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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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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七

明 冯从吾 撰

语録

宝庆语録

子夏在圣门称笃信谨守者犹曰入闻圣道而悦出见纷华而悦可见人心操存最难今学者无圣人以为之依归是入既未闻圣道而出又只见纷华安保此心之不舍而亡耶念及於此真是汗顔栗骨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仁者强恕而行之事然天下不皆强恕而行之人我奈何因不欲之加而辄动其愤懑不平之念如此则必生身于羲皇之世而後可也但不知羲皇之世又有此愤懑不平之士否

君子遵道而行其志曷尝不鋭然不免废於半涂者怕人责备也不知别人责备我正是指点我处有人指点我方喜其前途之不迷也而又何怕之有

管仲设三归用反坫树塞门其规模何等大也而夫子乃曰管仲之器小哉夏禹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其家数若隘乎小也而夫子乃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何圣人之识见议论与人情大相悬絶耶于此勘得破方不为世俗所粘染

黄扩儒问学者学圣人尚矣窃意圣人玄修实诣或高出寻常一筹及登坛聚讲以日用为体验处平澹为下手处何时才跻圣域曰自古圣人造诣岂止高出寻常一筹盖高出寻常万万者但不知圣人当日用何功才得造诣至此亦不过以日用为体验处以平淡为下手处耳吾辈果能如此常常用功不患不跻圣贤之域

又问旦昼时百累胶结万窦碁布牛羊斧斤易知也忆午夜乍觉每将旦昼未为隐事预先千想万虑一切牛羊斧斤都打不退此様病根如何拔去曰斧斤牛羊时时有之只是自家一向不知故反爱护之耳今既知是斧斤必不肯再使我伐既知是牛羊必不肯再使我牧不患不退只患不打毋曰一杯水不能救一车薪之火也

又问人生尘寰举足就差开口便错寻自悔之差错过的都收拾不来似这终身痼辙如何解脱曰学者终身痼辙不能解脱只是不知自悔若能自悔举足自然不差开口自然不错纵不然亦不至大差大错矣又何痼辙之足患

又问尧舜地步最高功业最伟及閲子舆氏论一不为尧隔壁即桀一不为舜隔壁即跖夫尧桀舜跖相去霄渊何故并谈无别曰尧之隔壁就是桀舜之隔壁就是跖中间再不隔一家此孟子所以并谈无别世之学者既不敢为尧为舜又不甘为桀为跖只是错认以为中间尚隔许多人家耳使早知尧之隔壁就是桀舜之隔壁就是跖自然一步不敢差错

又问古昔论人多在事後今世论人多在事始想姬旦负成王时伊尹放太甲时心事未白二公何所担当不为流言中伤竟成千古大事曰世间是非毁誉最易动人伊尹周公只是能自信不为是非毁誉所动所以能成千古大事亡论伊周即如宋濂洛关闽国朝河会姚泾诸先生当日讲学时有多少是非毁誉由今视之于诸先生竟何如大约古昔论人多在事後今世论人多在事始今世论人虽在事始吾辈自信当在事後

又问小白重耳两霸最是魁杰称善假之者乃陉亭衡雍後执陈涛涂听卫元咺甫履盛满辄肆慆媱暴行彰彰可指可摘又若不善假者此何以故曰天下事真者断不能假假者亦断不能真伊周真者也虽丛流言何损于真桓文假者也虽费弥缝何益于假不然涛涂之执元咺之听何一旦败露至此哉或曰非败露也是真心发见也余曰然君子有真小人亦有真涛涂之执元咺之听是小人之真心发见也于此可以观桓文之假而不可以此概天下之真若概以此为真则日肆慆淫无所忌惮者为真而一介不苟赤舄几几者反为假矣故君子之真不可无小人之真不可有毋徒诿曰吾真也吾真也而置君子小人于不辨

或问先知後行知行合一曰昔泾野与东廓同游一寺泾野谓东廓曰不知此寺何以能至此寺东廓曰不至此寺何以能知此寺之妙二公相视而笑可见二说都是不可执一也虽然道之不行章先後合一业已详言之矣吾辈又何疑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覆载生成之偏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说的未尝不是但讲天地之大处不可说坏天地当云以天地之大无所不覆无所不载人不知当何如顶戴宜乎有感而无憾然人心不足人之愿欲不齐虽以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可见道理无穷犹字最当体认不可说坏天地尚有可憾处

天地生我当吾世而使人犹有所憾则天地生我之谓何须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絶学为万世开太平使天地不至于为人所憾才不负天地生我之意不然无论为人犹有所憾之人即不为人犹有所憾之人而碌碌庸庸不能使天地不至为人所憾则天地又乌用生我为哉可愧可惧

孔子称舜曰必得其名称武曰身不失天下之显名正见得武之征诛与舜之揖让一耳且更加一天下字又加一显字尤见得武之心事显然明白天下人人所共信也

问曰必得曰不失一字之间真春秋衮钺之意何如曰不然孔子正恐人有此议论故序武于舜後序不失於必得後耳又问不失二字何曰二字极有意思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不独文王武王受命而曰末可见武王一生亦以服事殷父子已得天下之显名直至末年不得已顺天应人才有此举宜乎平日之显名至此不无少损而犹然不失此所以为难故曰不失非与必得二字有衮钺也又问曰身似心犹歉焉何如曰不然自古圣人做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疑一时浮议或有所不免然公论久而後定纵身後有显名而不能保其身之不失武王能以其身不失天下之显名是何等心事又何以服人至此岂不尤难之难哉谓武王自歉则可若以心犹歉解身字则不可

问壹戎衣而有天下何也曰一字正见得师不老财不匮兵不血刃处向非天与人归武王不得已而应之安能易易如此惟一戎衣而有天下此所以身不失天下之显名也问文王事殷而武王伐受文王之心戚矣何如曰父作之子述之此正文王之所以无忧也乌乎戚谓之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可见武王到文王之时亦必以服事殷文王到武王之时亦必一戎衣而有天下孔子明白说破而苏子犹谓武王非圣人何也

问子思惓惓於缵绪继述为武周辨者何曰孔子尝谓武未尽善盖悲其遇也又谓夏礼殷礼吾能言之盖为周监于二代遡其郁郁之文所从出也而或者不察以为孔子若有不足于周者且春秋时周先王存一空名而为下之敢於倍者又多借未尽善之言以为辞故子思不得已直说出武周心事原与尧舜揖逊之心同而後又惓惓于今用之吾从周及宪章文武之说又引夏礼吾能言之云云以为证此其忧诚深而其虑诚远矣中庸一书谓之明道之书可也谓之维周之书亦可也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此亦裁革节省之意不知有当裁革节省者亦有不当裁革节省者春秋时列国不惟不奉声教且不奉正朔矣关系岂小夫子爱礼之意只当在奉正朔上说与春秋书春王正月之意同昔人谓桐江一丝系汉九鼎余谓有司一羊存周九鼎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周自平王东迁政教号令不行于天下天子不廵狩诸侯不述职列国不陈诗贡俗原是诗亡不是黍离降为国风而雅亡也所以孔子删诗止於三百篇此外再无诗可删矣王迹熄而诗亡观诗亡而王迹可忧此孔子所以作春秋以存王迹也春秋天子之事不是孔子僭托二百四十年南面之权只是鲁之春秋照周天子的制度稍为笔削便是天子之事非复诸侯之事矣故观於春秋而知周天子之政教号令犹然行于天下也夫子维周之功大矣

问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如今有目疾者亦神散而昏岂胸中不正耶曰只视所当视不视所不当视便是了便是神精而明若不视所当视而反视所不当视便是眊便是神散而昏昔一朋友书屋中有酒数罂有书数卷客至反覆视酒更不及书主人因留饮大醉而别呜呼了眊之际亦微矣可不慎与

问格物曰今吾辈在此讲格物就是格物即如孝弟二字与师友讲明便是格孝弟之物心下讲得孝弟二字明白即是知至由是诚其孝弟之意正其孝弟之心修其孝弟之身齐其家使一家之人皆孝弟治其国使一国之人皆孝弟平其天下使天下之人皆孝弟故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若离却眼前另寻一物是物与吾身为两而道可须臾离矣

问经权曰天地间只有此经天地以此立心生民以此立命人类以此异于禽兽可进可退可毁可誉可生可死而此经必不可废但当平常易处之事虽中人或亦偶合当变故难处之事虽贤者不免出入所以古之圣人不得已设一权字以为事至于此须是行权才得合经不然便拂经矣是圣人之设权正为委曲合经设也而後人之行权反多至於废经何哉圣人为经以设权後人借权以废经关系岂小

信者人之真心国之大经足食足兵民信三者诚不可缺一若不得已宁可去兵必不可去信再不得已宁可去食必不可去信再三斟酌至死不去此权也正所以求合乎其经也若今人论政平常已不知信为人之真心国之大经每每与兵食并论所以但不得已先要去信何况於再若曰不得已而行权耳不知行权之主意谓何如此又何取於权哉权一也权的合经不合经便是能权不能权便是可与不可与

孔子而後可与权者莫如孟子如答任人一章任人不知礼为天地之大经为万古之常经乃权於礼与食之间而谓食重又权於礼与色之间而谓色重曰饥而死曰不得妻者甚之也说到这个去处恰似食色重所以屋庐子亦不能答不知如此权礼则人欲肆而天理灭人类将尽沦於禽兽矣其关系夫岂小哉孟子亦权於礼与食之间而曰宁可以无食必不可以紾兄之臂而夺之食亦权於礼与色之间而曰宁可以无妻必不可以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曰紾兄曰踰墙亦甚之也说到这个去处自然是礼重如此权礼则天理常存人心不死人类不至为禽兽矣先王为食色而制礼孟子权食色而重礼天地之大经以正万古之常经以明其功岂小补哉故曰孔子而後可与权者莫如孟子也

君子远庖?一句正是行权以合经处不忍见其死不忍食其肉此真心也此经也此心既是不忍而宾祭又不可废若不行权执定礼不可废只得忍而杀之则其初一二次还觉不忍久之习以为常必至见其生而亦忍见其死闻其声而亦忍食其肉矣故先王不得已行权以远庖?庶乎礼既不废心亦可存岂非为仁至妙至妙之术哉庖?原为此心而远行权原为合经而设惟至於委曲以合经而後见权之所以为妙

吾儒事业不外齐治均平此是如何景象若以家道富厚为齐以天下富强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二帝三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见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方是家齐景象而家之贫富不与焉推而一国必一国兴仁兴让而始谓之治又推而天下必人人亲其亲而长其长则天下始平不在国之富不富兵之强不强也以富强为治平此千载不破之障

一念不起纯然是善惟有念而後有善恶之不同故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朱子解之止曰存天理之本然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而朱子解之即曰遏人欲於将萌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节字乃天然自有之节就是中不是人为

问豫立之意曰豫在事上寻求断不能立盖事变无穷千头万绪豫先何以安排即安排得是亦属有所将迎之弊况又未必合乎此豫字即是下文择善固执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於此励弗措之志加百倍之功造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凡事自然是立前定者前定乎此也若预先不在理上讲究得明白心上不涵养得纯熟事到面前如何得妥贴凡事豫则立是在心上豫不在事上豫

一夕坐宝庆月下见皓月当空自觉此心湛然无物因顾谓诸生曰此时正好自识心体盖人性上不容添一物就如皓月当空纎尘不染可见吾辈心体必一物不容而後能万物皆备彼反身不诚万物不能皆备者还是自家心上有物还是自家心体不乾净

问一物不容与万物皆备二物字同否曰一物物字指欲言万物物字指理言佛氏本来无一物不止欲无并理亦无不止理无并无理之无亦无矣此理障二字所以贻祸无穷也

人心所以与万物隔者只是不能舍己若能舍己自然眼界大心地寛自然看得我与人俱从一善生来有何不可从处有何不可乐取处荡荡乾坤独来独往岂不为千古一快

取与二字原是相反惟善是同有的故即取为与於人无损而于已有益于已无损而於人有益故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彼此无损彼此有益人亦何惮而不与人为善耶

大学言正心无他法只是要此心常在腔子里盖此心一不在所以视听遂失其职以此应事未有不差错者此身所以不修也薛文清公每寝必自问曰主人翁在室否可谓精于心学者

出门如见大宾非止为出门而发盖出门之後就要待人就要处事有多少事体多少应酬若以不敬当之岂有不差错之理故提醒之法于出门尤为紧要

问参前倚衡曰只如此时眼前师友相对大家精神收歛宁一便是参前倚衡真境第恐吾辈过此时不能如此时耳所以学要常讲师友要常会

问人而无信曰信在天为实理故四时一信之流行在人为实心故四德一信之贯彻如怵惕形于孺子固信之见于仁矣俄而接大宾而恭敬生焉非信之见于礼乎又俄而屈直互陈是非立判非信之见于智乎世人不知无信之不可故意做出许多机械来以为巧于涉世不知人而无信终不能行自己做到州里不能行处还不知是不忠信笃敬之故真是可惜

言忠信一节正是人而无信的注疏

问淡而不厌曰淡之一字原是性体吾性中一物不容何其淡也无物而万物皆备又何厌之有即如滚水淡极矣故人人皆可用且如眼前饮茶就有多用不得的推而至于羮汁酒醴之类则人人断难如一矣可见淡中之味人人当知能知此味则天下无事不可做矣先儒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之谓也

人之乐未有无所寄者只是要寄得好即如声色货利人皆以为可乐故敝精耗神以殉之至老死而不寤所乐一差匪独人品攸关而身家亦系之良可悲痛故二程初见茂叔即教之寻仲尼顔子乐处诚恐劈头所乐一差则终身不能出此坑堑耳

孔子论友即继之论乐而损益辨焉此之损益即利害祸福也不得轻轻看过

自家所乐一差则终身相与的朋友岂得不差朋友一差何事不差念之悚然

今人於书画奕咏靡不殚精为之如曰学圣人则退托不敢当岂知技艺至难故不能者极多若夫孝弟庸行当身而具人人可能则学圣人不较易乎

问吾子云人生天地间惟有讲学一事固矣第讲学者多惹人议论奈何曰议论何病议论然後见君子且吾辈为学非所以学孔孟耶孔子讲学或人疑其为佞孟子讲学外人讥其好辨不特此也伊川有洛党之嫌紫阳有僞学之禁真西山称为真小人魏了翁号为僞君子自古圣贤未有不从是非毁誉中来者故曰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又曰金不链不精玉不琢不美可见是非毁誉圣贤方藉以为鍜链砥砺之资也又何计人之议论哉不然瞻前顾後方信忽疑是遵道而行半途而废者也何以谓之孔孟又何以谓之程朱哉白沙先生诗有云饱历氷霜十九冬肝肠铁様对诸攻羣讥衆诋寻常事了取男儿一世中愿与诸君日三复之

问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何如曰道无大小学亦无大小安得以小德出入为可此中大有意思盖先王立教大处不待言小处如曲礼所称上东阶则先右足上西阶则先左足先生书策琴瑟在前坐【作跪】而迁之就屦跪而举之屏於侧乡长者而屦跪而迁屦俯而纳屦人子行不中道立不中门之类即一言一动一步一趋都有个?矩凖绳一毫不肯假借一毫不得踰越非是先王过於详过於严盖立教不得不如此先王立教既如此其详且严而又恐学者苦其繁畏其严於是不得已又寛一步曰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庶使初学之士不至苦其繁而自诿又畏其难而自阻耳不严不足以端学者之趋而不寛又不足以鼓学者之进此正是圣贤循循然善诱人处非果谓小德可以出入无伤也若果谓小德可以出入无伤则先王立教只标其大德足矣又何必条缕小德若是之详且严哉惟其若是之详且严所以不得不说此一句圣贤中间有多少苦心处语云天之爱民甚矣余亦曰圣人之爱学者甚矣学者岂可不亦步亦趋务使毫无出入以无负圣人爱之之意此章之言大有关系安得谓不能无弊吴氏盖未尝深思其意耳

问或以纲常伦理为大德辞受取与为小德何如曰伊尹格天事业皆从一介不苟中来辞受取与岂是小德为此言者是贪夫借口之辞岂子夏之意

先王立教虽是寛人一步学者不可自寛如礼记内则云子事父母鷄初鸣咸盥漱衣服歛枕簟洒扫堂室及庭布席各从其事至於曲礼又云献粟者操右契凡遗人弓者右手执箫左手承弣主人自受由客之左之类由是观之吾辈自来不知出入了多少尚敢还说别様出入无伤哉不辨其何者为大德何者为小德而槩言小德出入无伤窃恐其认大德为小德认踰闲为出入而犹曰无伤无伤也其自误误人可胜道哉细行不矜终累大德愿与同志共朂之

圣贤学问虽多端一言以蔽之曰谨言慎行不必深求只看世间谨言慎行的人那一个不为人所敬爱那一个不获福放言肆行的人那一个不为人所怠慢那一个不惹祸故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又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念及于此敢不凛凛

言易而行难为谨言易而慎行难也今于易者且不能又何论难者哉昔刘元城问尽心行已之要于司马温公公曰其诚乎又问从何入曰从不妄语始元城于此三字力行七年而後成为古今大儒不妄语三字似易而实难愿共勉之毋忽

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鬼余亦云一言而善景星庆云一言而妄妖氛厉鬼古诗云忠孝传家国诗书教子孙广行方便事隂德满乾坤余亦云忠孝传家国诗书教子孙广开方便口隂德满乾坤言出于我一毫无所费而能使隂德满乾坤人亦何惮而不为耶可见人不惟不当妄语且当善言德行

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误信而误传之人见其出于君子之口也皆谓君子必有所见其言必不妄即理之所无者或亦信其为有而不可破矣不知小人当造言之时原觊君子之信而传之及君子一信而传之则小人反借为口实曰君子云何君子云何即他人亦必曰君子原云何原云何也如此则小人不根之言一一皆有根之论矣当斯时也即尧舜之明亦岂能察之哉忠臣饮恨孝子含寃病正坐此余以为君子之听言凡说好人不是处当姑阙疑从容详审勿轻信而轻传之则小人之计自无所售彼纵假借而君子原无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贝锦之足忧哉

问君子小人之心曰恐君子变而为小人望小人变而为君子者君子之心也恐小人变而为君子望君子变而为小人者小人之心也此小人所以动辄左袒小人而媒孽君子左袒小人者非是厚小人只是使小人益成其为小人而有以快已之忌心媒孽君子者非是恨君子只是使君子不成其为君子而有以遂已之忌心耳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小人只是一个忌心不知坏了世道人心多少良可浩叹

问或云必有孔孟之道然後可辟佛老其说是否曰此佞佛者阻人辟之之言而听者未及察耳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若必待有孔孟之道者而後可以辟佛老则佛老终无人辟矣能言距杨墨二句余昔有此破云大贤公辟邪之责于天下亦不得已意也余师萧慕渠先生深以为然近又见叶寅阳破云大贤主张圣教而深望于羽翼者焉更得其意

问从祀孔庙只当重人品不当专重讲学何如曰不然此祀原专重讲学须在讲学中择其有功圣门人品无议者方得从祀若不论讲学与否而槩论人品则古今人品无议者亦多矣岂得人人而祀之且孔子以前人品无议者又不在所遗邪讲学二字创自孔子此祀全为风人讲学而设不专为古今人物而设也若古今人物表表不凡者或祀乡贤或祀名宦或为专祠以祀用以崇德报功磨世砺俗皆无不可第不宜轻易从祀孔庙耳此关系不小不可轻议

问讲学者多弃去文词不理此道学自护其短之巧术何如曰学者弃去道学不理诚不可若弃去文词不理有何关系而曰此自护其短之巧术也能文者自是能文不能文者自是不能文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学不自恃其所长不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学不自护其所短而反以为自护其短之巧术何也道理甚明无足置辨

问圣贤道理在人伦日用间只为子孝为臣忠可矣何必讲心性而後为学耶曰圣贤道理原在人伦日用间但不知以心性不端之人为子能孝为臣能忠否此必不能而曰不必讲心性可乎借忠孝大题目以杜讲学之口此正以不忠不孝误天下者也而学者多误信之何也

心之理一也在子谓之孝在臣谓之忠忠孝是天命之性为子孝为臣忠是率性之道圣人教子孝教臣忠是修道之教讲心性正是讲忠孝之理处今曰不必讲心性是臣子而不讲忠孝之理也其不臣不子甚矣

问心性之学上逹之学也或不宜槩施于下学曰收放心养德性下学不当如是邪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一说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为句经鉏堂杂志又谓正心二字元是忘字传写失真以一字分为二字盖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当勿忘又当勿助长可也叠下勿忘作文法云云二说孰是曰二说俱非当依伊川以勿正七字为句为是孟子谓必有事原是在心上有事心上用功不专在事上有事事上用功若说心必有事焉而勿正虽是明白却不浑融却不妙惟将心字放在下句正见得上句必有事焉而勿正是在心上有事勿正非专在事上有事勿正也此正见孟子句法字法之妙上文是集义所生者义原在心在内故行慊於心便是义行不慊於心便不是义集只行事件件务慊於心便是非硬将外面一物取而积累於此而曰集义也告子义外之见病正在此故孟子先说集义後说行有不慊於心而直断之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与此先说有事後说心勿忘勿助长一様文法大抵圣贤立言下字眼都有意思学者识见不到切勿轻起疑端擅自更改也

正心诚意四字千古正论圣学真传而或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为句或又以正心二字为忘字之误必欲借孟子抺摋正心二字何也

问巧言佞利口何以分别曰佞与利口俱是巧言孔子曰巧言乱德孟子解之曰佞乱义利口乱信昔张横渠以崇文说书被召与王安石议不合安石遂命按狱浙东寔疏之也时程伯淳为御史争曰张某以道德进不宜使治狱安石曰淑问如臯陶犹且谳狱此佞语也朱文公内召入朝有人要於途说之曰正心诚意上所厌闻文公正色答曰某平生所学惟此四字言者愧服上所厌闻云云此利口也

或以文公平生所学惟此四字之言为迂不知正与邪对诚与僞对既以诚正为迂不知将以何者为不迂邪或者其人可知矣

或曰正心诚意亦未必为上所厌闻或为上所喜闻亦不可知为臣子者何可不言余曰不然臣子进言不必论上所厌闻不厌闻亦不必论上所喜闻不喜闻如以厌闻诚正而不言诚正固非事君之道如以喜闻诚正而始言诚正亦岂纯臣之节如喜闻诚正而言诚正固矣倘喜闻狗马而亦言狗马可乎喜闻货财而亦言货财可乎不论自家所学惟论上所喜厌其势必至于此唐李积知遂良之说上所厌闻故陛下家事之说一投而遂贻唐室无穷之祸想积之心不过以遂良之言为迂耳岂知贻祸之烈至此哉文公不论上所厌闻否第曰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宛然孔氏家法真万世臣子之所不敢违也

问学之不讲孔子所忧後世学者多不肯讲何也曰其病多端一则于已不便一则自以为是一则为人不足与言一则恐为世所厌一则嫉忌人之胜已孔子曰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一讲则人必以躬行责备于已不便故不得已谓学只在行不在讲是以行之一字杜责备者之口以掩不行之过也即间有能行者又器小易盈若曰吾行是是亦足矣何必再讲而况其人又不足与讲也孟子曰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彼其心或亦曰是何足与言学问也云尔昔人说朱文公曰正心诚意上所厌闻今之不讲者岂亦以正心诚意世所厌闻而讲之无益邪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妒今之不讲者得无曰我不能行而讲之使人行则形已之短我能行而讲之使人行则掩已之长得非忌心胜而不欲人之行之邪不知不讲者不行者也真能行者必不避人责备而不讲义理无穷即圣贤且望道未见我安敢自以为是而不讲人性皆善孰不可与言敢谓人不足与言而不讲平生所学惟此四字何论人之厌不厌也而不讲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方愧不能与人为善也又何忌人之胜已也而不讲孔子忧之正忧乎此耳後人不忧岂其有加於孔子邪

问近世讲学者多讲玄虚不知只躬行足矣何必讲曰药玄虚之病者在躬行二字既学者多讲玄虚正当讲躬行以药之可也而反云学不必讲何哉为此言者是左袒玄虚之说而阻人之辨之者也

讲玄虚之学讲学也讲躬行之学亦讲学也玄虚之学不讲可也躬行之学不讲可乎若曰学不必讲岂躬行之学亦不必讲邪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若不讲如何孝如何弟安能孝弟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若不讲如何忠如何恕安能忠恕彼谓只孝弟忠恕而不必讲者是原无心于孝弟忠恕者也

孔子曰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可听其未得已乎故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讲学者正是讲其所以躬行处正是因其未得而讲之以求其得处不然躬行君子终未之有得矣

讲学二字幸出于孔子若出于孟子则必以为孟子不及孔子处在标此二字矣

问讲学可也第不宜如诸儒之各立门户何如曰不然天下有升堂入室而不由门户者乎如以诸儒标天理二字标本心二字标主敬穷理四字标复性二字标致良知三字为立门户不知孔门标一仁字孟子标仁义二字曾子标慎独二字子思标未发二字岂亦好立门户邪夫子之墙数仞若真欲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自不容不覔此门户以入不然是原甘心于宫墙之外者也何足辨哉且论道体则千古之门户无二论功夫则从入之门户不一第求不诡于孔氏之道各择其门户以用功不自护其门户以立异可耳而必于责备其立门户不知舍天理本心慎独未发之外又将何所讲邪一开口便落门户真令人不敢开口矣闻者豁然大悟

天下有三件不可解的事言可省也别様不该说的言语通不省偏只省了讲学的言语一不可解交可寡也别様不该交的朋友通不寡偏只寡了讲学的朋友二不可解是非可避也别様不该管的是非通不避偏只避了讲学的是非三不可解

或有苦忌者之责备者余曰人而不为人所忌则其人可知矣人而忌人则其人可知矣人而不为人所责备则其人可知矣人而责备人则其人可知矣

战国之时杨墨之言盈天下得孟子辞而辟之从汉至宋佛老之言盈天下得程朱辞而辟之至于今日非学之言盈天下倘有辞而辟之如孟子程朱其人乎余窃愿为之执鞭

非学之言忌者倡之误听者从而和之讲学者又误从而讲之忌者无论矣误听者从而和之讲学者又从而讲之何也讲学者误讲非学之言于已为自误于人为误人

论学譬如为文必融会贯通乎百家然後能自成一家若只守定一家恐孤陋不能成家矣学之道何以异此故曰孔子圣之时者也又曰孔子之谓集大成

天下事执彼以议此执此以议彼则皆短也执此以济彼执彼以济此则皆长也执伯夷之清以议下惠之和执下惠之和以议伊尹之任则三子皆在所弃矣执伯夷之清以济下惠之和执下惠之和以济伊尹之任则三子皆在所收矣孟子圣三子正所以备孔子之集成孔子之时耳不然舍清任和之外又将何所集以成大成哉惟不外清任和而能时出之此孔子所以异于三子也

古人惟见人之长今人惟见人之短古人论人于短中求长今人论人于长中求短古人见人之长处原是长处见人之短处原是短处今人见君子长处反以为短处见小人短处反以为长处

皆古圣人也论人何其恕吾未能有行焉自处何其谦乃所愿则学孔子也趋向又何其正此正孟子之所以得统於孔子也

以孔子自期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以孔子望人则可以孔子责人则不可只争一念遂隔千里

宋儒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余亦云人不学仲尼万古如长夜

士君子为人全要有品有量一介不苟以学品则品自高万物皆备以学量则量自大

少墟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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