺撒马阵前对敌一战。这一仗,就凭他这条“五钩神飞槍”,连挑了隋朝的上将八员。就连隋朝有名的勇将靠山王杨林,也被他一滚手槍,险些丧了性命。隋朝的勇将韩擒虎、贺若弼、伍建章诸人全都是连遭败北,难以取胜。隋朝兵将只得撤回长安,暂时不敢再伐南陈。秦旭得胜还朝,就派自己的女婿罗艺率领人马,兵渡长江,反攻江北,越过黄河,直打到河北地界,一路上势如破竹。罗艺到了北平,暂时就在北平歇马,为的是将来南陈伐隋,也好前后夹攻。这时秦旭得报,罗艺取下了幽燕九郡,便把自己姑娘秦蕊珠,派人送到北平,和南陈遥相呼应。又过了几年,隋朝又派杨素领了一支人马,由山东直到河南,隋帝杨坚自领一支人马,也由山西直到河南,两路会师,卡住了黄河的两岸,挡住了罗艺。一面再派杨林兵分五路攻打南陈。一路杀来,头一关马鸣关总镇秦彝阵亡,第二关长春关总镇程泽臣阵亡,第三关寿春关的总镇宁禄臣阵亡,杨林乘胜兵到了长江渡口。南陈水军大帅是定彦平,因为他防守得法,杨林无法得胜,不能过江。彼此相持了三个多月,杨林无法可想,这才白衣渡江,说服定彦平献了长江。隋朝的人马渡过长江,兵困了金陵。秦旭一见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便拔剑自刎身死。陈后主被俘,到这时隋朝才统一了南北。此时罗艺得报,南陈已亡,自己的岳父秦旭殉国,内弟秦彝也阵亡在马鸣关,真是悲痛万分。夫人秦氏,她想自已的父亲、兄弟惨死,终日痛哭。罗艺立意要给岳父报仇雪恨,率领着幽燕九郡的铁骑,兵伐中原。第一次打到石门镇,第二次打到河东,第三次打到霍州,看看离潼关不远。只因罗艺手下的铁骑军十分晓勇,早把隋兵杀得闻风丧胆。这才有昌平王邱瑞出来调处说和,应许他自立北平王,生杀自主,听调不听宣,将来有了儿子,世袭燕山公。罗艺看到南陈大势已去,只得收兵,镇守幽燕九郡。又过了两年,罗夫人生下一个男孩,名字就叫罗成。可是罗夫人每每想起自己娘家的弟妇宁氏以及侄儿太平郎,不知道现在流落哪里,时常伤心落泪。罗艺是百般安慰,也曾派出亲信,各处寻访下落,始终也没找到。日子一长,罗艺也就把这个事搁下了,今天升坐银安殿,一看这配军秦琼的长像,很像自己的内侄,可巧,又是姓秦,心里就是一愣,再看案由儿是锏伤人命,才又问用的是什么锏。秦琼回答是瓦面金装锏,罗艺又是一惊,心中暗自沉吟,又不便在这银安殿上细问,只得暂时带下去,少时带到二堂,私下里再详细查问。如果他真是我内侄,也了却我这些年的心愿。想到这里,这才故意地说看他有病,替时押回牢城营,摆袖散殿。这就是方才的事,表过去不提。

罗艺回到了书房,换上了便服,坐在椅子上,从人端过茶来,自己翻来复去地思索:若说他不是内侄吧,一来他是姓秦,二来他又使的瓦面金装锏!要说是内侄吧,怎么他的原籍又变成是山东了呢?罗艺每天是散殿之后,除去有事之外,在书房略微歇息歇息,就带着儿子回到内宅和夫人吃饭,这是多年的习惯了。今天罗艺坐在书房里,因为净想秦琼这回事了,就忘了进内宅啦。罗成一看爹爹没回内宅,自己也不敢先走,也在书房里等着。这时侯内宅里,都把早饭预备齐了,罗夫人不见北平王回到内宅来,就吩咐婆子说:“你们请王爷进来用饭吧,怎么还没见进来呢!”婆子们答应了一声,出去请北平王,不大会儿回来说:“王爷一个人坐在书房,一阵儿低头,一阵儿扬头的,嘴里还直叨念,也不知道说什么呢。我们一请,说知道啦,一会就来。”罗夫人说:“大概又是跟殿下生气了吧!殿下在那儿不在呀?”“殿下在那儿呢。”夫人说:“我瞧一瞧去吧,准是又和我儿子怄气呢。”说着站起身带着婆子、丫环,迈步出来,走到书房门口,就听里边罗艺说:“姓秦?瓦面金装锏……嗯?哎呀!”罗夫人一听也是纳闷,外面婆子们说:“夫人到了。”罗夫人进了书房,罗艺见夫人到了,就说:“夫人来了,请坐,我一会儿就进去。”夫人说:“老爷,方才你说什么姓秦,瓦面金装锏,这是怎么回事呀?”罗艺就将方才审问配军秦琼,自己怎么在这里纳闷的事,说了一遍。又问道:“夫人!你的那个侄子,名字叫什么,你知道么?”罗夫人一听,就掉下眼泪来,说:“那年我兄弟到马鸣关上任的时候,我那个内侄才过了周岁,还没有起大名字呢,我哪儿知道呢!”“啊,那么乳名,你总应该知道吧?”“他的乳名,那我是知道,名叫太平郎。老爷,你可得把这个事问明白了。我娘家就剩下这一条根啦!”罗艺说:“方才在殿上,手下的人太多,也没得细问,我想着把他再提到二堂来,细问他一问,夫人也可以在堂后听着,如果真是内侄到了,你们也好姑侄相认。现在我也饿了,咱们到内宅用完了饭之后,再来查问吧!”罗夫人说:“老爷,这个饭先不用吃啦!你先查问吧,我吃不下去饭,可也等不及啦!”说着,想起自己的父亲、兄弟来,又痛哭起来。罗艺赶紧命罗成传话出去,只叫杜差一人,把秦琼提到二堂复审。

外面秦琼众人正在喝酒吃饭,罗成出来一传话,就全都愣啦。杜差急得是哇呀呀地乱叫,史大奈急得是擦拳磨掌。张公瑾说:“众位别乱,我想王爷复审,只叫杜老爷一个人带二哥,到二堂问话,连咱们都没有,当然也不能有执刑官了。我看这里边,还是另有别的原因,二哥许不至于有什么凶险。”秦琼一笑说:“杜贤弟,咱们走吧。”杜差一想也对,向来王爷在二堂上问案,决不动刑,也就把心放下来,说:“二哥,咱们去吧。”秦琼随着杜差来到二堂一看,只见北平王是一身的便服,在当中椅子上坐着,椅子后面,是四扇围屏,那个殿下也是一身便装,在桌旁垂手侍立。两旁边只有四名仆人,在左右伺候,静悄悄的,再没有别人。杜差把秦琼带上堂来,当中一跪,说:“回禀王爷,把配军秦琼带到啦。”罗艺把手一摆说:“秦琼,我问你,你的原籍就在山东啊,还是由旁处迁过去的呢?”“配军祖籍是三江人。”“噢!我再问你,你的上辈,是做什么的?”“啊,王爷要问我的父亲,名叫秦彝,原是南陈马鸣关的总镇。祖父名叫秦旭字东明。”说到这里,就见北平王坐在上面,两眼紧眨巴,眼圈微红,使劲把头往上一扬,才止住了眼泪,没叫流下来。这时候罗夫人正坐在围屏后面,一听说他的父亲名叫秦彝,就站起身来,又听他说祖父是秦东明,就一斜身,把上半身就露出到围屏之外。罗艺又问道:“秦琼,你的乳名叫做什么?”杜差一听,心说:嗯!怎么王爷直刨根问底呀?罗成在旁心里说:这不用说了,一定是我表哥到啦。秦琼听王爷这么一问,赶紧说:“啊!王爷若问配军的乳名,我叫太平郎。”秦琼刚说到这里,就听围屏后头,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我的宝贝儿呀!可心疼死我啦!”就见从围屏后面走出一位老太太,左右有婆子、丫环搀着,直奔前来,抱住了秦琼,是放声大哭。把秦琼吓得战战兢兢,连忙说道:“哎听!这位老夫人,您是何人?折受死我配军了!”罗夫人说:“儿呀!你没听见你母亲说过,你还有个姑母吗?北平王,就是你的姑爹呀!”秦琼此时也想起来了,听他母亲说过,有个姑妈蕊珠,嫁与罗艺罗彦超为妻,自从母子们逃难到了山东,多少年不通音信,不知流落何处,不料想如今在北平相见。不由得双手抱住姑妈的腿说:“姑妈呀!孩儿正是太平郎!”说罢也是放声大哭。罗艺一看是内侄到了,想起来当初岳父秦东明对待自己的那份恩德,不由得也哭起来了。罗成一看父母、表哥这样儿的悲痛,在旁也是伤心。婆子、丫环众人都在旁相劝。此时唯有杜差心里这份儿的痛快就不用提了。心说:啊!原来秦二哥是王爷的内侄呀!这秦二哥决不能再挨这顿杀威棒了!心里这么一喜欢,不由得哈哈大笑。罗艺听杜差一笑,才止住了悲声说:“杜差无礼!我和夫人在此悲痛,你为何反倒大笑?”桂差说:“恭喜王爷、夫人,姑侄多年不见,如今好容易骨肉重逢,真是一件大喜的事,因此我才帮着喜欢,小人实在放肆。”罗艺一听,杜差说的有理,也就罢了。立时吩咐杜差说:“杜差,你先同秦琼出去,沐浴更衣,赶紧再同他回来,我们在这里等候。”

杜差领命,同着秦琼出来,就说:“二哥,这回我可给您道大喜啦!”“唉,真是喜从天降。你先去给外边送个信,也好叫大家放心。”“好。二哥,您先洗澡、换衣裳,我给他们送信去,也叫他们喜欢喜欢。”说着出来,见着张公瑾众人说:“诸位,别着急啦,二哥打不上杀威棒了。叫你们喜欢喜欢吧,原来秦二哥是王爷的内侄。”就把方才秦琼在二堂认姑母的事,说了一遍。众人一听,这才放心。杜差说完了,回到沐浴室里,一看秦琼沐浴完毕,换好了衣服。秦琼同着杜差回到二堂,重新拜见了姑爹、姑妈。罗艺把自己孩儿罗成叫过来说:“罗成,你来见过你表哥秦琼,以后你们必须多亲多近。”罗夫人说:“唉!俗语常说:‘姑舅亲,辈辈亲,砸折了骨头连着筋。’你们多亲近,我看着才喜欢呢。”罗成笑着说:“这是一定的了,还用娘您吩咐吗。”罗成过来,拜见了秦琼,秦琼双手相搀说:“表弟请起。”罗艺说:“闹了这半天了,咱们还没吃饭呢!来人,摆酒,就摆在这里吧,秦琼你就随着我们吃饭,也好跟你姑妈说话儿。”一霎时,酒饭摆上来,大家入座喝酒。罗夫人问秦琼说:“自从马鸣关失守,你父亲阵亡之后,你姑爹派人四处寻找你母子的下落,也没打听出来,你们母子到哪里去了?这些年的景况怎样?现在你是做什么哪?”秦琼便把自己所有的事情,以及家中的景况,对姑妈细说了一遍。罗夫人说:“唉!真怪难为我这个弟妹的,为秦家实在不容易呀!”秦琼说:“我听我母亲说过,我姑爹也是南陈的将官,南陈亡了以后,就没了音信,如今怎么是北平王,保了隋朝呢?”罗艺也把自己三犯中原,自立北平王,听调不听宣的事情,对秦琼细说了一遍。罗夫人说:“唉,孩子,想当初你姑爹三犯中原,也是为了报国仇家恨呀!”秦琼说:“姑妈,您如今也见着侄儿了,不用想从前的事了。”罗艺说:“秦琼,你怎么在皂荚林店里误伤了人命呢?”秦琼又把自己怎样解差到潞州交案,回来时住在皂荚林店里,开店的吴广错拿他当了响马,故此回手一锏,误伤了吴广的性命,发配充军到此的事,说了一遍。不过他把结交单雄信的事是一字没提。秦琼又说:“唉呀!姑爹,侄儿的锏、马,现在都叫天堂县给归官入库了,这两桩物件,都是我父亲的遗物,还求姑爹设法,替我要回来才好。”罗艺微微地一笑说:“这事容易。”立刻传话出去,叫管文案的官员,备了公事,加急行文给天堂县,火速提取秦琼的军刃、马匹前来。酒饭完毕,罗夫人把秦琼带到内宅,说了大半天的话儿。真是,可见着娘家的亲人了。又在一起吃的晚饭,叫手下人给秦琼单收拾一所跨院来,派几个人伺候。秦琼说:“姑妈,您今天累了一天了,歇一歇吧,我到外面看一看张公瑾、史大奈这一般人去,也叫他们喜欢喜欢,他们对我都挺挂心的。姑妈,明天早晨我再跟您说话儿来。”罗夫人说:“你这孩子说的都对,应该这样,这才是交友之道呢。成儿,往后诸事,多跟着你表哥学,我就放心啦。”秦琼这才同着罗成退下来。

秦琼、罗成到了外面,见着张公瑾、史大奈,一瞧他们在那儿喝酒呢。众人瞧秦琼、罗成来到,都过来说:“二哥,您骨肉相逢可真大喜了!殿下,您也是见着多年打听不着的表兄了,实在是可喜可贺!”秦琼笑着说:“诸位看着不喜欢吗!咱们以后更要多亲多近了。”大家畅叙了一回,罗成先辞了众人,入内歇息。秦琼又和众人说了会子江湖上的事,这才各自安寝。从此之后,秦琼每日和姑妈一处说话,罗夫人看着秦琼,真象个眼前花儿似的,还是真心地疼爱。这一天,罗艺夫妻带着秦琼、罗成一处吃饭,秦琼说:“回禀二位老人家,我再住几天,就要拜别回山东了。”罗夫人说:“什么?宝贝儿,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住这几天就要走,那哪儿行呢!”罗成也说:“表哥,你走可不行。”秦琼说:“姑妈,不是我急着要走,因为侄儿在外日久了,怕我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故此急想回家。也可以早让我母亲知道姑爹、姑妈的音信,请他老人家喜欢、喜欢。”罗艺说:“贤侄,何必这样的急着回去!你要怕你母亲挂念,何不先写一封书信,我派加急的站差送去,禀知你在此处认亲的事,请你母亲放心也就是了。”“也好,我就先写一封信去吧。”沉了一会,罗艺说:“唉!我是由贫寒起家,现在也是位居北平王了,不过有一桩心事,愁的是你表弟罗成,他从小儿就是吃喝不愁,娇养成性,对于外边的事故人情,如何能够知道!我也没工夫教导他。这些日子我也听杜差他们常常称赞你,说贤侄你在山东名誉很好,人人敬仰;不单武艺出众,而且通达事务,我听了,自然喜欢。故此我留你在我这里多住个一、两年,你替我带领带领你表弟,平常你同着他出去走走,随着你阅历阅历外边的事故,通达通达世路人情。其次,拿咱们两家武艺来说,秦家的锏法,罗家的槍法,是所向无敌!咱们又是骨肉的至亲,还有什么藏私的地方,所以我盼望你们两个,闲着的时候,彼此传槍、授锏,将来你们都能够多一样武艺,这就是我留你的心愿。”秦琼说:“谨遵姑爹的吩咐。”到了晚上,秦琼写了一封家信,打发站差先送回家中不提。

从这起,秦琼、罗成哥儿两个,每日在后花园里,彼此传槍、投锏,有时候就到街上走走逛逛,两个人是寸步不离。这一天,哥儿两个出来闲逛,正走到南门里,将要出城。就瞧由对面踏、踏、踏走过两骑马来,马上正是王伯当、谢映登。这两人瞧见秦琼,心里一高兴,刚把“二”字叫出来,秦琼连忙对这二人使眼色,这两个人知道秦琼同着外人呢,也就不再言语了。秦琼回头对罗成说:“表弟,你站这儿等一等,我上一趟茅房。”罗成说:“二哥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秦琼独自往东顺着城墙根走去。王伯当、谢映登也顺着城根追下来,三个人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王、谢过来见礼说:“单二哥不放心,不知道王君可把人情托到了没有,故此派小弟们来打探打探。二哥您倒好呀?”秦琼忙搀起这两个人来说:“多劳二位贤弟,我好。烦你们回去,告诉单二弟说,不要再惦念我了,我不单是脱开了杀威棒,而且还认了姑母了。”就把王君可怎样托到张公瑾的人情,自己又怎样巧遇了杜差,以及二堂认姑母的事,择要地一说。王伯当说:“好,既是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回去先报单二哥知道。”秦琼说:“现在我还同着北平王的殿下呢,也不留你们了,回去替我多多致意单二弟,叫他放心吧!”说完,彼此分手。秦琼回来,找着了罗成,哥儿俩遛了会子。罗成说:“二哥,我可觉着饿了,咱们找个酒楼,吃点什么去。”秦琼说:“好,咱们找个酒楼去。”说着,到了鼓楼路东里的一座酒楼,哥儿俩进去,伙计过来招待,两个人找了一个干净的桌儿坐下。伙计说:“二位爷台,喝点水吧?”秦琼说:“好吧,先给我们沏一壶茶来,跟着就给我们摆上,我们饿了。”伙计说:“好吧您呢。”一会儿把茶端过来,擦抹桌案,摆上杯筷说:“二位,您要什么酒菜呀?”秦琼说:“表弟,你想吃什么?要吧。”罗成说:“表哥,你要吧。”秦琼说:“一样。你爱吃什么菜,就要什么吧。”罗成脸一红,扒在秦琼的耳朵上说:“二哥你要吧,我要不上来。”秦琼微然一笑说:“我要,今儿我要点儿新鲜的。给我们来四壶酒,四拼八凑的大攒盘儿,清拌两张皮儿,鸭油素烩豆腐,我们先吃着。”罗成一听心说:这个菜名,我都没听说过。跟着菜上来,罗成心说:原来这个就叫四拼八凑呀,好吃。酒喝得差不离了,罗成说:“二哥,你再给我要一个好吃的。”秦琼说:“好,我再给你要一个好吃的。伙计,你再给我们来四张家常饼,要脂油的,大烙,再给我们来一个巧烹银针,盖个被窝。”伙计说:“是了您哪,我就给您要去。”罗成心里纳闷:怎么被窝也上来了?表哥怎么叫我吃被窝呀!不一会儿把菜上来,罗成一瞧说:“哟,被窝原来是摊鸡蛋呀!”秦琼说:“对了,表弟,咱们把被窝掀开了吃吧。”两个人把上头盖着的摊鸡蛋揭开,里边露出来一条一条雪白的菜芽,真和银针一样。罗成一尝,酸馏溜的香脆好吃,一转眼就全吃没了,说:“二哥,这个好吃,咱们再叫他们做一个来!”秦琼说:“好,你既然爱吃,咱们再叫一个。”一回头说:“伙计,把这烹银针再来一个。”伙计说:“是了您哪,再给您要个什么汤啊?”“给我们来一个大碗的酸辣汤,分碗盛吧。”伙计吆喝下去:“巧烹银针,坐务一卖咧,大碗酸辣汤,分碗儿盛啊。”罗成心里说:他们所说的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都不懂呀!什么是坐务呀?心里虽然纳闷,可又不敢当着人问秦琼,怕露了怯。不大的工夫,又上来一个巧烹银针,两碗酸辣汤。罗成心里说:噢!原来坐务,就是再来一个。分碗盛,就是一人一碗,分开了盛着啊!我这才明白,今天我可又多知道不少的事情。俩人吃得是酒足饭饱,十分如意。会了饭账,回到府里,正遇见杜差。杜差说:“你们快到书房去吧,王爷找秦二哥半天了,说有要紧的事呢!”哥儿俩一听,赶紧来到书房。秦琼说:“姑爹,找我有事吗?”罗艺说:“秦琼,你与靠山王杨林,有什么瓜葛呀?”秦琼听说,一愣儿说:“小侄不认识他!姑爹,这是从何说起呢?”“方才由登州来了一件紧急的公文,要你这一案,请我火速地把你解往登州,不知是怎么回事,倒叫我着急不小!”秦琼微然地想了一想,说:“噢,我想起来了,这一定是上官狄办的事。”“这个上官狄,又是怎么回事?”秦琼就把在半路上救了上官狄的事情,对着罗艺说了一遍。罗艺听完,不觉掀髯大笑:“啊,哈、哈、哈。秦琼,你真是个见义勇为的人哪!那么你打算到登州去不去呢?”“姑爹,我和靠山王仇深似海,和上官狄也是萍水相逢。不过见他在树林上吊,心里不忍,故此才打败了山大王,夺回了珠子,救了他的性命。这不过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我何必到登州去呢。”罗艺点了点头说:“这话很是,那……怎么回复他呢?”“您就说现在配军秦琼尚未解到,如果来到,就转解登州,搪过去就得了。”罗艺说:“也好,也好,就这样办吧,我叫他们外面办理复文,也就是了。成儿,你和你表哥出去,都做什么来着?”罗成一边蹦着,一边拍着手,说:“爹爹,今天我表哥带我上饭馆子,吃饭去了。表哥给我要了一桌子菜呢,真好吃,连您都没吃过!”“嗯!连我都没吃过?你说一说,都吃什么来着?”秦琼站在旁边只是微笑。就听罗成说:“不用说别的,就拿这巧烹银针说吧,银针,不要说吃,我就没瞧见过,您吃过吗?”“银针?唉!不对,银耳吧?”“不,银针。”“银针是怎么个样儿,什么味道呀?”“长长的,白白的,一嚼,喀哧喀哧地响,酸溜溜、麻酥酥的,好吃极啦,里边还有几颗花椒粒儿呢!”罗艺一听说:“八成许是醋烹豆芽菜吧?”“不是,不是,我看见过豆芽菜,这个比豆芽菜粗,须子豆瓣儿都没有,不是豆芽菜。”“唉,他们饭馆子里做的细致,把须子豆瓣儿都掐去了,多卖你们几个钱,这个又叫掐菜。我说秦琼,你怎么带着你表弟,外头吃醋烹豆芽菜去呀?”秦琼不由得也乐了,就说:“就是醋烹豆芽菜。”罗成说。“表哥!你怎么叫我吃豆芽菜,还冤我说是银针呢?”罗艺也乐了说:“你们可真是的,家里什么好吃的没有,怎么出去单吃醋烹豆芽菜呀!”秦琼说:“这个我可有道理。”“噢!吃豆芽菜也有道理,你说一说我听听!”“姑爹请想,表弟在府里顿顿是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呀!我同他出去,无非是叫他阅历阅历,叫我表弟知道知道外头的人,并不都是每天鸡鸭鱼肉的这么吃。再者说,虽是素菜,我表弟他还是真爱吃。”罗艺也笑了说:“成儿!你跟着你表哥学吧,且够你学些日子的呢!”

又过了两天,山西潞州天堂县来了公文,将锏、马一齐送到。秦琼自然是称心如意了,可是罗艺和夫人瞧见了锏、马,又伤心了会子,不提。单说秦琼、罗成每天在后花园传槍授锏。秦琼学会了不少罗家的槍法,像寸手槍、滚手槍、金鸡三点头、怪蟒翻身等等的招数,便对罗成说:“表弟,不怪我听我大哥秦安说,当初姑爹大战当山洼的时候,槍挑了隋朝多少有名的上将,如今你一传我的招数,才知道罗家门的槍法真是奥妙。”“表哥,我爹爹用这条五钩神飞槍,就是那隋朝勇冠三军的靠山王杨林,也叫我爹爹用滚手槍,把他扎了个落花流水。”“表弟,因为我有锏,又学会了这槍法,我又多知了不少的招数。表弟,我素知道罗家有一手回马槍,是败中取胜、百发百中的招数,敌人遇上是有死无活,最厉害无比。表弟,你把这手槍法传给了我吧。”罗成一听,心说:这可不成!这手回马槍乃是我们罗家门的绝艺,如何能传给外人呢!忙说:“哟!表哥,您提这手回马槍来,我们家倒是有这个招数,不过我爹爹因为我年岁小,还没传给我呢。”秦琼一笑说:“好吧,表弟,我以后再跟姑爹学吧。”罗成呢,也和秦琼学练锏。秦琼把什么双龙搅海、巧认双针、翻身白猿献果,还有什么白鹤亮翅,反臂追魂夺命锏等等的招数,以及看什么军刃,怎么个破法,见什么军刃,怎么个打法,都传授给了罗成。这时小罗成心里暗想,我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就知道我的槍法高强,没想到他的锏法,也是这般的深奥。便说:“表哥,不怪我爹爹常说,秦家门的锏法变化无穷,今天一见,真是不假啊。”“表弟,你太夸奖了!”表兄弟从此是每天的熟练槍锏,不提。忽然这一天,哥儿俩在花园里,罗成使槍,秦琼使锏,两个人过招,约摸着有五六个照面儿。这一次,秦琼进步一单手锏,往罗成的肩头打来,罗成应当是立槍一挂,就挂出去了,谁知道他略一迟缓,来不及立槍,这只锏就沾上右肩头了,就听罗成哎哟了一声,撒手扔槍,往后一仰,栽倒在地。秦琼急忙收锏停身,过来一看,只见他是唇如白纸,面似瓜霜,腰板脖硬,鼻口冰凉,嘴吐白沫,五官塌陷。吓得秦琼以为是把罗成给打死了,扔了双锏,抱住他连连呼唤说:“表弟!表弟!你这是怎么啦?”心说:即便就是锏沾上了他,也不至于把他打成这样呀!正在疑惑着,忽听罗成噗哧一声乐了。秦琼说:“表弟,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罗成笑着说:“走、走、走,咱们书房里说去。”两个人立来到书房里,秦琼说:“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看吓得我这一身汗!你得说出来,叫我明白明白。”“表哥,你不知道,我爹爹素常管得我太严,别人犯了错,应该打二十棍子,要是我犯了错儿,准得打四十。每天叫我随着上殿学礼,叫我在旁边一站,我实在脑袋疼,故此我背着我爹爹在东门里报国寺又拜了那庙里老和尚为师。这个老和尚好功夫,传授我一手闭气功。要是我爹爹把我逼得太紧了,我就施展这一手功夫装病。别瞧我爹爹管得我这么紧,敢情也怕我死。这么一装病,就能玩几天,散逛散逛。我料着表哥你准不知道这手功夫,所以今天我故意找你的锏,施展出这手功夫,叫你瞧一瞧。”秦琼说:“表弟,你可真好,你连我姑爹都给冤了,我非得给你告诉去不可。”“你别价,这不是给我找漏子吗!表哥,你爱这手功夫不爱?我教给你,你学不学?”秦琼心里暗想说:好一个罗成,你在你的亲爸爸面前,还使这个转轴儿的心眼儿呢!一听罗成这么一问,就说:“我怎么不爱呀,表弟你教一教我吧。”罗成就把这手功夫怎么样儿的练法一说,秦琼因为武功的底子很好,一点就透,按着罗成的教法一练,没有多少日,也把闭气功学会了。

这一天,秦琼、罗成在街上闲游,正走到西门里头、大道的南下坎,这里有一处把式场子。罗成说:“表哥,这儿有练把式的,咱们可得看一看!”“好。”两个人进来一瞧,场子当中,站着一个小伙子:八尺多高,中等身材,虎背熊腰,露着两根粗胳膊,身子骨很茁实。花布罩头,腰煞皮带,灰色的中衣,打着绷腿。脚底下两只搬尖鱼鳞洒鞋。再往脸上观看,一张朱砂的脸儿,重眉、环目、直鼻、阔口,两耳相称,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罗成便对秦琼说:“表哥,你瞧这个卖艺的,长的多威武,真把我爱死啦!”秦琼也说:“表弟,不单你爱,连我也爱他,你看他的体格威武,相貌四称,往这儿一站,真像一个小老虎似的。不过,我看着他有点眼熟。”再瞧四面围着长板凳,坐着没有多少人,可是站着的人不少。场子里地上,插着一条花槍,旁边放着一把单刀,还有一对双锤,原来是一对八楞紫金锤。就听这小伙子说:“诸位,今天你们可来着了,你们不是要看我练锤吗,今天可到我练锤的时候了。那位说了,我们喜欢瞧你练锤,你怎么老不练呢?诸位,不是我不练,因为练完了费饭,我得多吃二斤面。今天因为我没挣着钱哪!但得我要是挣了钱,哼!我还是不练。诸位放心吧,请里边坐下。”大家伙儿一听,他要练锤了,呼噜,呼噜的,都进来坐在板凳上了。罗成说:“表哥呀,常言说:棍锤之将,不可力敌。看这锤的分量,可是不小,咱们可得瞧一瞧他的招数怎么样!”哥儿俩随着众人也进来,坐在板凳上。又听这小伙子说:“诸位,听我一说练锤,都进来坐下了,可是我今天还没挣着钱呢,家里还有个老妈,得我养活着。今天我卖一卖力气,我的功夫贯到了,力气卖足了,练完了以后,我跟诸位求把钱。”这小伙子交代清楚了,就要弯腰拿锤,摆架式当场练锤。秦琼看他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了。再说罗成,看他所练的招数,实在是受过真传。这个卖艺的练完了之后,说:“诸位,我练完了,该要钱啦。”瞧热闹的人有给的,也有没给的,这一场还真见了不少钱。罗成对秦琼说:“表哥,你看他这锤练得实在不坏,有点儿功夫。咱们也给他些钱吧!”秦琼说:“好。”罗成由兜囊里头掏出一把散碎的银子,大概有这么二两多吧,说:“练把式的,我们哥儿俩给你这儿垫一垫场子吧!”说完了,把这银子扔到了场子里。卖艺的说:“喝,二位爷,谢谢您花钱,您可真捧了我啦。诸位散散吧,我也要收场子了。”话说完了,看热闹的人缕缕行行的也就散了。只有秦琼、罗成两个人没有走,仍然在那里坐着。这个卖艺的把地上的钱捡到钱口袋里,把刀槍把子捆起来,把这锤在两头儿一挂。他一看,多给钱的二位还没走,就过来说:“二位爷,天不早啦,你们二位该回去了吧?”秦琼说:“啊,我们也该走了,我有句话对你说,……”“您有什么话说?”“我看你呀,眼熟,就好比在哪儿看见过你。”“爷,您贵姓呀?听您说话可不像是此地人。”“啊,我呀,是山东济南府的人氏,我姓秦。”就见这小伙子听完了一愣,上下打量说:“啊,您在济南府城里呀?城外呀?”“我是在西门里,专诸巷。”这小伙子越发吃惊,说:“哎呀!莫不成您就是山东好汉秦琼秦二爷么?”秦琼微然一笑说:“不敢,我叫秦琼。”这练把式的一听,不由得眼中落泪,走向前来,双膝跪倒,说:“义父在上,我这儿给您磕头了。”秦琼一惊说:“啊?你这是怎么回事,真叫我莫名其妙!”罗成在旁边,又是吃惊,又是可乐,说:“表哥,你怎么出了个干儿子呀?”就见这小伙子说:“您把我忘了吧?咱们是老街坊,我是豆腐房秦老儿的儿子。”秦琼一听这才想起来说:“哎呀!原来你是秦老儿之子秦用吧?你要不提,我还真是忘坏了,你快起来吧!”“可不就是我吗。”说着他才站起身来。罗成说:“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秦琼说:“表弟要问哪,想当初,我们住在一条胡同是老街坊,他爹秦老儿,两口子开豆腐房。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孩儿,小名叫用儿,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因为他长得拙拙愣愣儿的,我就爱逗他玩,很爱惜他。他爹爹说,二爷你要爱他呀,我就把他认给你啦。这孩子也搭着跟我投缘,打这儿起,见着我就管我叫干爹了。后来,秦老儿死了,抬不出去,我给他出名化了点钱,对对付付地把秦老儿给埋了。我这么一问他们娘儿俩怎么办呢?在那年他才十岁,他母亲说,我这孩子小,也顶不起事来,我们掌柜的一死,这买卖也做不了啦,我是古北口石匣镇的娘家,我打算把这些家俱折卖了,凑点路费,带我这个孩子回我的娘家。我这么一想也对,这倒是正理。他母亲主意打定了,就把家俱一折卖,也就有这么一、二十两银子。我又怕路费不够,他们娘儿两个在半道上困住,就在别处挪了三十两银子给他们添上。他们娘儿两个可就离开了山东奔了北平府古北口了。这就是以前的事情。万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见。秦用,你母亲好哇?你跟谁学的锤?怎么卖了艺了呢?”秦用说:“干爹呀,自从那年,我跟我妈到了我姥姥家,就算是吃喝不发愁了。我妈很硬朗,挺好。我有个亲舅舅是密云寺的和尚,他有一身的好功夫,我这锤法是跟我舅舅学的,直学了四年,武艺学成了,在家里一点事儿没有,这我才想起出门卖艺,挣了钱好养我妈,我呢,也挣个酒钱。没想到在这儿跟您遇上了。您怎么来到北平了?”秦琼说:“因为此处的北平王是我的姑爹,我到这儿来探亲,想不到跟你巧遇。”“啊!那就是了。干爹,咱们先吃饭去,吃完饭,咱们雇个脚力,把您请到我们家去,我妈终朝每日念叨您,好容易把您盼来了,我得好好儿地孝顺孝顺您。”秦琼笑着说:“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改天必去。来,我给你见一见。”一指罗成说:“这是我的表弟,北平王之子燕山公罗成,你就叫个大叔吧。”秦用跟着跪倒磕头行礼。罗成说:“哎呀!秦用你起来,二哥,你会有这么一个好干儿子,可真想不到。秦用啊,你这锤的功夫,可真不错,我还没瞧够,你把你的东西拿着,跟我们哥儿两个到府里去吧。”

秦琼、罗成这才把秦用带回了王府,把秦用安置在下处。秦琼、罗成二人见了罗艺,罗艺问他弟兄二人到外面做什么去了,这哥儿俩就把遇见秦用的事说了一遍。北平王罗艺一听很是高兴,把秦用叫进来。小孩子嘴儿甜甘,一叫爷爷,北平王罗艺非常的高兴。因为什么呢?罗艺这么大的年纪啦,是头一回听人管他叫爷爷。又叫他当场一练这对锤,小孩儿把所会的这些个招数,用心地这么一施展,罗家父子非常喜爱。罗艺有心把他收留在帐下,故此赐他一个绰号叫:“金锤太保”,又给了好多物件银两,先叫他回家禀知他的母亲,等期满销假,回北平王府当差。这孩子磕头道了谢,才告辞回家,暂且不提。这一节就是秦用出世,说书的栽笔,因为《兴唐传》里,有四个猛愣的英雄,人称四猛,这个秦用就是四猛之中的第二猛,所以在这里叙出他来。欲知后事如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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