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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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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一

明 冯从吾 撰

语録

辨学録原序

心学之传始自虞廷而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言本体辨析至精言工夫条理极密万世道学之宗统於是矣後世学者寖失其宗不知中之所在而概以心当之於是以觉言道而不以所觉之理言道其言盖淫於佛氏空觉极圆之说以无善为心体以天生蒸民本有之性悉扫而空之其弊至於率天下之人恣情纵欲流於小人之无忌惮而犹自以为无碍也圣学之蓁芜可胜慨哉少墟冯公潜心理学积有岁年精一之功入於无间近得其所与诸门人辨学録读之直指心之理为道心以心之觉为人心道心非无觉以觉之正当处言也为书八十一章阐性命之秘辨似是之非如所云吾儒之旨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旨只在无善二字又曰儒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更无两様故易曰继善顔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是一个善为总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间复有无善之善呜呼尽之矣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谓之惟精一乎此谓之惟一执乎此谓之执中以之为君谓之仁以之为臣谓之敬以之为子谓之孝以之为父谓之慈以之交朋友谓之信以之视听言动谓之礼以之临大节而不夺谓之节皆理也道也中也此吾儒之正传孔孟相与讲求切磋以教天下万世只此一脉以维持宇宙更无余藴矣少墟辨析於毫髪之间凡世儒所易惑处辄为道破吾儒之家宝始复其旧佛氏之流弊始塞其源虞廷心法於是乎晓然复明於天下矣其功不亦伟欤不敏与少墟共参此学於十余年之前已亥以後不相闻者几十年而少墟究理愈深辨学愈晳顷者不敏叨抚榆阳得以所学知止一宗远求印正少墟以为有当也所以相期於必至之域固有不言而信者矣若夫少墟立朝大节居乡儒行卓然於一时固荐绅士大夫所共服也笃实辉光之应岂偶然哉岂偶然哉万历三十五年岁在丁未春仲之吉赐进士第中宪大夫钦差廵抚延绥等处地方赞理军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豫章涂宗濬书

王文成掲良知之学新天下耳目其论自正而其徒贤知之过者浸淫窜入于禅今且百年而弊滋甚于是格物修身两家之说复起或矫枉救失或标宗分门纷若聚讼矣不佞窃谓道本一贯求之言语文字则支离蔓延愈益晦塞夫格物致知修身何可偏废也长安冯仲好辨学録凡八十一章其首章云圣贤学问总在心上用功不然即终日孳孳属枝叶耳所以辨心学甚详或言仲好之学又似专以正心立教者非也身外无心心外无意知物道一而已惟以言语文字自为一家而後衆言淆乱听其说可喜而核其实则乖仲好为析是非决嫌疑使大道不迷於他岐则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一以贯之矣昔孔子论性相近而孟子独称性善孔子多言仁而孟子每言义彼愿学孔子者岂顾倍之要以是时淫辞邪说荧惑天下欲正人心必就其蔽锢关切之所在而剖决挽回之故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不佞未见仲好全録而第据前数章所论辨意当如此与仲好谈者张孝亷心虞传其録者张右丞宪周仲好有订士编善利图说士戒关学编诸书与此互相发明盖自得之见不易之论合而观之知学不可无辨辨不可无録録不可无传矣

余自秦入晋张右丞以冯仲好辨学録廹余序之余所见才数章皆论心语倚马成草姑以塞诺耳久之得全録而知仲好所辨在儒学释学其论极为精微也释初入中国所传经语义犹浅其後乃有禅或不立文字净知妙圆体自空寂或以不思善不思恶本来面目或不看经念佛无事省缘静坐体究所谓弥近理而大乱真者其源皆自不辨心性始吾儒曰尽心知性释亦曰明心见性若相同而实相远盖本之告子告子非不言心而曰不得于言勿求诸心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而曰仁内义外非不言性而曰犹杞柳犹湍水曰生之谓性孟子辨之不遗余力世无孟子而释氏以告子之说簧鼔天下论性曰在目为见在耳为听在口为议论在手能持在足能运又曰衆生皆有佛性噬人之兽可为瞿夷比丘十千之鱼尽为忉利天子曰离一切心即汝真性曰禅学悟入乃是心思路絶天理尽见曰心法起灭天地朱子惜其明心而曾不得心为之用见性而曾不得性为之用则以知觉运动之性为性而非义理之性以惟危之人心为心而非惟微之道心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耳心性一谬人与禽兽何殊此其学术视吾儒本原若缁素然又安往而不谬哉吾儒万物皆备于我而释恶外物吾儒循理心虚而理实而释以理为障吾儒学不躐等而释病其迂一超直上好奇吊诡之士堕其云雾中于是攘庄列之言以佐其高如宋景文所云抑自觉其陋而更出巳意益求前人所不及者入之而讳其恠幻鄙俚之谈如朱紫阳所云而祸始烈有谓盗贼念佛免罪为圣人大改过者有谓造无限罪恶而迁谪时剗地说禅者有谓识透即罪恶都无者禅自禅罪恶自罪恶是禅学且为乱贼三窟矣愚不肖者复惑於轮回因果之说而皈依之而彼且曰度尽衆生方了菩提衆生度尽又恶用世界为也昔鵞湖之学堕于禅朱子辨之不啻孟子之於告子至今日乃有舍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而谈无善无恶心之体又曰无求同异于儒释求其是者而学焉可矣无求是非於讲说求诸心而安焉是矣遂使儒门顿有三释以雪峰云门过孔子上俨然为释传法沙门建幡告四远则逢蒙杀羿者也左右采获自负集儒释大成而所崇信惟释则游说反间渠成而利秦者也隂宗其指阳避其名既得欛柄入手开导之际改头换面随宜说法则暮夜诗礼发冢之盗恐东方明者也凡此皆起于学之不明学之不明起于心性之不明而仲好之所为力辨也辨者亦有之曰释见圣人之上一截儒得圣人之下一截是以下学上达为二学也曰儒释本同而末异是以物有本末为二物也无为贵辨矣仲好直穷其本之不同而其学之不可以达明镜之照利斧之断芟夷藴崇之加蔓草何以过兹明道先生言会者大率谈禅天下成风设有数孟子无如之何故宋时辨释学者惟周程张朱其详具遗书语録文集中而本朝惟罗文庄困知记今得仲好羽翼之幸甚犹恨无羽翼仲好其人者而何得以好辨疑仲好也大泌山人李维桢本宁父

吾乡先正道林先生少婴羸疾入山习静不言默识者三年自是洞然於性命之学古人学问多从病中生也少墟先生生而善病弱不好弄甫就外傅即鋭然志於圣学先後从敬庵鲁源两先生游及官中秘柱史未尝一日辍讲归而卧病闭关九年精思力践遂入圣人之室所着疑思録学会约善利图说多先生病言而辨学録一书尤先生静中妙悟见儒释所以分别处皆昔贤所未发也阳明先生谓释氏与吾儒只是毫厘之隔先生独辨其宗旨不同如薰莸冰炭之不相入余尝撮举一二如曰吾儒之学以理为宗佛氏之学以了死生为宗仙家自有仙家宗旨佛氏自为佛氏宗旨与吾儒全不相干曰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曰天命之性就是命之以善善何曾有声有臭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仅仅十四字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曲尽其妙曰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为一曰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後见其大邪固不能兼正正岂可以兼邪皆先生独得之见千言万语惟恐学者堕入罟擭陷穽之中盖吾儒之道如渡江河之有维楫扬帆鼓柁中流自在而行彼真空妙有把柄何在如以飘飘不系之舟试於黑风白浪何嗟及矣此先生惓惓欲人求之实地也先生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然终日正襟危坐俨乎若思应事接物如执玉如捧盈此心未尝一刻放下先生有主之学於是可见昔横渠学凡数变阳明亦悔二十年错用其心先生过人远矣余生於闇斋道林二先生理学之乡愧不闻道赖先生时时教之若将兴起焉者为妄缀数语以志依归之意若先生微言妙论余固不足以知之也武陵後学杨鹤顿首书

孔子曰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夫学问思行学巳赅是矣犹必明辨云者谓不如此譬之适越而北其辕弥学弥远弥行弥差矣乙已秋凤翔张心虞孝亷访余山房而二三门人闻心虞至亦多朝夕过从共谈心性之学秋凉夜静语话偏长别後因録其相与发明者得八十一章虽下学上达之旨不敢谓得一贯真传而吾儒异端之辨或亦可以俟後圣于不惑耳夫以余之闇汶曾何足与闻斯道而一得之愚得之朋友讲习者为多于是益信明辨之功其益果大而曩所称弗明弗措原非有心弗措辨至此虽欲措焉不能也于是题其篇曰辨学録长安冯从吾识

辨学録

自古圣贤学问总只在心上用功不然即终日孳孳总属枝叶

右一章

圣贤之学心学也然心亦有不可不辨者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若不辨人心道心而第曰只在心上用功则遍周法界之说当与精一执中并传矣

右二章

孔门不轻言心其自叙曰从心所欲不踰矩其称囘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其警人曰无所用心难矣哉言心便言矩便言仁此道心之说也言心便言用此精一之说也以道心为主则心有所用而不落于空人心悉化为道心即心即矩即仁即心是言仁即所以言心也又何必数言心哉不然舍矩言心舍仁言心又舍用言心则此心了不可得而左袒人心者得借口矣

右三章

孟子论心之本体归之理义故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论心之工夫归之操存故曰操则存舍则亡此正孟子得统于孔子处若言心不言理义则本体涉于虚言理义不言操存则工夫流於泛便非孔门惓惓论仁之旨

右四章

人心至虚衆理咸备丢过理说心便是人心惟危之心即有知觉是告子知觉运动之觉佛氏圆觉大觉之觉非吾儒先知先觉之觉也觉之一字亦不可不辨知觉的是天理便是道心知觉的是人欲便是人心非槩以知觉为天理为道心也若丢过理字说心说知觉便是异端

右五章

程子曰理与心一而人不能会之为一朱晦翁曰此心虚明万理具足外面理会者即是里面本来有的陆象山曰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又曰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薛文清亦曰心所具之理为太极心之动静为隂阳而王阳明亦曰人心一刻纯乎天理便是一刻的圣人终身纯乎天理便是终身的圣人此理自是实自来吾儒论心都不曾丢过理字若丢过理字可以言心则先儒之说皆诬而象山心皆具是理此理同也二句皆剩语矣

右六章

问心可有乎曰不可有问心可无乎曰不可无或又问心可有乎曰可有心可无乎曰可无或者未达曰人心可有乎曰不可有道心可无乎曰不可无道心可有乎曰可有人心可无乎曰可无曰如此则又何未达之有或者怃然曰而今而後始知心果具是理而尧舜其心果至今在也

右七章

世俗之所谓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谓有心有的是道心异端之所谓无心无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谓无心无的是人心这等去处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则纯是道心无复有人心之杂矣故曰允执厥中必如此方不堕世俗之弊流异端之非

右八章

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有人说无心伊川曰说无心便不是只当说无私心无私心三字可为千古名言程门之所谓私心即虞廷之所谓人心也此不可不无者也

右九章

问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说亦是私

右十章

人心一槩说不得有亦一槩说不得无如均喻也喻利之心不可有喻义之心不可无均为也为恶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无均报也报怨之心不可有报德之心不可无均忧也忧贫之心不可有忧道之心不可无可见人心原一槩说不得有无只当论其所有所无之心为何心可耳

右十一章

吾儒曰喻利之心不可有异端曰喻义之心不可有吾儒曰为恶之心不可有异端曰为善之心不可有或诘之曰喻义之心不可有喻利之心可有乎为善之心不可有为恶之心可有乎彼则曰喻义之心且不可有况喻利乎为善之心且不可有况为恶乎夫喻利之心为恶之心固不可有喻义之心为善之心岂可无而彼亦以为不可有如此为言虽中人亦知其非彼又恐人之非之也复倡为一切总归于无心之说以为人之心体本空无利无义无善无恶者其本体也必也无喻利心并无喻义心并无无喻义心无为恶心并无为善心并无无为善心一切总归于无心方合本体耳说至此虽高明亦莫知其非矣不知说至此正是发明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处奈何不察而误信之邪且义原非外性原是善心之本体原是有善无恶的可见必有喻义为善之心而後为合本体也今欲一切总归于无心安在其为合本体邪况人心易放而难收尽去喻义犹恐喻利尽去为善犹恐为恶今欲一切总归于无心窃恐义无而利未必无善无而恶未必无反为本体之累不小也又安在其为合本体邪又况义利只有两途人心原无二用出于义即入于利出于善即入于恶岂有无义无利无善无恶一切总归于无心之理乎大抵义原非外特自有其义之心不可有而喻义之心必不可无性原是善特自有其善之心不可有而为善之心必不可无纵是喻之又喻以至于化为之又为以至于忘造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处只好说有喻义之心而至于化有为善之心而至于忘有喻义为善之心而无声臭之可儗亦说不得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今曰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此孔子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之言不待辨而知其非者也

右十二章

问天命之性无声无臭原着不得善字曰天命之性就是命之以善何消着故曰性善孟子道性善正直指天命之初而言耳又问无声无臭何也曰善曾有声有臭耶

右十三章

天命之性如一阳来复造化生意虽未宣泄而凡宇宙间形形色色万紫千红无一不胚胎完具于其内故曰天命之谓性此自是实在道理原不落空若曰天命之性渺渺冥冥一切俱无如此不知天命的是个甚麽便于天命二字说不去矣

右十四章

无适莫心而有比义心者君子也有适莫心而无比义心者衆人也无适莫心而并无比义心者异端也异端之说恰似高于吾儒不知心无二用一无比义心便有适莫心既有适莫心而又无比义心此异端之学依旧落于衆人可见道理本自明白特人不察耳

右十五章

问人心一槩说不得有无此是论工夫若论本体则无善无恶全说不得有矣异端无心之说盖指本体也似亦有理曰不然论工夫心原一槩说不得有无还有不可不有者不可不无者若论本体则全说不得无矣故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曰无曰非何等明白又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辞让之心礼也是非之心知也仁义礼知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曰皆有曰固有又何等明白而曰本体无善无恶异端无心之说专指本体而言误矣

右十六章

问近日学者亦知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又讲起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之说若谓善之善对恶而言也无善之善指继善之初不对恶而言也恶如彗孛妖氛善如景星卿云无善之善如太虚恶如木石屑善如金玉屑无善之善如目中不容一屑何如曰吾儒之旨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旨却在无善二字近日学者既惑于佛氏无善之说而又不敢抺摋吾儒善字于是不得已又有无善之善之说耳不知吾儒之所谓善就指太虚本体而言就指目中之不容一屑而言非专指景星卿云金玉屑而言也善字就是太虚非太虚为无善之善也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由可以为善之善才见得乃所谓善之善两个善字原只是一个岂有可以为善之善乃与恶对之善乃所谓善之善乃无善之善之理哉

右十七章

问有其善丧厥善有意为善虽善亦私可见善原是不可有的彼无善无恶之说有无善之善之说或亦未可尽非也曰有其善丧厥善有意为善虽善亦私是谓工夫不可自有其善不可有意为善耳非谓善不可有亦非谓本体无善无恶善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也右十八章

问无善无恶有无善之善之说彼欲以无字药有其善有意为善有字之病非得已也曰有之一字病痛诚无穷如有诗文者以诗文自高有功名者以功名自高有气节者又以气节自高傲世凌物令人难近或以为名之心为善或以为利之心为善或又以以善服人之心为善假公济私令人难测如此是皆有其善有意为善之病不知一有其善便不是善故曰丧厥善一有意为善便不是为善故曰虽善亦私至于丧至于私则善于何有如此是其病正在无善也而又误以无药无岂不益助其病而速之亡乎且心之本体原有善无恶而误为无善以药人之病夫医先自误也其如药人何右十九章

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渐流渐远有清有浊谓有浊而清名始立则可谓流之清对浊而言则可谓水之源无清无浊则不可谓流之清为清之清源之清为无清之清则不可知此则本体无善无恶之说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之说是非不待辨而决矣

右二十章

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此性之说也渐流渐远有清有浊清者勿使之浊浊者复澄之清此学之说也三品之说是徒知渐流渐远有清有浊未尝不是而不知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澄浊求清非义外也慈湖之说是徒知山下出泉本源原清亦未尝不是而不知渐流渐远有清有浊则澄浊求清非揠苗也呜呼不知本体者疑性之或恶而既以学为义外知本体者信心之即道而又以学为揠苗学果何日而明哉

右二十一章

天地间道理有奇便有偶如有阳必有隂有昼必有夜有中国必有外国有君子必有小人至于天人理欲公私善恶之类皆是若不扶阳抑隂不尊中国攘外患不进君子退小人不存天理遏人欲而曰无隂无阳无内无外无君子无小人无理无欲无无亦无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化其道此大乱之道也

右二十二章

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化其道誉字下得有毒道字占得地步尧千古大圣人也称之原非誉而曰誉令人不敢开口矣故曰毒尧桀两忘原非道而曰道虽自己占地步其如害道何孔子祖述尧舜孟子言必称尧舜使人人以尧为法以桀为戒才是大公至正才是相忘而化其道今曰不必尧之是而桀之非则是舜跖不分善利不辨令人何所法戒何所适从而曰道道岂如是耶後世以君子小人参用为大公至正而曰建中靖国病正坐此不知以君子小人参用为中中岂如是耶道字中字不明关系不小不可不辨

右二十三章

吾儒之所谓道正指其可道者而名之也而异端则曰道可道非常道是明以不可道者为道矣又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是明以不德为德矣无善之善其说盖本之此呜呼以不可道为道以不德为德以无善为善则善者为有善之善恶者为无善之善君子绌而小人肆矣

右二十四章

无无亦无之说人争谈之不知使人心而果能无无亦无也在吾儒固非中道在异端犹成一家不知人心原是活的心之神明原不可测如无一分公心便有一分私心无一分善心便有一分恶心公私理欲原相为胜负原不容并立原无一切俱无之理今却欲无无亦无不知公心一无私心便有善心一无恶心便有无者真自信其无有者又不觉其有一不觉其有虽流祸至于不可救药而亦不自觉矣是无无亦无之说徒隂纵私欲而使之长也岂能无无亦无哉

右二十五章

君子无心于功名却有心于斯世小人无心于斯世却有心于功名

右二十六章

人心最不可有物人心又最不可无主以公为主则私之物自无矣以理为主则欲之物自无矣譬如太阳当空则魍魉自息主翁在室则仆隶自驯若惩魍魉而并揜太阳惩仆隶而并逐主翁吾惧其魍魉愈炽而仆隶愈纵横也是谁之过与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孟子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也此人心不可无主之说也

右二十七章

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更无两様故易曰继善顔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只是一个善为总只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间复有个无善之善也功夫虽有生熟道理却无两様故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今曰有善之善对恶而言有无善之善不对恶而言则是孳孳为善之善为其对利而言之善也而善与利之间复有个无善之善在矣有是理哉

右二十八章

有意为善有所为而为如以为利之心为善为名之心为善以以善服人之心为善之类非以安而行之为无意为无所为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为有意为有所为也今人见人孳孳为善而槩曰有意槩曰有所为则阻人为善之路矣

右二十九章

书曰善无常主协于克一孔子称回曰得一善拳拳服膺而勿失可见善原只是一个善岂有有有善之善无善之善两个善之理古之圣贤若预知後世之必有为此说而预防之者奇矣奇矣

右三十章

异端之说阳欲高出吾儒隂实左袒世俗此所以嗜好者多且世俗之人有明白好利忘义者亦有内好利而外假仁义者这等人自已不喻义为善而又忌他人之喻义为善心欲非之而无其辞今一旦倡为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而又极称无无亦无之说以伸其辨彼世俗之人闻此言欣然得借以非人益欣然得借以自便如此岂有不嗜好之理彼其说诚有以隂中其心故也其他如圣人不仁伯夷死名一切无碍之类未易枚举总只是左袒世俗此所以学异端者多好利败名非其人甘于不肖亦其说自误之耳

右三十一章

易曰易有太极又曰无思无为若曰这个太极乃天地间自然的道理故曰无思无为若不说出个易有太极而第曰无思无为不知无思无为的是个何物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又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若曰这个物则乃天地间自然的道理故曰无声无臭若说不出个有物有则而第曰无声无臭不知无声无臭的又是个何物夫有太极而无思为有物则而无声臭乃吾儒正大道理正大议论与佛氏不同若丢过太极专讲无思无为丢过物则专讲无声无臭是无思为而并无太极无声臭而并无物则也有是理乎讲的虽是吾儒的话头其实堕于佛氏之见而不自知矣或曰中庸引无声无臭亦不曾说出物则何也曰中庸虽不曾说出物则不知所谓德所谓敬信所谓笃恭者是何物耶若丢过德丢过敬信笃恭而直曰无声无臭有是理乎孔子曰毋意又曰诚意曰无知又曰致知若曰必诚意而後能毋意必致知而後能无知也必毋意而後见其真能诚意必无知而後见其真能致知也故曰诚无为又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虽无为却有诚虽无知识却有帝则若丢过诚意而专讲无意丢过致知而专讲无知则亦堕于佛氏之见而不自知矣慈湖曰人性自善衆德自备无之斯阙有不为异可谓千古名言惜乎以无意为宗而不信诚意令人有余恨也

右三十二章

吾儒之言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而异端之言曰有物浑成先天地生恰似一様不知吾儒所谓太极指实理而言异端所谓有物指谷神玄牝而言不可不辨右三十三章

自异学言无而世儒多争言无以为精微奥妙不知精微奥妙处岂专在无之一字哉易有太极敢道这有之一字说他不精微奥妙不得

右三十四章

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此尧舜首开万世教学之原而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个有字何等明白而异学争言无世儒又从而附和之何也不知使父子无亲君臣无义夫妇无别长幼无序朋友无信是何道理成何世界于此而後知圣人之为虑远而儒佛之辨不可不严也

右三十五章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个有字都是天生来自然有的在易为太极在书为恒性在诗为物则天命之性命此者也率性之道率此者也修道之教修此者也惟其都是天生来自然有的何假思为故曰无思无为何假学虑故曰不学不虑曰无思无为不学不虑恰似精微奥妙曰有亲有义有别有序有信又何等平易明显即平即奇即显即微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此吾儒之所谓有无非异端之所谓无也

右三十六章

问无思无为大意曰无思无为何思何虑此吾儒之微言也而混佛者亦多喜谈之不可不辨昔有一士人问某公无思无为之说者答曰汝目自能视耳自能听饥来自能吃饭倦来自能眠有思乎有为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其人闻其言大悦不知这等讲无思无为便是佛氏之旨或问如何是吾儒之旨曰不过就某公之言下一转语耳曰目自能视视自能明耳自能听听自能聪饥来自能吃饭吃饭自能知味倦来自能眠眠自能知节有思乎有为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如此讲无思无为便是吾儒之旨此毫厘千里之辨也何也彼只说目自能视更不说论理之可视不可视有这个明的道理只说耳自能听更不说论理之可听不可听有这个聪的道理只说饥来自能吃饭倦来自能眠更不说论理之可吃不可吃可眠不可眠有这个知味知节的道理若曰一论可不可便是有拣择心有分别心有取舍心便是有思有为便不是了不知目虽自能视耳虽自能听饥来虽自能吃饭倦来虽自能眠这个可视不可视明的道理可听不可听聪的道理可吃不可吃可眠不可眠知味知节的道理原都是天生来随耳目口体自然有的岂待思岂待为岂有所拣择分别取舍于其间哉某公之言未尝不是只是丢过理字空说目能视耳能听饥来能吃饭倦来能眠单在气质情欲上说所以为异端所以悞人耳且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全在此理之一字若不论理则禽兽目亦自能视耳亦自能听饥来亦自能食倦来亦自能眠亦无思无为人与物何以辨别而人又何以参三才而称灵于万物哉故曰此毫厘千里之辨也且如知觉运动视听饮食一切情欲之类原是天生来自然的原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佛氏窥见这些子遂以此为真性遂把吾儒这个理字以为出于有思有为出于伪如告子以人性为仁义庄子以仁义为残生伤性之类不是天生来自然的故孟子不得已指点出个见孺子而怵惕覩亲骸而颡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之类以提醒世迷见得吾儒这个理字也是天生来自然的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非以人性为仁义而残生伤性也纵是说出多少功夫千言万语说思说为只是教人思这个无思的道理为这个无为的道理非义外非揠苗非强世也吾儒指的是理异端指的是欲各人宗旨不同若不察而第曰均讲无思无为均讲何思何虑是以吾儒之微言为异端之口实也其不至于援儒入佛推佛附儒者几希

右三十七章

问如何是思其无思为其无为曰今人乍见大宾承大祭虽甚放肆之人未有不竦然起敬者有思乎有为乎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虽费思为不过思这个无思的道理为这个无为的道理耳至于已饥思食已溺思拯有思乎有为乎禹思天下有溺由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由已饥之也亦只是思这个无思的道理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有思乎有为乎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可以为尧舜亦只是为这个无为的道理思其无思为其无为此千古圣学真传不然起头一步先错纵思为到底只成就得一个五霸假之学问思为愈熟眞心愈丧

右三十八章

问守与化曰守之又守以至于化便是化如既得後便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如此是化可为也自以为得便是无所得一放开便是半涂而废便是功亏一篑便不是化化只是守到纯熟相忘处非越过守别求化也守与化功夫虽有生熟之别却不是判然两条路或者又云既得後不可放开太早不知只一放开便不是说不得迟早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若孔子说我得矣便放开便是踰矩文王说我得矣便放开便是已其何以为圣人後世学者只是越过守浮慕化所以敢于放开卒至于流弊不可言

右三十九章

只说放开便是无所得譬之古人写字虽写到纵横变化无所不妙处只是熟了其实不是放开羲之醉後写兰亭只是羲之把一生精神都着在字上一息不曾放开所以入于神化而不自知此正见羲之于字学有所得处知此则圣学可知

右四十章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越过大字说不得化越过圣字说不得不可知

右四十一章

论学当先辨宗宗旨明白功夫才能不差仙家自有仙家宗旨佛氏自有佛氏宗旨与吾儒宗旨全不相干只是後世高明之士讲学不精见理不透误混而为一一混而为一遂令人难以分辨毋论信佛者即吾儒中辟佛者亦多以上达归佛以下学归儒以顿悟归佛以渐修归儒以明心见性归佛以经世宰物归儒诸如此类名为辟佛适以尊佛名为崇儒适以小儒何也佛氏上达吾儒下学佛氏得上一截少下一截功夫如此是夫子下学儒而上达佛也是佛反出其上而夫子由下学方能至也可乎修而不悟岂曰真修十五志学七十从心渐也以十五而即知志学非顿乎学而不厌修也默而识之非悟乎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此亦吾儒顿悟渐修之说也经世宰物而不出于心性安所称王道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非吾儒之言乎今以上以悟以心性归佛氏以下以修以事物归吾儒是佛氏居其精而吾儒居其粗也有是理哉故曰辟佛而适以尊佛崇儒而适以小儒也不知佛氏之失正在论心论性处与吾儒异不专在舍经世宰物而言心性正在所悟所达处与吾儒异不专在舍渐修而言顿悟舍下学而言上达也惟其论心论性所悟所达处宗旨与吾儒异所以彼法中原无用此下学渐修经世宰物之功非舍也况宗旨一异即用下学渐修经世宰物之功亦与吾儒不同又何论舍不舍也又况宗旨一异岂止舍下学舍渐修舍经世宰物若曰达无所达悟无所悟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即上达顿悟明心见性亦欲舍之矣况学与修哉而又何经世宰物之与有故学者崇儒辟佛当先辨宗若宗旨不明而徒哓哓于枝叶之间吾恐其说愈长而其蔽愈不可解也

右四十二章

或者以上以悟以心性归佛以下以修以事物归儒辟佛而适以尊佛崇儒而适以小儒无论矣傥有人焉出而洞佛氏之一偏见吾道之大全举顿悟渐修心性事物而一以贯之可谓千古一快矣而又或过于张皇以为吾儒曰心彼亦曰心吾儒曰性彼亦曰性道理本同但华言梵语异耳且偏处二氏不能兼吾儒而全处吾儒可以兼二氏吾道至大二氏之学虽甚高远总不出吾道之范围也不知吾儒既曰可以兼二氏二氏亦曰可以兼吾儒彼此相兼是混三教而一之也欲以崇儒辟佛而反混佛于儒蹈三教归一之弊岂不左哉且儒佛既混于是谈儒者稍求精更误入于佛氏辟佛者稍欠精反操戈于吾儒虽名世大儒不能自解免也是其贻祸者一儒佛既混又于是诋儒者摘一二误入佛氏之语以为非毁攻击之话柄谈佛者借一二吾儒精微之语以为惑世诬民之嚆矢虽大奸巨恶亦难以遽测识也是其贻祸者二向使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为一则谈儒者安得误入于佛氏辟佛者安肯操戈于吾儒诋儒者何所借以肆其毁谈佛者何所借以行其私哉且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後见其大若必待兼二氏而後见其大则又安所称大耶况吾儒正道也异端邪说也邪固不能兼正正岂可以兼邪若正可以兼邪又恶在其为正耶如此是辟佛而亦以尊佛崇儒而亦以小儒也又岂不左哉或曰吾道至大何所不容岂宜自限藩篱不知吾道虽大而彼之论心论性宗旨原与吾异夫彼先自异也吾又安得强而同之而曰不以籓篱自限哉斯言也盖为崇儒而混佛者辨非为信佛而非儒者言也若三教日月星之说盖信佛而非儒者之言人人皆知其非无庸辨矣

右四十三章

吾儒之学以理为宗佛氏之学以了生死为宗如人生则能知觉运动死则血肉之躯还在便不能知觉运动可见人之生死生死的是血肉之躯这能知觉运动的一点灵明真性原未尝生未尝死所谓本来面目万刼不磨者此也悟得这个便是超悟便知无死无生所谓出离生死见性成佛者此也其悟入处不由积累不由闻见不可言说不可思议只在当下一觉一觉便了更有何事虽中间说得千变万化其实宗旨只是如是原来他别是一般话说与吾儒论心性处全不相干盖性者心之生理吾儒所谓性亦不由积累不由闻见但吾儒以理言非专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言佛氏惟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言虽说出离生死其实全落在生死上说不论道理不论工夫只是空空的任这一点灵明随他气质情欲作用耳可见彼所云性乃气质之性生之谓性之性吾所云性乃义理之性性善之性彼所云一点灵明指人心人欲说与吾儒所云一点灵明所云良知指道心天理说全然不同虽理不离气而舍理言气便是人欲天理人欲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此宗旨处不可不辨也盖彼法中原有宗门有教门宗即是这个宗旨别是一条超然直路与教不相关由教而入者便有阶级若谓一为教法所缚一落阶级便无由超悟故曰世间俗士为名利缚为嗜欲缚其身不得自在小乘人又为空缚为法缚其心不得自在惟大乘人免此二缚谓之解脱身心俱自在得出世之乐又最上一乘有无不立脱缚双遣当下便是即向所谓见性成佛不由见闻思议之类言至此便误人不小矣且为名利缚为嗜欲缚彼以为欲障固是至为空缚为法缚彼又以为理障而惟有无不立脱缚双遣後为最上一乘空其欲而并欲空其理空其理而并欲空其空说的恰似玄妙不知一空其理欲将自纵一纵其欲何所底止如此即自号曰我能空其空岂可得耶所以然者盖由彼所云这个真性原只是气质情欲作用原不论道理安得不以理为障原不用功夫安得不以教为缚任水泛滥而无堤防任马奔逸而无衔辔安得不自悞而误人哉佛氏差处全在宗旨宗旨一差无所不差故曰不可不辨也若夫髠髪出家弃伦遗世虽庸愚亦知其非故不烦吾儒之覼缕也

右四十四章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直指天命之性而言也曰未发是无其迹而非无其理故曰天下之大本所谓一理浑然万化从此出焉者此吾儒之说也而佛氏觉性本空之说则似之以为这一点灵明作用的性本来原是空的目惟无覩故能覩耳惟无闻故能闻心惟无知觉故能知觉目虽能覩而所以能覩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覩耳虽能闻而所以能闻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闻心虽能知觉而所以能知能觉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觉故曰觉性本空不生不灭若与未发之中相似而不知其实大有不同者吾儒曰未发则目虽无覩而天命真覩之理已具无覩故能覩以无覩而有覩之理也耳虽无闻而天命真闻之理已具无闻故能闻以无闻而有闻之理也心虽无知觉而天命真知真觉之理已具无知觉故能知觉以无知觉而有知觉之理也即发而皆中节覩以天下而无不明而所以能明的真覩之理亦不可得而覩闻以天下而无不聪而所以能聪的真闻之理亦不可得而闻知觉以天下而无不睿知而所以能睿能知的真知真觉之理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觉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冲漠无眹即万象森罗万象森罗亦冲漠无眹未发之中不为无已发之和不为有未发已发浑然一理故中为大本和为达道中和致而天地万物可位育也种种道理自天命之初已备就是後来多少功夫多少事业都只是率性之道耳吾儒所谓未发全在理上说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理字上作用去所以有不容已的功夫不容已的事业喜怒哀乐自然中节天地万物自然一体佛氏所谓真空不在理上说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欲字上作用去所以着不得一毫功夫做不得一毫事业喜怒哀乐全不中节天地万物全不相干佛氏真空指的是欲之根吾儒未发指的是理之根根宗处止差毫厘作用处便谬千里如此又何论流弊哉

右四十五章

佛氏所谓直指人心指的是人心所谓见性成佛见的是气质之性所谓真空空的是道心义理之性只是他议论闪烁变幻不肯明白说破所以易于惑人耳右四十六章

吾儒论性以心之生理言佛氏论性不以心之生理言舍心言性舍理言心故曰离一切心即汝真性又曰心生性灭心灭性现所以不得不说无念所以不得不说无心

右四十七章

佛氏说空说无若示人以可攻之隙却又说空而不无即成妙有用而不有即是真空若一着于空便是顽空非真空矣说的与吾儒未发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无而未尝不有有而未始不无益相似不知吾儒所谓无是无其迹佛氏所谓无是无其理吾儒所谓有是有其理佛氏所谓有是有其欲真空空的是天理之本然妙有有的是人欲之作用讳空而说真空讳无而说妙有不知愈有反愈远愈妙反愈差

右四十八章

吾儒论天命之性说一物不容而实万物咸备佛氏论真空之性亦说本来无物而实不碍诸物但吾儒上物字指欲下物字指理佛氏上物字指理下物字指欲耳知此则凡与吾儒相似之言俱可不辨而决矣

右四十九章

或曰性只是一个性那里又是两个以义理气质分儒佛余曰人得天地之理以为生此所谓义理之性也而气质乃所以载此理岂舍气质而于别处讨义理哉性原只是一个但言义理则该气质言气质则遗理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此辟佛之说也且子既知性只是一个性何不一之于性善之性而独欲一之于生之谓性之性耶今欲一之于生之谓性而不一之于性善此三品之说所由起也是子自二之三之以至于倍蓰而无算也性岂有二焉孟子道性善故曰夫道一而已矣此吾儒之旨也

右五十章

客有以顿悟辟佛氏者或解之曰佛家亦有顿渐二法勤施积行功果圆满方能了得心性若明心见性之後不加苦行何以成佛达磨面壁九年前此功夫可知也不知吾儒自有吾儒功夫佛氏自有佛氏功夫宗旨既异功夫自殊即面壁百年亦难与吾儒并论也譬如仙家调息运气炼丹养神纵下苦功亦何与吾儒事右五十一章

不讲孔孟之学不在理字上用功纵閲穷载籍坐老蒲团依旧是个俗人

右五十二章

问佛氏千言万语只要抺摋理字回护欲字何也曰然吾儒说去欲他却说欲是去不得的吾儒说存理他却说理是不消存的甚且并天理人欲四字都要抹摋中间虽说欲障其实是说理障的客语毕竟要回护这个欲字病痛全在误认生之谓性一句知觉运动是气是欲而知觉运动之恰好处是理佛氏原认欲字为性不曾论理安得不抹摋理字回护欲字且使人人都讲天理人欲四字明白便人人都勘破他的病痛又安得不并此四字俱欲抹摋也且理欲之辨古圣贤言之甚详彼欲抹摋理而卒不能抹欲回护欲而卒不能护于是又展转其说以求胜而曰欲明明德于天下欲仁而得仁欲何可无向所云云将以求吾所大欲也不知欲明明德欲仁得仁欲字半虚半实指功夫说人欲之欲欲字全实指本体说安得混而为一况明德与仁俱是理欲明明德欲仁俱是在理上用功安得借口说是欲而曰欲不可去也学者虽终日讲寡欲如孟子讲无欲如周子尚且不能寡不能无今曰欲不可去吾惧其欲之流祸不可言也且犬地间理字原是抹摋不得的欲字原是回护不得的彼佛氏千言万语徒以自误耳右五十三章

问天理人欲原分别不得假仁假义天理即是人欲公货公色人欲即是天理其说然否曰不然既天理即是人欲便是人欲既人欲即是天理便是天理如何说分别不得且仁义原是天理假仁假义便是人欲便不是天理货色原是人欲公货公色便是天理便不是人欲如此分别益觉明析而反曰天理人欲原分别不得此隂为纵欲灭理之言不可不察也

右五十四章

问仁者人也目能视耳能听口能言身能动人也即仁也何如曰此惑于佛氏之说也视听言动是气不是理如何说是仁视听言动之自然恰好合礼处才是仁耳目口体为形视听言动为色视听言动之自然恰好处为天性理不离气天性不离形色视听言动之礼不离耳目口体故曰仁者人也非便以能视能听能言能动为仁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正是夫子教顔子为仁高不骛玄远卑不堕情欲处若不论礼不礼勿不勿而惟以视听言动为仁是直把气质作义理名虽骛玄远实则堕情欲矣自古学佛者多恣情纵欲无所底止非独学者之过亦其始教之差误之也

右五十五章

昔人谓佛氏得吾儒之体只是无用又谓学佛有得于形而上者而但不可以治世不知佛氏所以为异端者正在不得吾儒之体正在误认形而下者为形而上者端犹端倪发端之端源头处一差所以後来流弊无穷异端云者谓其发端处与吾儒异也若不穷究其发端而徒辨别其流弊彼将曰其所以破佛者乃佛书自不以为然者也徒滋聚讼终难伏辜

右五十六章

问孔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与佛氏无人相无我相无前念无後念何以别曰圣人之心浑然一团天理凡有应感纯是德性用事心体乾乾净净那里有一毫意必固我若佛氏之无相无念是并天理德性而一切俱无也安得与吾儒之毋意必固我并论

右五十七章

问子絶四何不说子絶四絶意絶必絶固絶我又何不说子毋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曰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何也曰此二字正见圣学所以为妙絶者絶无之词毋者禁止之词絶字是说工夫究竟处毋字是说工夫实落处言絶而不言毋是言上达而不言下学不谓之孔子言毋而不言絶是言下学而不言上达亦不谓之孔子用毋字工夫造絶字地位故曰下学而上达此孔子之学所以异于人而知于天也解絶字为无字可解毋字为无字不可

右五十八章

性者心之生理生之一字乃吾儒论心论性之原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又曰生生之谓易乾则大生坤则广生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得之以为心此天理之所以常存而人心之所以不死也吾儒之所谓生指生理生字而言论理不论气告子之所谓生指生死生字而言论气不论理谓理离于气不是谓气即为理尤不是惟论气不论理此生之谓性之说所以开异学之端也吾儒言生佛氏亦言生苟不明辨其所以生则儒佛混矣右五十九章

问人心至虚不容一物理在何处安得不说理障曰人心至虚不容一物处就是理安得说理在何处而以理为障也异端之所谓理误指物而言吾儒之所谓理正指不容一物者而言耳

右六十章

人心之初惟有此理故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时固容不得一毫残忍刻薄之念亦容不得一毫纳交要誉之念残忍刻薄纳交要誉虽不同同谓之欲故谓心之本体容不得一毫欲则可谓容不得一毫理则不可盖人心之初惟有此理岂可说容不得或问如何是理曰即所谓怵惕恻隐之心是也

右六十一章

思索文字忘其寝食禅家谓之理障余少年正坐此病盖诗文翰墨虽与声色货利之欲不同然溺志于此而迷其本原是亦谓之欲也既谓之欲余方病其为理之障也又安得复归咎于理哉认欲为理而复归咎于理误矣余敢以此为理字雪千载不白之寃

右六十二章

理障二字固是佛氏差处吾儒不能辟之已不是或又从而附和之何也理之一字乃天地间自然那移不得的道理正程伯子所谓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者佛氏要减也减不去吾儒要添也添不来只是吾儒指点出这个字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原非专为辟佛而创出此字也且谓之曰理自是无障谓之曰障还不是理可见附和其说者特察理不精之过亦岂有心从彼而甘于异端哉

右六十三章

问佛氏于性字上添一真字何也曰这个真字极有说若曰这个知觉运动的性是真则那个仁义礼智的性是伪不待言矣不知知觉运动固是真仁义礼智亦不是伪今既以知觉运动为眞以仁义礼智为伪安得不以圆融广大为真以规矩准绳为伪以恣情纵欲为真以存诚持敬为伪也世俗方坐此病而佛氏又从而羽翼之故至今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药悲夫

右六十四章

夫子与曾点与其素位而乐天非与其放纵而恣肆也人情方喜放纵而恶检束而况又以佛氏先入之言为主于是托之春风沂水之乐以骋其放纵恣肆之病至于狼狈决裂盖亦不少也岂不惜哉善乎康节先生之言曰自有吾儒乐人多不肯寻以禅为乐事又起一重尘

右六十五章

阳明先生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说得极是若不言学而惟言自得是不深造之以道而欲其自得之也必不得矣舍学求乐舍深造以道求自得此佛老所以误晋室之诸贤也

右六十六章

问晋室诸贤皆一代高才何不知自爱至此曰当时老庄之教盛行人人皆错认了道理误以放言肆行蔑弃礼法为真为高为无心为自然以谨言愼行顾惜名节为矫为伪为有心为沽名所以流荡忘反至此非明知其非而故蹈之也又问彼独无良知与曰良知自在只因一念错认了道理遂大迷终身不悟耳

右六十七章

世之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而不闻道者诚有之未有真能闻道而遂不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者也执节行规矩而槩以为闻道固不是外节行规矩而别求个闻道尤不是

右六十八章

世俗论真在不拘礼法异端论性在絶仁弃义而于礼之一字掊击尤甚如此病痛牢不可破恰似自古生知的大圣人把一切礼法都丢过任意自家纵横必不似学知的圣人只拘拘在礼法上又恰似礼之一字专为後世迂儒设不为自古大圣人设不知孟子论尧舜性之处却云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哭死而哀非为生者经德不回非以干禄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何也不惟说礼且说动容周旋中礼不惟在大节上要紧虽一步一趋一言一动细微曲折衆人容易忽略处都是确然不苟的如此难道说他不是自然性之的圣人可见吾儒论真论性与世俗论真异端论性絶不相同人又奈何以礼为伪为迂以不拘礼法为真为自然哉知此可以祛世俗之障可以破异端之说

右六十九章

喜事功而厌道德乐寛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濶也以道德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寛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寛大乃真寛大也不然厌道德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寛大则越礼犯法并寛大亦不可得矣于此见圣贤之见远而世人之计左也

右七十章

问喜怒哀乐如何见得中节不中节曰我喜而人不以为可喜我怒而人不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不以为可哀乐便是不中节我喜而人皆以为可喜我怒而人皆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皆以为可哀乐便是中节故曰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句就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注解解的何等明白又问何以天下之大本解未发之中曰若不解作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则吾儒之未发亦异端之无无亦无矣

右七十一章

问夜气之存不存何处验得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可见好恶与人相近便是喜怒哀乐中节便是夜气存好恶与人相远便是喜怒哀乐不中节便是夜气不存极容易验大学唯仁人能爱人能恶人是斧斤不曾伐的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见不贤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是旦昼牿亡的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牿之反覆夜气不足以存的孟子夜气之说不是幽深玄远的话说乃天德王道一贯之学也若丢过好恶只讲几希便落玄虚便非孟子之旨

右七十二章

问惟心之谓与指的是人心是道心曰心只是一个心那有两个操则存便是道心舍则亡便是人心舍而复操便是道心操而复舍便是人心玩二则字真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仅仅十四字解人心道心惟危惟微曲尽其妙真所谓圣人之言也右七十三章

圣贤论心不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默于此件件透彻步步踏实才见真心才是真正学问得力处在此用力处亦在此若世俗论心反于放言肆行的人说心地好心上真正佛氏所谓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也世岂有此理且不知有心学者无论幸而知有心学而又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默以求心吾不知心学果何时可明也

右七十四章

问自古有学儒而其人非者有学佛而其人是者何也曰学儒而其人非是其人非也非学儒之过也有学佛而其人是者是其人是也非学佛之效也昔人有误服砒巴而生者亦有伤食五谷而死者岂砒巴能生人而五谷反死人哉知此可以定儒佛之辨矣

右七十五章 第七十六章七十七章【阙】

孟子曰性善又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可见天生蒸民原都是儒曷尝分某为儒某为佛哉但後来择术不精一时误为所惑遂叛儒习佛始自远于吾儒耳非生来性恶而不可为儒为尧舜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其旨深矣

右七十八章

世之论善恶祸福报应皆归之佛氏此大不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惠廸吉从逆凶非吾儒之言耶羿善射奡荡舟皆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又指其人以实之矣至于史传所载尤为章明较着盖善恶祸福报应昭昭不爽此自是天地间实理实事原非幻妄原非渺冥故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曰诚者言其实有此理实有此事也彼佛氏之说恠诞不经诚不足道而或者乃以天地间如此实理实事反归之佛岂未闻吾儒余庆余殃之说耶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鬼呜呼严矣

右七十九章

栽培倾覆正是体物不遗处此所以中庸鬼神章後即言报应大德受命天地何心鬼神何心人亦何心只是一理之自然感召耳而或者朝修德而夕望报一或不应辄以为天地间无善恶报应之事不知一为报而修德又是伪又不是诚如何能感召天地故曰居易以俟命必居易以俟命而无一毫望报之心才谓之诚才谓之德才能受命大德必受命是论其理居易以俟命是论其心且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既以身报矣稷至十六传而子孙始有天下稷即大德难道以其身强与造化争只得居易以俟可见君子居易以俟命正是道理合当如此彼不务安命而行险以徼幸真小人而愚者也

右八十章

子思前说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後便说质诸鬼神而无疑可见不质鬼神不可以言学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两引之以为证又可见不慎独不可以质鬼神程子曰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呜呼尽之矣

右八十一章

夫学一也有异端之学有越俎之学有操戈之学何谓异端之学佛老是也而佛氏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遗余力乃巧于非学之尤者而讲学者多误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谓越俎之学吾儒讲学所以明道也讲间惟当泛论道理如孔子论明德新民子思论天命率性孟子论夜气性善皆是泛论何尝着迹譬如白日当天在在皆其所临照时雨沾足处处皆其所润泽非专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无论居官居乡当讲学日不得议及他事论及他人方得讲学家法不然是以议事当讲学以论人当讲学也不几于越俎而失体哉何谓操戈之学吾儒学问当以孔子为宗而顔曾思孟周程张朱皆诵法孔子後学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学当以孔子为宗而周程张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学千里矣以周程张朱为非以孔子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则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独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为宗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即此一念去学万里矣况此心一惯其势不至并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为宗孔子耶世之非学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从而附和之不几于操戈而入室哉盖异端可驳也而以驳异端者驳时事则为越俎异端可辟也而以辟异端者辟宋儒则为操戈此尤人情之异流学术之隐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呜呼不讲学者无论即躬行讲学毅然以圣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学者借为口实其所关系不小异端之病余于録中已详辨而越俎操戈之病则未之及也因书此与同志共戒之冯从吾又书

夫谓之学以学道也然道一而已矣而学则多岐焉故学不可不辨也明辨之先于笃行也孔门之正宗也故卑之而功利也易辨也惟高之而寂空也难辨也何者此性命彼亦性命此生死彼亦生死混之而无别淆之而不清非深于圣道者不能析其弊而归之正余少有志于学中间亦为异教所溺者数年近始悟而反之乃知吾道至足亦至精也岁乙已至长安访少墟冯兄而商正之遂留余精舍中颇久日为辨难每至夜分喜而忘倦其高足弟子亦鳞鳞共集话也余稍发其端少墟则大阐其藴辨虚实有无邪正几微之介昭然如明监之烛须眉不爽也此非深于道者乎则其开我之迷而鼔我之趋者益诚不浅矣余别後少墟乃述其言次第成篇共八十一章传之宇内则所以指导来学者功岂细耶呜呼有志于学者其尚毋忽于斯言友弟岐阳张舜典谨跋

少墟集卷一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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