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欹枕集下 霅川萧琛贬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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霅川萧琛贬霸王

入话:

三桥横镇碧波中,绕廓芙渠映水红。

晚后小舟游玩处,只因身在水晶宫。

这四句房题着湖州风景,号为吴兴郡,自三代时,便有州治。后秦时有商家造酒最好,诸处皆来沽去。一家处乌,一家姓程,直则如今,乌程坊是乌程县也,自古号吴兴邪,地名霅川。城濠镇于水中,多栽荷花。两条桥镇于濠上,一条名骆驼桥,一条名仪凤桥。周围景致极多,故号“水晶官”。

昔日,晋朝建都金陵,吴兴郡乃鱼米之地,最为上郡,钱粮极广。此时未有杭州、嘉兴。晋后至南朝,齐大祖萧道成字绍伯,乃汉萧问二十四代孙,即位以来.天下太平,无刀兵土马,江南丰稔,足有余钱,御用足备。建元二年,御笔点差御弟很箫猷来任吴兴太守。猷平生为人心慈好善,敬天地,重神明。到任之初,郡民敬伏。历任将及半载,时遇暮春,太守命左右安排画船,下乡劝农,就观村景。比时就将带抵侯十数人,船中自备酒肴。出到城郭外,舟中坐看,满目山川似画,—条绿水如蓝,山桥边酒旆翻风,垂柳畔渔舟下钓。太守心中喜乐。

劝农回来,舟行之后,见山顶松阴之中有一庙宇,大守问曰;“此何神所居耶?”吏答曰;“此是西楚霸王之庙。”太守曰;“霸王乃临淮人也。他后死于乌江,安得建庙于此?”吏口:“山后有一村,名曰项村,此乃霸王昔日与叔顶避乱于此,尚有子孙存焉。此山名弁山,霸壬曾于此显灵,故立庙于山顶,已经百余年矣。“太守命舟到岸,登山谒庙,上殿焚香。拜罢,观庙中多年崩损,神像毁剥。太守问:“庙祝何在?”吏口:“多年无人祭赛,庙祝已去。”太守交唤本处乡司:“唤集人民,重修庙宇,再整神像,吾亦助半年俸金,共成胜事。”太守回州,令人并工完备,不过百日,庙宇一新。太守具黑猪、白羊,往弁山致祭。自此,乡民祈祷日盛。

忽一夜,太守在室中秉烛观书,座间阴风飒飒,灯灭复明。太守观之,有一黄衣人立于堂上。太守问云:“汝是何人?夤夜入府堂门,有甚紧急之事?”黄衣人答曰:“弁山神君特来相访。”太守大惊.急离座榻,问:“神何在?”但见一人自外而入,头带风翅兜鍪,身穿锦袍金带.半身现于云雾之中。大守慌忙下拜。神令黄衣扶起:“项籍奉玉帝敕命,守镇弁山百有余年。香火废弛已久,深感重兴,今特称谢。请勿惊疑!”太守又拜。神曰;“你乃金枝玉叶,一路诸侯,吾焉敢受礼!”太守曰:“萧猷早知有尊神庙堂,不敢稽迟许久,望乞恕察!”神曰:“君能与吾祭祀,必图后报!”言讫,风掀帘幕,不知所在。

次日,太守聚集郡中父老,宰大牢,往弁山大祭霸王而回。乡民见太守如此致敬,城里城外,都兴社火,昼夜不绝。太守每夜于中堂焚香秉烛,陈设酒肴,伺候神降。果然,霸王引从者五七人,降于堂前。太守拜请,延之上座。神曰:“项籍深谢君劳力作成,安敢忘报!”太守曰:“但恐恭敬不周,怎敢希报乎?”神乃享祭而去。

次日.太守传台旨,令合属人等各办事.于正厅上妆塑霸王神像,修设从人。面前罗列供县什物,轩下窗棂、神帘、祭器俱全。每月初一,十五日,官司支用猪羊祭赛。四季宰大牢以享之。任民间入府,烧香祈祷。太守另于正厅侧畔造一小厅,理断公事。自此,居民皆赴公府烧香,日有数千,事无巨细,尽来祈祷。霸三不时降于中堂,与太守攀话。郡民皆知比事,不敢作私事。三年之间,风调雨颁,田禾倍收,里无盗贼。人皆以为霸王之力也。

萧以任满,改除西川成都刺史,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御赐金牌宝剑,便宜行事。代官已至,萧猷将弁山神事诉与代官,再三叮咛:“倍加钦敬,不可纤毫轻慢;忽恐曹嗔。”代官谨听萧猷之言,加法祭赛,季用大牢。却说萧猷往弁山辞庙,夜宿庙中,梦神告曰:“君往成都,但有危难,当呼吾名,必来救护。“次日舟行,将带钧眷往西川赴任。远接近接,到成都公廨,选择吉日礼上。西川之人闻其威权,无不畏惧。

不觉在西川又早一年。忽有人报:“云南地面,齐狗儿聚众作耗,劫掠州郡,攻打西川城池,无人敢当,渐近成都,事在紧急!”萧相闻得,聚集大小军官,商议退寇之策。众皆推举统领官二员,本部先锋。一人姓韩名晃,一人姓崔名平,世居西川,将门之子。先点成都官兵—万五千,出境迎敌,然后萧相自统远近官军,并本州民兵接应。

先说韩晃、崔平顾军马出成都境界,正遇齐狗儿贼兵。两军相迎,列成阵势。韩晃提刀,跃马出阵,见贼势浩大,心中惧怯。对陈齐狗儿顶盔贯甲,跨马轮枪,冲开阵势而去。韩晃大骂,“打脊匹夫,怎敢聚众谋反?大军到处,犹自抗拒!”齐狗儿大笑:“量你等黄口孺子,素不习战,吾何惧哉!”挺枪骤马。韩晃舞刀来迎。战不三合,齐狗儿大喝一声:“着!”一枪正中韩晃面门,倒撞于马下。崔平在门旗影里见了,大怒,随后赶去。被齐狗儿带住铁枪,去马鞍前鞒暗取流星锤在手,觑得崔平轻清,飘一锤飞来,打个正中,翻身落马。二将惧休。齐狗儿回身招群寇向前一掩,杀散官军,夺共军器、马匹,连夜杀入本境。

败残军马奔告,萧相大惊。人报:“贼兵至!”萧相闻得,面如土色,无计可施,视左右将,只待要走。正慌之间,老仆言道:“向日吴兴弁山神道曾许救难,何不祷之?’萧相曰:“江南至此,路隔数千,神安能救吾耶?”仆曰:“主当唤之。令众军营吁西楚霸王名号,以宽众心。”萧相下令:“交三军一齐称霸王名号,自然神佑其力。”贼兵渐近。皆大呼曰:“西楚霸王,当来救难!”贼众闻之,大笑。

自对阵之时,忽然天昏地黑,阴风怒起,走石飞沙。齐狗儿当先出马,萧相拈弓搭箭,望齐狗儿射之,正中额角,拨马回走,众贼掩面皆倒。萧相大驱军马一掩,数干贼不战而败。齐狗儿砍为肉泥,生擒活捉不可胜计。杀得横尸通野,血流成河。奔散逃命者,萧不追赶,回成都。擒捉贼众,约有干余,问其:“临敌何故掩面受死?”贼言:“但见交锋之际,阴云骤起,有铁骑飞来,交战极是雄猛,因比俱各掩面受死。。

少刻,乡老数对,到来府中,告说:“某等到处,贼众败走,皆被擒捉。但有一将,面如紫玉,目若朗星,金盔金甲,胯马持枪。背后铁甲马军,约有数千。乡民皆惊倒地上。金甲马上大将曰:‘乡老休惊怕!可往城中告知萧相,吾乃弁山神也,特来报恩。’今不敢隐,特来告知相公。”萧相见敕个乡老所说皆同,方知是西楚霸王来川中效应,火急写表申奏朝廷。一面使人直到弁山庙、吴兴城中二处,宰大牢祭祀。把朝廷加赐“弁凶灵应”敕额。祭赛人回,告称:“弁山庙祝言说:‘一月之前,这日正殿上,神像并从人汗如雨,人皆惊惧,后方知助战之神也。’”

萧相在成都,亦与吴兴时同,立建西楚霸王庙,令居民享祭。后,萧猷回金陵,病卒。

至齐武帝朝,永明四年秋,朝廷除李仁为吴兴太守。郡吏禀复:“前任太守到任,必用大牢享祭弁山并公廨神位。”太守李仁大怒,曰:“吾平生文武兼齐,未尝信邪,何神敢近吾耶?不祭,看如何?”吏曰:“前官夜静,常见神降,极是威猛。”李仁曰:“但能武艺,吾岂不如耶?吾披甲仗剑以待之!”是夜,身披重铠,坐列画戟,从者十余人,大张灯烛,坐于堂中。

夜至三更,忽然狂风骤起.见一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叱咤而来,从者皆走,李仁欲持戟迎之。霸王大喝曰:“无端小辈,敢谤吾耶!”李仁被其人威赫惊倒。众人至晓方散,看视李仁太守,已死,七窍内迸流鲜血。人皆惊愕。李仁家自具棺木殡葬,申闻朝廷。自此后,吴兴百姓谁敢乱言?四时祭赛不绝。

北齐之主,共做二十四年,被梁灭了。武帝登基,改元天监。至天监十年,除孔靖为吴兴太守。靖乃是至圣文宣王三十九代孙,挈家赴任。吏等接着,先言此事。靖曰:“吾乃先圣之后,未尝信邪神,如何宰杀大牢,祀之于国无益之神?此前官愚之甚也!”吏亦告曰:“其神至灵,但有亵读者,神立降祸。前后损人多矣!齐永平年间,李太守不信,亦然受责而亡。”靖曰:“江南邪地.多有邪神,倚草附木,妄害平民。吾欲断此事。”吏再三告复,终不听信,移家眷于府中,歇定,并不烧香祭祀。父老亦来告说此事。靖怒,皆喝退堂。

夜坐于中堂,约有三更,但见阴风拂面,有人大喝而来,靖视之,乃霸王,提剑在手,直至中堂座前,责骂日:“汝祖尚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尔乃乳臭小儿,焉敢对众谤言,以绝吾之祭祀!”靖无可答。霸王手起剑落,一声响亮,火光四起,将冲堂掀了半角。家人急往视之,孔靖已死。郡中大惊.自此.弁山祖庙,舍钱物者,舍田土者,不可胜计。府中行祠,祭器皆以金玉为之,将正厅倍增华饰。孔靖家小,行殡葬,回乡。

之后,绝无人敢来吴兴为太守。但有得除者,便推事故,不来赴任。郡中事务俱废。居民只得迎赛弁山神君,以为正事。天监十二年,御笔点进士出身,西川嘉陵人氏,姓萧名琛。天子玉音道:“吴兴久缺太守,郡事俱废。卿可以重新整治,勿负朕心!”琛回奏曰:“臣无学不才,滥叨厚禄,今领重爵,敢不尽心!”御赐酒,以饯其行。

琛妻小留京师,止带一仆,携琴剑书箱,投吴兴来。路上人皆接不着。深乘小舟,暗行打听,足知居民专一祭赛弁山神君,以为大事。琛留老仆于店中,自背琴剑书箱,径到州衙前门子,曰:“吾乃本郡太守萧琛也。公吏安在?”门子飞报,郡吏毕集。琛上厅阶,见珠帘窣地,香烟缭绕,指而问曰:“此厅上何故珠帘悬挂?”吏跪于阶下而告曰:“乃弁山神也,系西楚霸王。前朝太守建祠于此,容郡民四时享祭。太守到任,必用大牢祭之,一年自有一祭常例。东首为公厅署事。”琛大笑曰:“自古及今,立州治公厅,号为‘黄堂’,日与天子理民间之疾苦,安得以奉神耶!”郡吏皆再拜而告曰:“其神至灵,不可轻亵。前朝李仁,本朝孔靖,二位太守,皆不信教,到郡不二日而受其祸。居民轻慢者,打死十数人矣。”

琛大恕曰:“汝等愚匹之辈!古言:‘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吾今奉天子来守本郡,安令吾侧厅署事?此大乱之道也。吾且打碎泥神躯,看今宵如何降祸?”众吏皆力告。琛大怒,拔所佩之剑,直入正厅,扯下黄罗帐幔,先斫下头,然后把泥神推倒,唤郡吏上厅,曰:“若不听吾言者,吾立斩之!将泥神尽皆打碎!供桌祭器尽皆毁之!洒扫厅堂,吾将夜坐,以待神至。”当日,谁敢不从?就正厅礼上,参贺以毕。郡吏以为今夜必死。

当夜,大张灯烛于厅上。交从人皆散,独自焚香按剑而坐。樵楼禁鼓,以待三更。但见风扑灯光,冷气满厅。只见其神霸王,仗剑咬牙,怒目而来。琛大喝一声;“来者是谁?”神曰:“吾乃西楚霸王也!”琛曰:“汝是临准项籍,死已数百载,来此何干?“神曰:“吾乃在于弁山为神,前官塑吾于此。汝何人?敢毁吾像,占据其位?”琛噀其面曰:“汝非霸王,是邪鬼耶!”神曰:“汝焉知吾也?”琛曰:“项籍吴楚八千子弟,纵横天下,挫灭强秦,聚十万之师,七十二阵,未尝败北。一旦势去,九里山败绩,羞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于乌江。生时尚无面目渡江东,死后却为江东之何神也?以此论之,知汝非项籍霸王也。”神曰:“吾奉玉帝敕命,为弁山神。”琛曰:“令汝守弁山,自合守分,润国利民,今却来理论王事,占据诸侯公厅,其罪一也。前来辄杀太守二员,其罪二也。要求祭祀,损害良民,其罪三也。牛乃国家有用之物,汝有何功,辄取大牢之祭?其罪四也。生不能与汉高祖争天下,死后妄逞神威,大无廉耻,其罪五也。据此五罪,当处极刑。尚自提剑而来,何不奋神力于垓下乎?”神乃顿首伏罪,曰:“君至言责项籍,曲尽其理,望以祭之,以图后报!”琛曰,“吾一毫之私不敢取于人,安得曲从,以图报效?汝当退去.来日听吾发落!”其神惶恐,化阵清风,飘然不见。

琛坐而待旦。郡吏见琛无事,惊拜阶下。琛呼郡吏上厅,大写文榜张挂。北门立一庙,可不要甚大,交百姓烧香。其榜曰:

当职奉天子命,守镇吴兴,见治为神所据,前后二千石棺椁杀者百。询之,则曰:“西楚霸王,弁山神也。”吾思之,乃临淮项籍也。生为人时,有扛鼎之力,勇敌万夫,遂灭秦而有天下。复独专自大,不能任人;群贤皆去,诸侯皆叛,数十万之师,闻楚歌而散,乌骑不逝,虞姬自刎,单马奔逃,犹叹曰:“天亡我!”由其不明也如此。至乌江岸口,与舟师曰:“吾无面目见江东父老!”遂自刎而死。则为有耻矣。今则却为江东弁山之神,何无耻也如此!自合静守弁山,润国利民。不即安分,却来据吾之公厅,此又不知耻也如此!希宰牛为祭,前后妄杀太守于公厅,何不仁也如此!生不能与汉高祖公天下,死据一州之厅,一厅之大,何比天下?生而惜爵,死而望祭;一牛之祀,何比诸侯?而其愚也甚。今毁庙绝祀。然项籍为人刚毅,亦当世之豪杰,世之罕有者也。除已迁庙于本州北门之左,此后,士民除用三牲祭享之外,毋得擅宰大牢。如犯者,当治极刑。亦不许迎神赛社,扇惑愚民,有妨生理。神当以润国泽民,永保香火。神若无灵,亦当毁。故榜!

自此之后,不复再兴。萧琛后为梁大丞相。至今湖州有霸王门,即当时立庙之地也。

有诗曰:

楚汉兴亡事已陈,威灵空作弁山神!

像如虎战三河日,碑叙鹰扬六合晨。

兵败岂知逢韩信,毁祠犹自遇萧琛。

至今徒有虚名在,谁是焚香酹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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