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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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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点句

《礼运》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读此,知《论语》“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盖于之字上点句。

欧公论驺虞

欧阳文忠公《诗义》引贾谊《新书》,谓驺虞非兽,以证毛、郑之失。“驺乃文王之囿,而虞者,囿之司兽者也。”谓当《毛诗》未出之前,说者不闻以驺虞为兽,汉儒多言鸟兽之祥,然犹不以为言,是初无此义。仆观司马相如《封禅书》“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又曰“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喜。”“盖闻其声,今视其来。”师古注:驺虞也。则是驺虞之兽,果见于武帝之时矣。太公《六韬》、《淮南子》皆曰:文王拘于羑里,散宜生得驺虞献纣。张平子《东京赋》曰“圄林氏之驺虞,扰泽马与腾黄”,何平叔《景福殿赋》曰“驺虞承献,素质仁形”。晋安帝时,新野有驺虞见。以驺虞为兽者,似此之类甚多,不可谓无是兽也。其他不可信,则太公在毛、郑之前,相如、淮南王与毛公同时,在郑之前,其言亦尔,安得不信乎?则是毛、郑之释,亦不为无据。仆又观欧公作《五代世家》曰“予读《蜀书》,至于龟、龙、麟、凤、驺虞,莫不毕出,吾不知其为何物也?当谊之时,其说如此。然则以为兽者,出于近世之说乎?”仆谓欧公是末考太公《六韬》、司马相如《封禅书》与夫《淮南子》耳。

汉唐酒价

历阳郭次象多闻,尝与仆论唐酒价。郭谓前辈引老杜诗“速令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以此知当时酒价。然白乐天《与刘梦得沽酒闲饮诗》曰“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当刘、白之时,酒价可太不廉哉!仆谓不然。十千一斗,乃诗人寓言,此曹子建乐府中语耳。唐人引此甚多,如李白诗曰“金尊沽酒斗十千”,王维诗曰“新丰美酒斗十千”,崔辅国诗曰“与沽一斗酒,恰用十千钱”,许浑诗曰“十千沽酒留君醉”,权德舆诗曰“十千斗酒不知贵”,陆龟蒙诗曰“若得奉君欢,十千沽一斗”,唐人言十千一斗类然。一斗三百钱,独见子美所云,故引以定当时之价。然诗人所言,出于一时,又未知果否一斗三百,别无可据。《唐 食货志》云:德宗建中三年,禁民酤以佐军费,置肆酿酒,斛收直三千。此可验乎?又观杨松玠《谈薮》,北齐卢思道尝云“长安酒贱,斗价三百”。杜诗引此,亦未可知。仆因谓郭曰:“曾知汉酒价否?”郭无以应。仆谓汉酒价每斗一千,郭谓出于何书,仆曰:“此见《典论》,曰‘孝灵帝末年,百司湎酒,一斗直千文。’此可证也。”

唐时酒味

三山老人云:唐人好饮甜酒,殆不可晓。子美曰“人生几何春与夏,不放香醪如蜜甜”,退之日“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仆谓唐人以酒比饴蜜者,大率谓醇乎、醇者耳,非谓好饮甜酒也。且以乐天诗验之,曰“瓮头竹叶经春熟,如饧气味绿粘台”,曰“春携酒客过,绿饧粘盏杓”,曰“宜城酒似饧”,曰“粘台酒似饧”。乐天诗非不言酒之甜也,至要其极论,则曰“甘露太甜非正味,醴泉虽洁不芳馨”,曰“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曰“瓮揭闻时香酷烈,瓶封贮后味甘辛。”酒味至于甘辛,乃为佳耳。乐天之诗又如此,岂好甜酒哉?且退之诗亦自有酒味冷酒之语,又岂尝专好甜酒邪?然乐天“户大嫌甜酒”之句,正属退之非好甜酒矣。大抵酒味之适口,古今所同,岂唐之所好与今异邪?三山盖不深考耳。子美“香醪如蜜甜”之句,与《巴子歌》同。《巴子歌》曰“香醪甜似蜜,峡鱼美可鲙。”

女侍中

《金石录》载:赵彦深母傅太妃碑额题“齐故女侍中宜阳国贞穆太妃傅氏碑”,案《北史》,后魏女侍中视二品,然本后宫嫔御之职,今以宰相母为之,惟见于此。仆谓不但宰相母也,如清河王岳母山氏封郡君,授女侍中,入侍皇后;元义之妻亦拜女侍中,封新平郡君。此类不一,则知当时女侍中之号,非必专处后宮嫔御,盖有近宗与夫臣下妻母为之者,正以示殊宠耳。然以宰相之母,尊为太妃,其礼可见。

缊组还妇

《蒯通传》曰: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里妇亡肉,姑以为盗,怒而逐之。妇晨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里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媼请火于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妇。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媼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韩非子》所载与此同,而其言稍异,曰:人有亡其豚肩者,意其妇而逐之。邻媪闻之,束媪而诣之曰:“昨夜狗争骨,须火以烛之。”主悟,乃归妇。通盖用此语尔,而注不云。

萧何强买民田宅

《邵氏闻见录》谓:《汉史 萧何传》先言何强买民田宅,上书言者数千人。后言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不治垣屋,曰:“令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无为势家所夺。”其反覆如此,不可信也。仆谓史氏之言,非反覆也。揆何所为,信皆有之。前谓强买民田宅者,盖当功遂危疑之际;后谓买田宅必穷辟处者,盖其平居无事之时。二者自不相关,何谓反覆?高祖既定天下,于诸功臣不能无疑,萧何惧所不免,一闻鲍生之言,则遣子诣军;一闻召平之言,则悉家财佐军,急急自防,惟恐不及。当上自将兵击黥布时,何守关中,上数遣使问相国“何甚岌岌乎”?此客恐之以族灭之说,复献以买田自污之计。何虽知其不可,其势不得不然,谓买民田其罪小,不释君疑其祸大。上既罢兵而归,见上书告相国强买民田事者如此之众,帝之心始安。所以不罪相国,但以民所上书笑以示相国,俾自谢而已,可见其疑至此释然。是则何买田宅,必穷辟处者,正其本心;而强买田宅,致民之讼者,盖出于不得已也。本朝赵韩王普强买人第宅,聚敛財贿,为御史中丞雷德骧所劾,不知赵亦用萧何之术。而萧何此计,又祖王翦之故智耳。类而推之,如陈平当吕氏异议之际,日饮醇酒,弄妇人;颜真卿当安禄山牙蘖之际,日与宾客泛舟饮酒;裴度当宦官薰灼之际,退居绿野,把酒赋诗,不问人间事。古人明哲保身之术例如此,皆所以绝其疑也。

太牢

太牢者,谓牛羊豕具。少牢者,谓去牛,惟用羊豕。今人遂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不知太牢有羊,少牢有豕也。《礼记》“郊特牲而社稷太牢”,又曰“卿大夫少牢,士以特豕”,又曰“特羊”。今士大夫往往循俗承用,不以为非。《嘉祐杂志》载常禹锡判太仆,供袷享太牢,祇供特牛,而不供羊豕。然则流俗承误如此。观唐人呼牛僧孺为太牢,呼杨虞卿为少牢,《东都赋》“太牢飨”,注:牛也。知此谬巳久。

东汉呼万岁

东汉臣下多呼万岁。冯鲂既降群盗,赦其罪,各返农桑,皆称万岁。耿恭于虏围中拜井得泉,众皆称万岁。马援曰:“今赖士大夫之力,蒙被大恩,纡佩青紫。”吏士皆称万岁。岁旦,门下掾王望请上太守寿,掾史皆称万岁。臣下往往若此,不以为僭。此犹可也,观汉刻中有《故民吴仲山碑》,其铭中有子孙万岁之语,民犹称万岁,官吏可知,鲜有非之者。惟窦宪为将军,至长安,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韩棱正色曰:“礼无臣下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惭。所避忌者,惟此语。此语在当时不无讳避,但不至如后世之切耳。

喜人附己

喜人附己,恶人异己,人之情多然。王荆公用曾、吕之徒,以致天下多事,正以此尔。唐人如韩退之之贤,亦不免此病。信乎私心之难克也!观《李翱集》中有《与退之书》曰“如兄颇亦好贤,必须甚有文词,兼能附己,顺我之欲,则引拔之。若或不然,则乞丐之不暇,安肯为之先后?此退之,秦汉之间尚侠行义之豪俊耳。”观翱此言,可以见退之平日乐然推与之人,是必以顺其意故尔。翱书亲折退之之病,想必不妄。

周顗处暧昧召祸

人不可自处暧昧之地,暧昧之地,灾祸之所由生,可不戒哉!仆观晋王处仲作乱,刘隗劝帝尽诛王氏,王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周顗将入,导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纯,申救甚至。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至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顗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而衔之。处仲既得志,问导曰:“周顗南北之望,当登三司。”导不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又不答。处仲曰:“若不尔,当诛。”又无言。顗竟至死。导后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执表涕泣告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此顗自召祸端,无足怪者。夫救人而不使人知,顗盖示以公道,志非不佳,然密为申救,不示私恩,足矣。何至告之而不应,出入殿门有扬扬自得之色,且至有杀贼奴之骂?外貌外言,尚且若此,则其在内可知,不惟不能救己,反以陷己必矣,安得无此疑?当此之际,虽使善人长者,亦所不能堪,导岂陷贤者?当处仲三问而三不答,可见导中心有不能堪者。顗死而后,方知向者訑訑见拒之际,乃拳拳申救之时,吁无及矣,人谁得而知之!以是知人不可自处于暧昧之地,而况立朝于危疑之际,尤为难事,稍有间隙,性命不可保,其可明开祸隙以示人哉?宜顗之不得其死也,将以避恩,反以召祸,哀哉!

古文奇字

刘棻尝从扬雄学作奇字。所谓奇字者,古文之变体者也。自秦坏古文,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王莽时,使甄丰改定古文,复有六书:一曰古文,孔氏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三曰篆书,秦篆书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唐书 艺文志》有《古文奇字》三卷。郭璞好古文奇字,韩退之谓略识奇字是也。仆怪司马相如赋,其间古字聱牙,殆不可读,而当时天子,一见大悦,则知当时君臣素明古字之学。后世士大夫读书作文,趣了目前,他不甚求解。所谓古字之学,漫不复传,往往以为不急之务,而不知有不识字之诮。妇人封命

汉制:列侯之妻称夫人,列侯死,子复为列侯,乃得称太夫人,父死而子不侯,不得称也。仆观杜佑《通典》注,谓晋亦有之,如羊祜卒二岁而吴平,武帝曰:“此羊太傅功也。”因以策告祜庙,依萧何故事,封其夫人为万岁乡君。又诏太傅、寿光公郑冲,太保、郎陵公何曾,皆假夫人、世子印绶,皆如郡公侯之类是也。仆谓此不见妇人封命夫死从子之意。观《南史》宋鄱阳侯孟怀玉之母封檀国太夫人,有司奏行,当时御史中丞袁豹劾谓,妇人从夫爵,怀玉父绰见为大司农,妻不宜从子。于是奏免尚书等官。又观《通典》,谓唐世命妇各视其夫、子之品,若夫、子两有官及爵,从高荫。然观欧阳询妻徐夫人墓志,谓徐始以夫恩封渤海郡君,寻加渤海郡夫人,后以子封,乃为太县君,似亦太夫人之意。盖其子官卑,未当封母为太夫人故也。

杨胡有后

后汉杨震九世祖喜,高祖时,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昭帝时为丞相,封安平侯。父宝,习欧阳《尚书》,哀平之世,隐居教授,居摄二年,与两龚、蒋翊俱征,遂遁逃不知所处;光武高其节,建武中,公车征。老病不到,卒于家。震子秉,秉子赐,赐子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为东京显族。此见《杨震传》,而《前汉书 杨敞传》不言所祖喜者,《汉书 鲍宣传》后历叙汉末清节之士,如龚、蒋之徒,又不及杨宝者,其殆史之逸乎?敞无甚可纪。震、秉、赐、彪四世荣显者,无亦杨宝之所遗乎?又胡广六世祖刚,清高有志节,王莽居摄,刚解衣冠悬府门而去,遂亡命交阯,隐于屠肆之间。后广仕汉,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功名炬赫,汉世鲜俪。推原所自,是亦胡刚畜德不露,有以致之。此二事正与应曜同,是皆啬其光而不耀,所以覃后昆之庆如此。《汉书 高士传》不载所谓胡刚者,不因胡广立传。所谓刚者,孰得而知之?又知当时清节之士,遗逸于史笔者多矣。仆因表而出之。晋之佺期,唐之元琰,皆震之后也。考《世系》,杨氏相唐者十一人,其盛如此。

汉奉行故事之弊

魏相为相,以奉行故事劝宣帝,人以为识时务之宜。仆谓当是之时,固欲奉行故事。所谓奉行故事者,循其大纲而已,节目之未善,安可不改?霍光不学,大率施为乖陋无取,岂足为后世法程?于此不为厘正,顾乃例循故辙,魏相之识,于是为陋。仆观贡禹一书,有以知当时敝政,不便于行者甚多。其言有曰“武帝取好女数千人填后宫。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藏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逆天心,未必称武帝之意。昭帝晏驾,光复行之。至孝宣时,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禹之此言,正讥魏相,又及于齐三服、官属、金银器、织室、马厩,种种过度,费用不赀,是皆武帝造端之弊。因循不革,其流至此。光不足责也,魏相号为中兴贤相,而因陋承弊,不以为怪,是可不为痛惜也哉!

晋史舛误

庾敳曰:“峤森森如千丈松,磊砢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庾敳传》作温峤。《世说》与《和峤传》作和峤。《晋书》、《世说》并言,周嵩因酒以烛投兄敳,敳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案阿奴乃谟小字,当言“阿嵩火攻”,误以阿嵩为阿奴也。《王祥传》曰:祥,汉谏议大夫吉之后。案王吉在汉宣帝时为谏大夫。而谏议大夫,起于光武之世,谓谏议大夫亦误也。班马史文《容斋随笔》曰:《汉书》袁种告盎饮亡何,《史记》谓曰饮亡苛。二义不同。仆谓何、苛二字,古者通用,实一义耳。观《汉书 贾谊传》,谓“大谴大何”,《新书》谓“大谴大苛”,可证也。史传又有传写讹舛,而认以为正文。如{汉书 卫绾传》“不孰何绾”,而《史记》作“不谯呵绾”,疑《史记》谓“不谁何绾”,传写误以为谯呵也。又如《史记》谓,大将军出窳浑,《汉书》则曰出真浑。《汉书》谓禽黎为河綦侯,《功臣表》则曰乌黎。《汉书》谓调虽为常乐侯,《功臣表》则曰稠睢。此类甚多,往往因其字文而鱼鲁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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