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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茶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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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茶水记

故刑部侍郎刘公讳伯刍,于又新丈人行也。为学精博,颇有风鉴,称较水之与茶宜者,凡七等:

扬子江南零水第一;

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三;

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

扬州大明寺水第五;

吴松江水第六;

淮水最下第七。

斯七水,余尝俱瓶于舟中,亲挹而比之,诚如其说也。客有熟于两浙者,言搜访未尽,余尝志之。及刺永嘉,过桐庐江,至严子濑,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辈用陈黑坏茶泼之,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鲜馥也,又愈于扬子南零殊远。及至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以是知客之说诚哉信矣。夫显理鉴物,今之人信不迨于古人,盖亦有古人所未知,而今人能知之者。

元和九年春,予初成名,与同年生期于荐福寺。余与李德垂先至,憩西厢玄鉴室,会适有楚僧至,置囊有数编书。余偶抽一通览焉,文细密,皆杂记。卷末又一题云《煮茶记》,云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逢陆处士鸿渐。李素熟陆名,有倾盖之欢,因之赴郡。至扬子驿,将食,李曰:“陆君善于茶,盖天下闻名矣。况扬子南零水又殊绝。今日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谨信者,挈瓶操舟,深诣南零,陆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陆以勺扬其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者,似临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见者累百,敢虚绐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之,又以勺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大骇,驰下曰:“某自南零赍至岸,舟荡覆半,惧其鲜,挹岸水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李与宾从数十人皆大骇愕。李因问陆:“既如是,所经历处之水,优劣精可判矣。”陆曰:“楚水第一,晋水最下。”李因命笔,口授而次第之:

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

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

峡州扇子山下有石突然,泄水独清冷,状如龟形,俗云虾蟆口水,第四;

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

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

扬子江南零水第七;

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水第八;

唐州柏岩县淮水源第九,淮水亦佳;

庐州龙池山岭水第十;

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十一;

扬州大明寺水第十二;

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第十三;(水苦)

归州玉虚洞下香溪水第十四;

商州武关西洛水第十五;(未尝泥)

吴松江水第十六;

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

郴州圆泉水第十八;

桐庐严陵滩水第十九;

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

此二十水,余尝试之,非系茶之精粗,过此不之知也。夫茶烹于所产处,无不佳也,盖水土之宜。离其处,水功其半,然善烹洁器,全其功也。李置诸笥焉,遇有言茶者,即示之。又新刺九江,有客李滂、门生刘鲁封,言尝见说茶,余醒然思往岁僧室获是书,因尽箧,书在焉。古人云:“泻水置瓶中,焉能辨淄渑。”此言必不可判也,力古以为信然,盖不疑矣。岂知天下之理,未可言至。古人研精,固有未尽,强学君子,孜孜不懈,岂止思齐而已哉。此言亦有裨于劝勉,故记之。

述煮茶泉品

夫渭黍汾麻,泉源之异禀;江橘淮枳,土地之或迁,诚物类之有宜,亦臭味之相感也。若乃撷华掇秀,多识草木之名;激浊扬清,能辨淄渑之品,斯固好事之嘉尚,博识之精鉴。自非啸傲尘表,逍遥林下,乐追王濛之约,不败陆纳之风,其孰能与于此乎?吴楚山谷间,气清地灵,草木颖挺,多孕茶荈,为人采拾。大率右于武夷者,为“白乳”;甲于吴兴者,为“紫笋”;产禹穴者,以“天章”显;茂钱塘者,以“径山”稀;至于续庐之岩、云衡之麓,“鸦山”著于无歙,“蒙顶”传于岷蜀,角立差胜,毛举实繁。然而天赋尤异、性靡受和,苟制非其妙,烹失于术,虽先雷而赢,未雨而檐,蒸焙以图,造作以经,而泉不香、水不甘,爨之、扬之,若淤若滓。

予少得温氏所著《茶说》,尝识其水泉之目,有二十焉。会西走巴峡,经虾蟆口,北憩芜城,汲蜀冈井,东游故都,绝扬子江,留丹阳酌观音泉,过无锡<奭斗>惠山水,粉枪末旗,苏兰薪桂,且鼎且缶,以饮以歠,莫不瀹气涤虑,蠲病析酲,祛鄙吝之生心,招神明而还观。信乎!物类之得宜,臭味之所感,幽人之佳尚,前贤之精鉴,不可及已!

噫!紫华绿英,均一草也;清澜素波,均一水也。皆忘情于庶汇,或求伸于知已。不然者,丛薄之莽、沟渎之流,亦奚以异哉!游鹿故宫,依莲盛府,一命受职,再期服劳,而虎丘之觱沸,淞江之清泚,复在封畛。居然挹注是尝,所得于鸿渐之目,二十而七也。昔郦元善于《水经》,而未尝知茶;王肃癖于茗饮,而言不及水表,是二美吾无愧焉。凡泉品二十,列于右幅。且使尽神,方之四两,遂成其功。代酒限于七升,无忘真赏云尔。南阳叶清臣述。

大明水记(欧阳修)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

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渟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浮槎山水记(欧阳修)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者山,或曰浮巢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以羽为知水者。浮槎山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浮槎之水,发自李候,嘉佑二年,李候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乳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予报之曰:李候可谓贤矣。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流之潺缓,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或者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之通用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水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能,亦其理与势之然欤。今李候生长富贵,厌恶于耳目,又知山水之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李候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凡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以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候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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