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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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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一

宋 林之竒 撰

高宗彤日      商书

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作高宗彤日高宗之训高宗彤日高宗彤日越有雊雉

此盖高宗之贤臣祖己也因雊雉之变进戒于高宗实训之体也然其所陈析而为两篇其一篇逸于秦火者既名高宗之训故此篇惟取篇首之高宗彤日一句以为篇名之别非有他义也案书之百篇皆有序汉儒例以为孔子作而某窃以为厯代史官第相传授以为书之縂目至孔子因而次序之非尽出于孔子之手者以其间所序事迹有不见于经而独见于序者如此篇正经所言但曰高宗彤日即未尝言祭于何庙之彤日但曰越有雊雉即未尝言其所居于何处而序则曰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此非其当时史官所录则何以知其鸣于成汤之庙又何以知其升于鼎耳乎此事苟非旧史所传则孔子亦安能以其意而臆度之于千百载之下乎故百篇之序但是史家序其所为作此篇之意而已不必求之太深也夫高宗之祀丰于昵昵者祢庙也丰于祢必杀于祖矣其祭成汤之时礼必有缺而不备者故于祭之明日适有野雉飞入于庙中升鼎耳而鸣此其灾异也明矣于是贤臣祖己进谏于王而正救其失将使之恐惧修省以销天变此书之所以作也彤者祭之明日以礼宾尸行事之有司祭之賔客皆与焉商谓之彤周谓之绎春秋宣八年六月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籥谷梁传曰绎者祭之明日又祭也则彤之与绎事同而名异耳丝衣之诗绎賔尸而作也而其诗曰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则绎祭之时必陈鼐鼎于庙中高宗祭成汤之明日方陈鼎賔尸而有雉自外来入庙中升鼎耳而鸣夫雉之为禽常飞鸣于郊野之外今乃于宗庙行礼之时百执事环列于庭而徜徉于庙之鼎耳如在郊野之外此物胡为而来哉必其宗庙祭祀之事有不合于礼者故野雉因而至也

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

祖己知夫变异之来当夫祭祀之彤日则是上天之所谴告者必其祭祀之事有不合夫礼者故野雉因之而至于是推原其所以致之之由以警惧高宗之意而先曰惟先格王正厥事此句有两説先儒谓有道之主当变异之来正其事而变异自销其意盖谓商之先世有道之主每遇灾异之来惟正其事以销去之如成汤之遇旱以六事而自责太戊遇桑谷之异严恭寅畏以弥其灾祖己之意亦欲高宗之正其事如成汤太戊则可以变灾为祥易凶为吉先儒之意盖如此其説固善无可疑者而苏氏则以谓绎祭之日野雉鸣于鼎耳此谓神告王以宗庙祭祀之失也审矣故祖己言当格王心之非盖武丁不专修人事而数祭以媚神而祭又丰于亲庙敬其父薄其祖此失徳之大故祖己欲先正之苏氏之意盖以谓祖已将谏于王则当先格王心之非使正其事其于格王如孟子所谓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之格也某窃谓先儒之説诚善然以上下之文势观之则苏氏之説为长盖下文曰乃训于王则是上句当是为其党类而言之也语其党类以将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然后进谏于王自惟天监下民以下则所谓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也故某欲兼存此两説而以苏氏之説为优也

乃训于王曰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聴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

祖己欲格王心之非以正厥事于是乃训于王曰惟天之监视下民其吉凶祸福无常惟义以为常典常也民之所行合于义则天降之百祥不合夫义则降之百殃祥与殃之来皆是视夫民之义与不义如何耳故其降年于民有永有不永者其不永者非天之意固欲天民而絶之也盖民之不义其中有以自絶其命于天故天将絶其所降之年有不永也民有不顺其徳以行其义不服其罪以改其不义天将欲絶则必孚信其命降之灾异以正其徳将使之恐惧修省反其不义而归于义也彼民之不知义者则将曰彼天命其如我何则天之絶之也必矣

呜呼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无丰于昵

夫祖己之所以谏于高宗者盖以其典祀丰于昵而杀其祖遂致雊雉之变而其进训于王则先以天之于民降年有永有不永而以义为常而其所行之不义而获罪于天天以变异警惧之而不知自省然后及于祸其説既如是之详矣于是终其义曰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无丰于昵以此度之高宗之丰于昵祭意者必有祈年请命之意如汉武帝之于五畤八神欤故祖己先论其夀天之理然后及于典祀无丰于昵盖自惟天监下民以下所谓格王之心也而王司敬民以下则所谓正厥事也呜呼叹辞也夫夀夭之理惟以义而为常眉夀之年不可以祷祠而得夭折之命不可以禳禬而延也惟能常厥事虽不祈年之永而自永矣故王之所主者惟在于敬民而已敬民若禹训所谓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是也王能敬民则得人主之义矣得乎人主之义则命之有永将至于亿万斯年而无斁岂区区祷祠可以益其有永之年哉年之永不永既不在于祭祀之丰杀则其于祖祢之庙岂可致厚薄于其间嗣也自为祖祢者自成汤以下继世以有天下者无非天之嗣也既无非天之嗣则其所以祭之者国有常典非私意所得而丰杀也盖古者慎终追逺之礼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轻自义率祖顺而下之至于祢名曰重一轻一重其义一也故其所以制为祭祀之礼莫不有常而不可易若以祢为重従而丰之以祖为轻従而杀之则是知有祢而不知有祖犹知其本而不知其根也其为不义孰甚焉国之祭祀既有如是之不义则天之降灾异而雊雉之变盖将以正王之徳也王能正厥事而常厥义无丰于昵则足以荅天命而膺有永之年矣苟以为天命其如台徒私意制其丰杀则将为天之所断弃此实商家社稷存亡祸福之本此祖己所以谆谆不得不恳切为高宗言之也夫洪范之庶征五事之得失而验之于隂阳二气之休咎肃乂哲谋圣则时雨时旸时燠时寒时风顺之狂僣豫急蒙则常雨常旸常燠常寒常风顺之盖天地之与人一气也形于此必动于彼未有不以类而应之者古之言灾异未尝不然及汉儒董仲舒刘向父子之徒求之太深泥之太过于是有识之士往往厌其説之苛细穿凿而无大体遂欲举其説而尽废之谓灾异不可以类求然亦不可尽废也譬如人之一身五脏之气有所偏胜于中则疾病之徴必发见于外如脾受邪其徴见于皮毛如肾受邪气其徴见于齿牙若此之类皆未尝不以类而应也庸医不知其所本则妄推求之于外则有臆度而不能中以庸医臆度而不中遂谓五脏之气不可以类求可乎汉儒之言灾异其説之流于凿则非也而其所以然之説则不可废也故苏氏谓因高宗雊雉之事而知五行传之未易尽废此实至公之论盖以五行传为可废者徒恶夫俗儒之至于凿也或者徒知其为可恶而不知不可以象类而求灾异则亦将使人君不畏而无所戒惧如大火则为阳气盛如大水则为隂气盛今曰不可以象类而求则是大火而非阳气盛矣大水而非隂气盛矣又如月食则修外治日食则修内治今曰不可以象类而求则是月食不必修外治日食不必修内治矣大抵枉不可不矫也矫枉而至于过直则为甚矣学者既无泥于汉儒灾异之説而以此篇为信不失乎象类而求灾异则两得之矣逸书与见存之书同序者若肆命徂后与伊训同序高宗之训与此篇同序而孔氏引序以冠篇首于伊训篇末加肆命徂后四字以见其篇次当在于是而遭秦火之逸也若以此为例则此篇之末当更有高宗之训四字盖世久矣而失之也苟以此篇之末不复重出为得体则伊训之末不当衍四字此虽章句之小失亦不可以不论也

西伯戡黎      商书

殷始咎周周人乗黎祖伊恐奔告于受作西伯戡黎据史记文王脱于羑里之囚而献洛西之地然后纣赐之弓矢鈇钺使得专征伐为西伯文王之为西伯得专征伐之权出于纣之命也既受命于纣以专征伐于是诸侯有为不道者文王为民除害称兵而往伐之乃诸侯之国史记以为耆大传为肌其音相近盖在上党壶闗之地与朝歌接而宻迩于王畿其君党恶于纣与之为不义而虐用其民文王既专征伐于是率师戡而胜之既胜矣殷之贤臣祖伊知不道为周所戡其势必及于殷盖当时诸侯助纣为虐者多矣斯民之困于虐政望乎仁政之拯己于水火之中不啻饥渇之于饮食也周人之徳既及于黎国则天下之困于虐政者皆相率而归之纣虽欲不亡不可得也且如汤之于桀本未至于称兵而伐之惟其葛伯仇饷得罪于斯民故不得己率兵以伐葛既伐葛矣于是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民之情所望其拯己之命者既如此其切汤迫于事势之不得已故遂伐桀而革夏命盖汤之伐葛本无伐桀之心而伐桀之徴实兆于此文王之于黎亦犹汤之于葛也文王之戡黎虽无心于伐纣而当时之人以胜殷之任归之则虽欲顾君臣之大分而不忍为然天命人心之所迫必有不能已者此祖伊所以咎周也咎恶也恶其将不利于商也曰殷始咎周者非是举殷国之人皆知咎周也但指祖伊而言之耳史记曰祖伊闻之而始咎周此言为得其实祖伊之所以始咎周也盖以周人乗黎而胜之故也周人既乗黎而胜之祖伊恐其将不利于殷为是震恐而奔告于纣史官録其言而为此篇也

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絶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摰今王其如台

西伯盖指文王也郑氏曰时国于岐封为雍州伯也国在西故曰西伯王肃曰王者中分天下为二公縂治之谓之二伯得专征伐文王为西伯黎侯无道文王伐而胜之唐孔氏主于王肃之説其言谓论语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谓文王终乃三分天下有其二岂独一州牧乎且言西伯对东为名不得以国在西而称西伯也案周之制周之建诸侯立二伯分陜而治康王即位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盖太保召公西伯也毕公乃东伯也商之二伯谅亦如此文王既为西伯主西方之诸侯则西方诸侯之为不义者文王所当征也黎乃文王所縂之诸侯其戡而胜之盖方伯连帅之职然也其于文王所以事殷之至徳实未尝失而祖伊之所以恐者非谓文王将有伐商之心也盖以黎之亡逆知殷之必亡民既弃殷而归周则文王虽欲终守臣节而不可得此其所以咎而奔告于受也汉孔氏曰文王率诸侯以事纣内秉王心纣不能制此説大害理夫文王之所以为至徳者惟其未尝有欲王之心也使其内秉王心而阳率诸侯以事纣则其与曹操司马懿果何以异哉此盖读是篇而不知详考祖伊之意故为此説是不可不辨也受即纣也此篇与泰誓武成皆呼为受其余诸书则以为纣盖受与纣音相乱耳祖伊既于戡黎逆知殷之必亡于是奔走以告于受呼纣为天子而谓之曰天既讫尽我殷之命而不能复以有天下而为天子矣其所以知其讫尽我殷命者以其稽于至人之言考于元之占皆无敢知我商家之有吉者言其必凶也盖以天时人事观之知其有必亡之理其所以必亡者非我祖成汤而下不相助我后人而絶之于天盖王之淫戏豫怠有以自絶于天故先王虽有相助之心亦无救国家之亡也惟王之所以自絶者如此故天弃我国家使天下之民不有安食不能虞度其固有之天性不能训迪其国家之常典此盖言饥馑荐臻国多凶荒盗贼起于贫穷而犯法者众也夫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欲其富之教之也今乃至于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则君师之任两失之矣斯民何赖焉故今我民无不欲殷家之丧亡谓纣之残虐如此何不降威罚于纣纣有如是之残虐而威罚不及其身则是天之命不猛摰徒姑息以容之也民之情怨愤于纣若此之甚而纣方且偃然自肆全无悛改之心而谓彼恶我者其如我何此盖殷之社稷既有必亡之势而纣方且安其危利其葘乐其所以亡者自以为必不亡也

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与戮于尔邦祖伊之所以极其鲠直不讳之言已尽矣而纣诲之谆谆聴我藐藐而不之聴也方且叹曰我之生其修短之命受之于天彼民之所以恶我而欲我之亡者其如我何即祖伊之所谓其如台也祖伊反孔氏以谓反而告纣此説不然据此祖伊反当是出而告人也纣谓既已有天命不足与语矣于是祖伊出而告人而嗟叹之曰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言其必亡之理而不复可救也苏氏曰天子固有天命以保己今汝罪之闻于天者众矣天将去汝岂可复责天以保己之命邪又曰功事也视汝所行之事虽邦人犹当戮汝而况于天乎此説皆是殷之即丧者言其不旋踵而亡也夫商民之恶纣至于有天曷不降丧天命不挚之言则其怨愤之情可谓极矣而纣且谓我生不有命在天则民之怨之也益深而天之见絶益甚虽诸侯未有叛之者而殷民固将羣起而为乱矣荀子曰武王厌旦于牧之野鼔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前诛纣盖杀之者非周人固殷人也牧野之战虽武王兴义兵以为天下除害而杀纣者则实自乎殷人不胜怨愤之气前徒倒戈往攻纣而杀之以快其平日之怨非周师之杀纣也祖伊之所谓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其言实验于此详考祖伊之所以奔告纣者盖以周师既乗黎而胜之其势必将不利于商虽祖伊之意故知周之必将取殷之天下而有之矣然而所以告纣者则惟论其自絶于天而殷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至其谏之而不聴出而告人也则以但言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始终之际曾无一言及于周将伐殷者盖使纣不自絶于天则周将终其臣节以事殷岂敢伐之邪纣既长恶不悛而谓己有天命殷相率而叛之自絶于天矣则又安能禁周之不应天顺人以伐商哉是知商家之社稷其存亡祸福惟在于纣之能改过与不改过而已至于周之戡黎虽足以推夫殷之必亡而殷之所以亡者则不在是也故祖伊惟厯陈天人之祸福存亡之理以冀纣之改过迁善不及乎周之将伐殷也若祖伊者可谓知所本矣昔高祖先入秦闗项羽后至范增知高祖之得民心也于是説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闻其入闗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之气也急击之勿失故鸿门之防高祖几不获免增知高祖之得民心则宜説羽以行仁政使之无肆其残虐而多杀戮以失秦民望纵使不及高祖之寛仁而犹可以后亡增则不然以其暴虐之政则劝而行之而独以杀高祖为足以取天下盖其平生所以相项羽以为取天下之防者惟有此一计耳使高祖可得而害其能救项氏之亡乎不观于范增无以见祖伊之知天命者也

微子        商书

案吕氏春秋曰纣之母生微子及中衍是时尚为妾改而为妻生纣纣之父欲立微子啓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以立妾之子乃立纣史纪宋世家曰微子者殷帝乙之首子纣之庶兄此説与吕氏春秋同而孟子则以为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纣为兄之子则是微子者纣之叔父也此二説不同案泰誓曰剥丧元良微子之命云殷王元子使微子果是纣之叔父也则不当以元良元子言之也故当从吕氏春秋史记宋世家之言微子者纣之母兄也此篇盖是微子逆知殷之将亡而谋于父师少师故以微子名篇

殷既错天命微子作诰父师少师微子

父师箕子也案毕命之篇毕公为太师而康王称之曰父师此言父师则是箕子为纣之三公也少师比干盖三孤也商周师保之官必择其亲戚贤徳者为之周召毕公皆为成康之师傅比干纣之诸父箕子亦其亲戚故当纣之时居公孤之位微子纣之同母兄虽不为师保而亦仕于王朝箕子微子者所封之地名其为国之名与采地之名皆未可知也子爵也微子箕子皆有国邑故以其爵为称比干虽为三孤于王朝而未有封爵故不以爵称微子箕子王子比干此三人者皆是纣之懿亲位尊职近与纣同其休戚者也纣之暴虐不道于人事颠倒错乱而无所统故天命亦皆至于纷错此篇所载皆其错天命之事也此三人者既与纣同其休戚当纣之错天命知其灭亡不旋踵而至矣于是情迫于中不能自己故微子谋于比干箕子而箕子遂言国势危迫如此吾三人者所处不同各当顺其势之所宜因其心之所安以处乎是而不可以苟同殷史得之以为此篇

微子若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我祖厎遂陈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徳于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今殷其沦丧若涉大水其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

若曰史官述其大指而以己之意润色之不必尽其当时之所言也史官谓微子以纣之错天命而逆知其势之必至灭亡于是遂呼父师箕子及少师比干与同忠者而告之其言以谓商之社稷危亡之徴己成不能复治正四方矣其曰弗或者盖其厎于灭亡也有必至之理而不可以幸而获免也我祖成汤劳苦艰难自七十里而有天下创业垂统遂致其功于上世陈其法度以遗我后世之子孙今我之纣乃沈湎于酒用败乱其徳于天下不以成汤创业垂统为心使汤之劳苦艰难以贻子孙者一旦颠覆而不可复存而殷之臣民方且染纣之恶无小无大皆好为攘窃盗贼之事肆奸宄于内外上而六卿下而庶士亦皆相师效为非法度之事凡有辜罪乃罔常获谓犯法于有司者则皆逋亡逃窜而不能常获盖纣既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而卿士师师非度者故有罪者得以容其奸有罪者既得以容其奸则草窃奸宄之人外得以肆其暴虐于小民于是小民积其愤气而不得伸微子以其意度之诚恐小民方将兴起视我商家之君臣如敌雠然而将快其意于一决也苟小民将起而视为敌雠则殷之沦丧若涉大水无津际涯防其至于沈溺也必矣殷遂丧越至于今言殷之丧亡今其至矣必不能久也

曰父师少师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今尔无指告予颠隮若之何其

微子既知殷之丧越必不能久于是又呼箕子比干而与之谋言我忧殷家之亡至于发疾生狂而出其在家则耄乱不堪遂将遯于荒野以写其忧盖言其昬闷之极置身无所也我之愁怨既如此之甚今尔父师少师乃无防意以告予何也既责其无防意告予于是遂问其所以处此者而曰殷之颠越陨坠殆将及矣其将若之何也若之何其郑氏曰其语助也齐声之间声读如姬礼记曰何居义与此同意盖此其字当读曰姬为助语之辞也汉孔氏曰如之何其救之则是但作其字读故当以郑氏之説为正

父师若曰王子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耉长旧有位人

微子既言所以忧商家之人顚隮者以访于箕子比干于是箕子呼微子为王子而告之曰天降酷毒之灾而生此暴虐之君使荒乱我商家方且并与起而沈湎于酒夫纣之恶至于此极而推原其所起则惟在于酒故微子箕子皆以为言而酒诰之书荡之诗其所以论纣之恶至于失天下者亦惟以此而已既沈酗于酒于是肆然无所忌惮不畏其畏咈戾其耉长与夫旧有位之贤人不聴从其言也

今殷民乃攘窃神只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乂雠敛召敌雠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顚隮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遯

既不畏天迨其甚也则并与天地鬼神而莫之畏以至殷民亦皆化纣而无所忌惮也遂乃攘窃天地神只之牺牷牲用色纯曰牺体全曰牷牛羊豕曰牲器实曰用攘窃神只牺牷牲用言于祭祀所当用之物无所不窃也窃其牺牷牲用以相容隠将而食之此乃无畏忌之甚也降监殷民者言我下视夫纣之所用以治斯民者其视百姓皆如仇雠而聚敛之剥肤槌髓竭民以取之而不顾后患凡此皆召敌讐之道也而殷之君臣方且相与力行而不怠其上下之罪皆合于一使斯民多有瘠病罔有诏而救之者周官师氏以媺诏王则诏者谏而救之之谓也惟纣之恶至于沈酗于酒咈其耉长旧有位人而在位之人又皆罪合于一多瘠罔诏则是自暴自弃无间而可入矣而微子所以谋于父师少师者盖将与之共进而谏王以已其乱也而箕子以谓纣之恶既不可谏矣故继之曰商今有灾我兴受其败言天降祸灾以示我商家将亡之徴我若以其灾之故起而谏纣纣必不聴不足以救其亡之患徒自取祸而已纣既不可谏而殷之沦丧殆将及矣我既以纣之不从而不谏则亦不宜居位而为臣仆其或去或留必皆宜有以处此也微子箕子比干三人虽皆纣之懿亲位尊地近与纣同其休戚然其所处之势则若各有不同者微子帝乙之首子纣之同母兄也当纣之未亡箕子自处父师之位欲立微子以继帝乙卒不克立则当时之封此二人者盖处至危之势矣纣虽有千百之恶而此二人者身居嫌隙势不可以强谏既不可以强谏而徒死之无益也故微子虽欲谋于箕子以救纣之顚隮然箕子以谓我兴受其败言不可以谏也既不可以谏又不可以居位而为臣仆故微子遯逃以避祸而隠晦以自存庶免于刑戮而冀纣之改过复出而辅之故曰诏王子出迪言我之所以教王子者以为王子必出而遯逃乃合于道也王子之所以出而合于道以我旧之所言欲立子以继帝乙之后者有以刻害子子若留而不去则并与我而顚隮徒相与死而无救于商家之亡则我二人之所处者必如此而后可也若夫比干则不处于嫌疑之地虽度纣之不可谏犹当追而强谏以幸其万一聴而从之也此亦其所处之势不得不然耳惟其所以处之之势不同我三人之去留不可拘于一定之迹要当人自为谋各行其志以自造于先王要之欲无媿于神明而已故微子宜自此而遯去于荒野我则留居于此隠忍以自存而不必与之偕行也故继之曰我不顾行遯此其所以为自靖也説者论我不顾行遯往往谓其能遯而归周以存其宗祀为孝此殊非微子所以自靖也案左氏楚克许许公面防衔璧衰绖舆榇以见楚子楚子问诸逢伯逢伯曰昔武王克商微子啓如是武王亲释其防受其璧而佩之焚其榇礼而舎之使复其所则是微子之归周盖武王克商之后当其去商也姑欲遯迹于荒野以避祸自全而待纣之改过犹冀其宗庙社稷之复存此其行遯之本心也至于纣之恶不悛为武王之所灭而其国亡矣于是不忍商祀之顚隮出而抱先王之祭器以归周而为商请后此盖出于无可柰何之计尔非其本心也若如或者之论以抱祭器而归周为微子之遯则是其在纣之时不忍其国之亡而窃其祭器之他人之国岂微子之所忍为者哉故论微子之行遯者未可以抱祭器而为言也此篇之义夫子尝论之矣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于谏而死殷有三仁焉此三者所处之势不同而孔子皆以为仁者在易有之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盖言君子处于穷困不必苟同各顺其势之所宜因其心之所安以致命遂志而已此三者虽所处之势有不同而皆有忧国爱民之诚心各尽其心以致其恻怛不忍之义或去或留或谏而死卒皆行其所无事而无强勉于其间莫非其心之所安也惟其心之所安故其迹不同同归于仁其为仁也盖所谓处困而致命遂志之仁也范蠡相越王句践既平呉而反则泛五湖而遯去贻大夫种书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越王为人长颈乌喙可与同患难不可与同安乐子何不亡种得书伪病不朝越王赐劔种遂自杀夫越王虽长颈乌喙亦未为大无道之主蠡既舎之而去矣彼种留而辅之何所不可而亦舎之而去彼既非势之所宜心之所安徒迫于人言强勉而为此适足以杀其躯而已岂所谓致命遂志哉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遯使种能以此自处则句践将赖之以成霸业不此之图徒见蠡舎而去亦欲效之甚矣种之不达权变也

尚书全解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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