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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樊家庄三寇被获 薛仁贵二次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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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张环谋计冒功劳,仁贵愁心迷路遥。幸遇樊庄留借宿,三更奋勇贼倾巢。

再说薛仁贵坐于桌上,心中想道:“我酒到不必用了,且吃饭罢。”盛过饭来,一碗两口,一碗两口,原是没碗数。这样吃法,樊洪海偶意抬眼,看见他吃饭没有碗数的饭,一篮饭顷刻吃完了,仁贵一头吃,一头观看,见员外在旁看他,不好意思:“我吃得太多,故尔员外看我。”又见员外两泪交流,在那里揩眼泪,惊得仁贵连忙把饭碗放下,说:“不吃了,不吃了。”立起身来,就走出位。樊员外说:“嗳,客官须用个饱,篮内没有了饭,叫家人再去拿来。”仁贵说:“多谢员外,卑人吃饱了。”员外又说:“嗳,客官,你虽借宿敝庄,饭是一定要吃饱的。老汉方才见你吃相,真是英雄大将。篮把饭,岂够你饱?你莫不是见我老汉两眼下泪,故尔住了饭碗么?客官吓,你是用饱。我老汉只因有些心事,所以在此心焦,你不要疑忌道我小见,再吃几篮,家中尽有。”仁贵说:“员外面带忧容,却是为什么事情心焦?不妨说得明白,卑人就好再吃。”员外道:“客官有所未知。老夫今年五十六岁,并无后代,单生一女,年方二十,名唤绣花,聪明无比。若说他女工针指,无般不晓;书画琴棋,件件皆精。因此我老汉夫妻爱惜犹如珍宝,以为半子有靠。谁想如今出于无奈,白白要把一个女儿送与别人去了。”仁贵说:“员外,卑人看见庄前,张灯挂红结彩,乃是吉庆之期,说甚令爱白白送与别人,此何意也?”员外说:“嗳,客官,就为此事,小女永无见面的了。”仁贵说:“嗳,员外,此言差矣!自古说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人家生了女儿,少不得要出嫁的,到对月回门是有见面的,有什么撇在东洋大海去的道理?”员外说:“客官啊,人家养女自然出嫁,但是客官你才到敝庄借宿,那里知道其细?这头亲事又非门当户对,又无媒人说合。”仁贵说:“没有媒人怎生攀对?到要请问是怎么样。”员外道:“客官阿,说也甚奇离。我樊家庄有三十里之遥,有座风火山,那山林十分广大,山顶上却被三个强盗占住,霸称为王,自立关寨旗号。手下喽罗无数,白昼杀人,黑夜放火,劫掠客商财物。此处一带地方,家家受累,户户遭殃,万恶无穷。我家小女不知几时被他露了眼,打书前来,强要我女儿为压寨夫人,若肯就罢,不肯,要把我们家私抄灭,鸡犬杀尽,房屋为灰。所以老汉勉强应承了他,准在今日半夜来娶,故我心焦在此悲泪。客官,你今夜在此借宿,待老汉打扫书房,好好睡在里边,半夜内若有响动,你不必出来,不然性命就难保了。”仁贵听见员外这番言语,不觉又气又恼,说:“有这等事!难道禀不得地方官,起兵来剿灭他的么?”员外摇手道:“客官你那里知道。这三个强盗,多有万夫不当之勇,若让那地方官年年起兵来剿,反被这强徒杀得片甲不留。如今凭你皇亲国戚。打从风火山经过,截住了一定要买路钱,没人杀得他过。”仁贵说:“岂有此理!真正无法无天的了。这强盗凭他铜头铁骨,难道罢不了成!有我在此,员外不必忧愁,那怕他三头六臂,等他来,我有本事活擒三寇,剿尽风火山余党,扫除地方之害。”员外说:“这个使不得!客官你还不知风火山贼寇骁勇利害,就是龙门县总兵官与人马来,尚且大败而走。我看你虽是英雄,到得他那里,不要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有害老汉性命,多不能保了。我没有这个胆子留你,请往别处去借宿罢,休得带累我们性命。”仁贵呼呼大笑说:“员外放心,卑人若为大将,千军万马,多要杀得他大败亏输,岂可怕这三个贼寇?我有这个本事擒他,所以说得出这句话。方才员外不说,我也不知,今既说明,岂容这三个贼寇横行?我薛仁贵:

枉为天下奇男子,不建人间未有功。

岂肯负心的么!总然,员外胆小不放心,不肯留我借宿,我也有本事在外守他到来,一个个擒住他便罢。”樊洪海听他说得有如此胆量,必定是个手段高强的了。便笑容可掬的说道:“客官,你果有这个本事,救得小女之命,老汉深感大恩。倘有差误,切莫抱怨于我。”仁贵说:“员外,这个自然,何消说得。”樊员外大喜,忙进内房,对院君说了一遍,母女听见,回悲作喜说:“员外,有这奇事?真正天降救星了。你快去对他说,不要被这些强盗拥到里边来,不惊吓我女儿才好。”员外说:“我晓得的。”慌忙走出厅堂,叫声:“客官,我家小女胆子极小,不要被强盗进来,吓坏了便好。”仁贵说:“员外,不妨。只消庄客守住墙门,我一人霸定护庄桥,不容一卒过桥,活捉贼寇就是了。”员外说:“如此极妙的了。”这许多庄客闻了此言,多胆大起来了,十分快活,说道:“若是捉强盗,我们也常常捉个把的,自从有了风火山贼寇,不要说捉强盗发抖,就是捉贼也要发抖的了,谁敢去捉?今夜靠了客官的本事捉强盗,我也胆壮的了。弟兄们,我们大家端正家伙器械枪刀要紧!”这班庄客大家分头去整备。

薛仁贵说:“员外,府上可有什么好兵器么?”员外尚未回言,庄客连忙说:“有,我这里有一条枪在这边,待我去拿来。”仁贵接在手中一看,乃是一条常用的枪,心中到也笑起来。说:“这条枪有什么?干没用的!”庄汉说:“客官,你不要看轻了这条枪,那毛贼的性命不知伤了多少,是我防身的,怎么说没干的!”仁贵托在手中,略略卷得一卷,豁喇一声,响折为两段。员外说:“果然好气力!”又有一个庄客说:“客官,我有一把大刀在家里,但柄上有铁包,捐一捐火星直冒,重得很,所以不动,留在家里,待我们去扛来。”仁贵说:“快快去拿来。”那庄汉去了一回,抬来放在厅上。仁贵一只手拿起来,往头上摸得一摸,齐这龙吞口镶边内裂断了跌下来,刀口卷转,说:“拿出来多是没用的!”庄汉把舌头伸伸,叫声:“员外,这样兵器还是没干,拿来折断了,如今没有再好似它的了。”员外说:“这便怎样处?”仁贵说:“兵器一定要的,若然没有,叫我怎样迎敌得他住?”又有一个庄汉说道:“员外,不如柴房内拿这条戟罢。”员外说:“柴房里有什么戟?”庄客道:“就为正梁柱子的。”员外说:“你这个人有点呆的,这条戟当初八个人还抬不起,叫这位客官哪里拿得起?”仁贵道:“怎么样一条戟?待我去看看。”员外说:“你要看它也无益,拿它不动的。这条戟有名望的,曾闻战国时淮阴侯标下樊哙用的,有二百斤重,你怎生动得?”仁贵哈哈大笑说:“若果是樊哙留得古戟,方是我薛仁贵用的器械也!快些领我去看来。”员外与庄汉领了仁贵同进柴房,说:“喏,客官,这一条就是。”仁贵抬眼一看,只见此条戟戟尖插在地下泥里不见的,惟有戟杆子抬住正梁,有茶杯粗细,长有一丈四尺,通是铁锈的了。说:“员外,要擒三个贼寇,如非用这戟。”洪海说:“只怕动不得。”仁贵说:“就是再重些,我也拿得起的。庄客,你们掇正柱子过来,待我托起正梁,换它出来。”庄客便拿过一根柱子,仁贵左手把正梁托起,右手把方天戟摇动,摇松了拔将起来,放在地下。庄汉把柱子凑将上去,仁贵放下正梁,果然原端不动换出了。拿起方天戟来,使这么两个盘头,说:“员外,这条也不轻不重,却到正好。”这几个庄客说:“阿唷,要拿二百斤兵器的,自然这些刀枪多没用的了。”一齐走到厅堂上,仁贵把戟磨得铄亮,员外大排酒筵,在书房用过。

到黄昏时候,员外同了庄汉躲在后花园墙上探听。仁贵拿了戟,坐在厅上等。这头二十名庄客,多满身扎缚停当,也有三尺铁锏,也有拿挂刀的,也有用扁担的,守在门首等候。

到了半夜,只听得一声炮响,远远鼓乐喧天。大家说道:“风火山起马了,我们齐心为主。”只看见影影一派人马来了,前面号灯无数,亮子火把高烧,照耀如同白昼,多明盔亮甲,刀枪剑戟,马震如雷,数千喽罗,围护簇拥下来了。众庄客见了,大家发抖说:“快进去报与客人知道!”连忙走将进来,叫一声:“客人,强盗起兵来了,快出去!”仁贵立起身,往外就走。跨出墙门,庄汉说:“须要小心,那边人马无数,我们多是没用的,只靠得你一个本事,小心为主。”仁贵说:“不妨。”走出去立在护庄桥上,把戟托定,抬眼一看,说:“嗄唷!”只见喽罗簇拥,刀光射眼,挂弯弓如秋月,插铁箭似狼牙,马嘶叫,蛇钻不过;盔甲响,鸦鸟不飞,果然好一副强盗势头。原觉利害。渐渐相近,仁贵大喝道:“呔!来的这班喽罗,可是风火山上绿林草寇么?俺薛仁贵在此,还不下马,改邪归正过来,待要怎么样!”

要讲这强盗,大大王名唤李庆红,二大王姜兴霸,三大王姜兴本,却是同胞兄弟。这晚三大王守住山寨不下来,只有二大王姜兴霸保了大大王李庆红下山娶亲。这大大王李庆红怎生打扮?

头上戴一顶二龙朝翅黄金盔,身上穿一件二龙戏水绛黄袍,外罩锁子红铜甲,坐下胭脂黑点马。

这二大王姜兴霸怎生打扮?

头上戴一顶乌金开口獬豸盔,身穿大红绣花锦云袍,外罩绦链青铜铠,坐下豹荔乌骓马。

他二人一路行来,忽听得这一声喊叫,二人不觉到吃一惊,抬头望一望,只见桥上立一个穿白用戟小将,不觉大怒,说:“送死的来了,我们冲上前去!”二位大王催一步马,各把枪刀一举,喝声:“哟!你这该死狗才,岂不闻我风火山大王利害么?今日乃孤家吉期,擅敢拦阻护庄桥上送死么!”仁贵闻言亦大怒,喝道:“呔!我把你这两个狗头,该死的毛贼!我薛仁贵若不在此,由你白昼杀人,黑夜放火,无法无天。今日俺既在此,那怕你铜头铁颈,擅敢强娶人家闺女,今日触犯我英雄性气,愤愤不平,你敢上桥来?有本事,来一个杀一个,还要到风火山剿戮你的巢穴,踹你们的山寨,削为平地,一则救了樊绣花小姐,二则与地方上万民除害!”二位大王闻了此言,心中火气直冒顶梁,大怒说:“唷,反了,反了!孤家霸在风火山十有余年,官兵尚不能征讨,你不知何处来的毛贼,一介无名小卒,擅夸大口,分明活不耐烦了,快来祭我大王爷的刀头罢。”把马一催,手提笏板刀,一起叫声:“小贼,领我一大砍刀!”望着仁贵,劈顶梁上剁下来。仁贵见刀头砍下来,就把手里这一柄方天戟,往这把刀上噶啷的这一按,李庆红喊声:“不好!”手中震得一震,在马上七八晃,马冲过来,被仁贵右手拿戟,左手就把李大王夹背上这一把,庆红喊声:“不好!”要把身偏一偏,来不及了,被仁贵伸过拿云手,挽住勒甲绦,轻轻不费力提过马鞍桥,说一声:“过来罢!”好象小鸡一般,举起手中,回转头来说道:“庄汉们,快将索子来将他绑了。”就往桥坡下这一丢,那些庄汉大家赶过来要绑,不想被李大王扒起身来,喝道:“那个敢动手!”到往墙门首跑过来。吓得那些庄汉连忙退后,手内兵器多拿不起了,叫道:“客官,不好了,这个强盗反赶到墙门首来了。”仁贵回头说:“你们有器械在手,打他倒来,拿住了。”庄汉说:“强盗利害,我们拿不住。”那仁贵只得走落桥下。那边姜大王把马一催,说:“你敢拿我王兄,孤来取你之命也!”冲过护庄桥来。这仁贵先赶到李大王跟前说:“你还不好好受缚?”胸膛这一堂,李庆红要招架,那里招架得往?一个仰面朝天,跌倒尘埃。仁贵就一脚踹定说:“如今这强盗立不起的,你们放大着胆子过来绑。”那些庄汉心里才要过来绑,见姜大王挺枪追来,又不敢走上前,只挣定墙门首发抖。谁想姜兴霸赶得到仁贵身旁,他已把李庆红踹住地下了。那番姜大王大怒,说:“你敢把我王兄踏倒,照枪罢。”飕的一枪,直望面门上挑进来,仁贵把方天戟望枪尖上这噶啷一卷,钩牢了枪上这一块无情铁,用力一拔,姜大王说:“阿呀,不好!”在马上那里坐得牢?哄咙一个翻斤斗,跌下马来。仁贵就一把提在手中,说:“庄汉们,快来绑了。”这些庄汉才敢走过来,把绳索绑了二人。那桥下这些喽罗,吓得魂不附体说:“我们逃命罢!”大家走散去报三大王了。

仁贵与庄汉推了两个强盗到墙门首里边,樊员外夫妻大悦,说:“恩人阿,如今怎么样一个处死他?”仁贵说:“且慢,你们把这两个一齐捆在厅上,待我到风火山剿灭山寨,一法拿了那一个来,一同处治。”员外说:“须要小心。”仁贵说:“不妨。”单身独一望风火山而来。我且慢表。

单讲那山寨中这位三大王姜兴本,他身高有九尺,平顶一双铜铃眼,两道黑浓眉,大鼻大耳,一蓬青发,坐在聚义厅上暗想:“二位王兄去到庄上取亲,为什么还不见回来?”一边在此想,忽有喽罗飞报进来说:“报三大王,不好了!”姜兴本便问:“怎么样?”喽罗说:“大大王。二大王到樊家庄去娶亲,被一个穿白袍。用方天戟的小将活擒去了。”三大王大怒道:“嗄,有这等事!带马抬枪过来。”喽罗一声答应:“嗄!”就抬枪牵马过来。那三大王跨上雕鞍,手提丈八蛇矛,带领了喽罗,豁喇喇冲下山来。才走得二三里,只见这些喽罗说:“三大王,喏。喏,那边这个穿白的就是了。”三大王抬头一看,连忙纵马摇枪上前喝道:“哟!该死的毛贼!你敢擒孤家的二位王兄么?好好前去送了上山,饶你之命,如有半句支吾,孤家枪法利害,要刺你个前心透后背哩。”仁贵一看,但见那姜兴本:

头上戴一顶黄金开口虎头盔,身穿一件大红绣龙蟒,外罩柳叶乌金甲,手举一条射苗枪,坐下白毫黑点五花马。

他冲上前来,仁贵大喝:“呔!我把你这绿林草寇,今日俺与地方上万民除害,故来擒你,还自不思好好伏在马前受绑,反口出大言么!”姜兴本大怒说:“休要夸口,过来照我的枪罢”。飕这一枪,望着仁贵兜咽喉刺将过来。仁贵就把方天戟嗒啷响枭在一边,也只得一个回合,擒了过来。正是:

饶君兄弟威名重,那及将军独逞雄。

要知风火山草寇怎么处治,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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