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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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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柳宗元文五序论

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於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遇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知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於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於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於理悖於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溪虽莫利於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彻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於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诗纪於溪石上

原编者评:水黑曰卢不流曰奴水之不能泽物者古人被之以恶名宗元以溪水不可溉田负舟而名之曰愚亦有本焉其亦以慨己济世之愿不遂也无知之谓愚无知者万有之知所从出超鸿蒙混希夷抑又太自誉矣若夫漱涤万物牢笼百态实乃善自状其文可为实录虽然得无与布帛菽粟者犹有间乎

同吴武陵赠李睦州诗序

润之盗钅奇窃货财聚徒党为反谋十年今天子即位三年大立制度於是盗恐且奋将遂其不善视部中良守不为己用者诬陷去之睦州由是得罪天子使御史按问馆於睦自门及堂皆其私卒为卫天子之卫不得摇手辞卒致具有间盗遂作而廷臣犹用其文斥睦州南海上既上道盗以徒百人遮於楚越之郊战且走乃得完为左官吏无几盗就擒斩之於社垣之外论者谓宜还睦州以明其诬既更大赦始移永州去长安尚四千里睦州未尝自言吴武陵刚健士也怀不能忍於是踊跃其诚铿锵其声出而为之诗然后慊於内余固知睦州之道也熟衔匿而未发且久闻吴之先焉者激於心若钟鼓之考不知声之发也遂系之而重以序

原编者评:李钅奇蓄反谋十年唐之君臣不能烛见几先转代盗驱除其不附己者睦州刺史李清臣钅奇既发兵反犹用反者所具狱辞罪李清臣由今观之堪作笑具转疑纪述之非真矣不知渐浸所成当其时有忽不及觉者钅奇於德宗时专事刻剥以为进奉宪宗平蜀钅奇不自安遂反其平日所以蛊惑欺罔朝廷者岂止李清臣一事按问清臣之御史身在钅奇境不得摇手出气且从钅奇则朝廷以为然直清臣则祸在转瞬泄泄沓沓不知不觉已为反贼所用贼既反宪宗讵肯自考平日诏书所行是否耶公卿大臣讵肯感激徒癇癈非与身家有益之事讵肯平反已具之狱辞有司奉行故事又不知不觉使朝廷犹为反者李钅奇贬不附贼之李清臣矣当其时问上上不知问下下不知而四方万姓则无不知之而悼叹之盗贼奸宄则无不知之而欣幸之可不畏哉嗟呼人君一身耳而四海九州之欲得利与名者无不蛊惑欺罔之此古先哲王所以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也

送南涪州量移澧州序

越有纳官之令以胜大敌汉有羽林之制以威四夷国家宠先中丞迈古人之烈故君自未成童品常第四人犹曰於古为薄汉北地都尉卬以不胜任啗匈奴而子单侯于瓶济北相韩千秋以匹夫之谅奋触南越而子延年侯于成安君之土田之锡犹挫於有司之手始由施州为涪州扌干蜀道勍寇昼不释刃夜不释甲曰:我忠烈允也期死待敌敌亦曰:彼忠烈允也尽力致命是不可犯然而笔削之吏以簿书校计赢缩受谴兹郡凡二岁朝廷建大本贞万邦庆泽之濡洗濯生植又况涪州家声之大裕蛊之志宜尤被显宠者也自汉而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澧之佐理莫逾於长史以是进秩人犹曰且有后命永州多谪吏而君侯惠和温良故其欢愉异於他部优诏既至而君适雠於文其往也独故凡羡慕之辞无不加等噫以君承荷之重恭肃之美四方之求忠状义烈者将於君是观凡君子之志欲其优柔而益固愤悱而不忘以增太史世家之籍用是为贶则拱璧大鼎乌可以言重乎

原编者评:南涪州南霁云之子也霁云忠烈贯日月矣子又继之蒙矢石蹈白刃而不悔而肉食之鄙夫刀笔之猾吏持其短长求瘢索垢朝廷即据之以行罚更大赦乃得量移与罪人同被新恩此宗元所为痛心也虽为文以贺之实则呜咽不成声末则勖其之死靡他以忠於君者孝於亲岂非直谅多闻之益友哉

送徐从事北游序

读诗礼春秋莫能言说其容貌充充然而声名不闻传於世岂天下广大多儒而使然欤将晦其说讳其读不使世得闻传其名欤抑处於远仕於远不与通都大邑豪杰角其伎而至於是欤不然无显者为之倡以振动其声欤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盖生者观生亦非晦讳其说读者然则余二者为之决矣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於世欤苟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负孔子之笔舌能如是然后可以为儒儒可以说读为哉

原编者评: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老庄杨墨管商申韩田慎诸子百家之说纵横淆乱而六经之道日以晦邪说横流人心日趋於禽兽之途於是李斯悉举而焚之以愚黔首汉兴六经始复萌芽诸儒张皇补缀存什一於千百章明诸帝乃求遗书立学官博士天下始知崇圣经末季陵夷晋魏睯昧唐乃复修汉典辑笺注作正义确守汉儒之训诂不敢决其藩离韩愈柳宗元知其於义未尽而涉大水无津梁也故韩有师说柳有师箴莫不致叹於不得圣人为依归耳宋濂洛关闽诸子出始解汉唐之韬而窥周孔之奥文成数万其旨数千阐明旨趣昭示后学於今赖之矣虽然理则万古而不变若天时地宜人官物曲考之简册则残缺失次考之训诂则传闻异辞者今人不得见古人而问之不可以臆决而师心也莽秽榛塞之不除未由之乎九达之道亦可慨矣夫帝王之治天下不以六经取士则何以而士之从事於功名之会者未有不买椟而还其珠者且如弁髦而因以敝之沿而久之将使朝廷之上无一明经之有司有司既不明而欲明经之士之得进也难矣明而被黜则下必以明为讳又沿而久之将使庠序之间无一明经之士而有司徒以句法字法文气文势各从所好以为进退士子之衡以此策名礼部升於朝廷俾天子与之共理天下事定太平万世丕丕基噫亦难矣六经之道果若是其易易乎宗元曰:儒可以说读为哉为之三叹况乎并未尝说读而号曰儒者也

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

仆未冠求进士闻娄君名甚熟其所为歌诗传咏都中通数经及群书当时为文章若崔比部于卫尉相与称其文众皆曰纳言曾孙也而又有是咸推让为先登后十余年仆自尚书郎谪来零陵觏娄君犹为白衣居无室宇出无僮御仆深异而讯之乃曰:今夫取科者交贵势倚亲戚合则插羽翮生风涛沛焉而有余吾无有也不则餍饮食驰坚良以欢於朋徒相贸为资相易为名有不诺者以气排之吾无有也不则多筋力善造请朝夕屈折於恒人之前走高门邀大车矫笑而伪言卑陬而姁媮偷一旦之容以售其伎吾无有也自度卒不能堪其劳故舍之而游逾湖江出豫章至南海复由桂而下也少好道士言饵药为寿未尽其术故行且求之仆闻而愈疑往时观得进士者不必若娄君之言又不能类娄君之文学又无纳言之大德以为之祖无比部卫尉以为之知而升名者百数十人今娄君非不足也顾不乐而遁耳因为余留三年他日又曰:吾所以求於心者未克今其行也余既异其遁於名而又德其久留於我也故为之言夫君子之出以行道也其处以独善其身也今天下理平主上亟下求士之诏娄君智可以任职用事文可以宣风歌德行於世必有合其道而进荐之者遽而为处士吾以为非时将曰老而就休耶则甚少且锐羸而自养耶则甚硕且武问其所以处咸无名焉若苟焉以图寿为道又非吾之所谓道也夫形躯之寓於土非吾能私之幸而好求尧舜孔子之志唯恐不得幸而遇行尧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若是而寿可也求之而得行之而慊虽夭其谁悲今将以呼嘘为食咀嚼为神无事为闲不死为生则深山之木石大泽之龟蛇皆老而久其於道何如也仆尝学於儒持之不得以陷於是以出则穷以处则乖其不宜言道也审矣以吾子见私於仆而又重其去故窃言而书之而密授焉

原编者评:绘科举秀才不肖之态状如夏禹铸鼎开欲求长生者之愚昧如扁鹊发目蒙

送崔子符罢举诗序

世有病进士科者思易以孝悌经术兵农曰:庶几厚於俗而国得以为理乎柳子曰:否以今世尚进士故凡天下家推其良公卿大夫之名子弟国之秀民举归之且而更其科以为得异人乎无也惟其所尚又举移而从之尚之以孝悌孝悌犹是人也尚之以经术经术犹是人也虽兵与农皆然曰:然则宜如之何曰:即其辞观其行考其智以为可化人及物者隆之文胜质行无观智无考者下之俗其以厚国其以理科不俟易也今有博陵崔策子符者少读经书为文辞本於孝悌理道多容以善别时刚以知柔进於有司六选而不获家有冤连伏阙下者累月不解仕将晚矣而戚其幼孤往复不惮万里再岁不就选世皆曰仁悌人也如是且不见隆虽百易科其可厚而理乎今夫天下已理民风已厚欲继之於无穷其在慎是而已朝廷未命有司既命而果得有道者则是术也宜用崔子之仕又何晚乎仆智不足而独为文故始见进而卒以废居草野八年丽泽之益镞砺之事空於耳而荒於心崔子幸来而亲余读其书听其言发余始志若寤而言梦醒而问醉未及悉而告余以行余惧其悼时之往而不得於内也献之酒赋之诗而歌之坐者从而和之既和而叙之

原编者评:科不待易苏轼贡举议极陈之千秋确论宜取并读送从弟谋归江陵序吾与谋由高祖王父而异谋少吾二岁往时在长安居相迩也与谋皆甚少独见谋在众少言好经书心异之其后吾为京兆从事谋来举进士复相得益知谋盛为文辞通外家书一再不胜惧禄养之缓弃去为广州从事复佐邕州连得荐举至御史后以智免归家江陵有宅一区环之以桑有僮指三百有田五百亩树之谷艺之麻养有牲出有车无求於人日率诸弟具滑甘丰柔视寒燠之宜其阝巢则读书讲古人所为求其道之至者以相励也过永州为吾留信次具道其所为者凡士人居家孝悌恭俭为吏祗肃出则信入则厚足其家不以非道进其身不以苟得时退则退尊老无井臼之劳安和而益寿兄弟衎衎以相友不谋食而食给不谋道而道显则谋之去进士为从事於远始也吾疑焉今也吾是焉别九岁而会於此视其貌益伟问其业益习叩其志益坚於虖吾宗不振久矣识者曰:今之世稍有人焉若谋之出处庸非所谓人欤或问管仲孔子曰:人也谋虽不试於管仲其为道无悖亦可以有是名也抑又闻圣人之道学焉而必至谋之业良矣而又增焉志专矣而又若不足焉孔子之门不道管晏则谋之为人也其可度哉吾不智触罪摈越楚间六年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又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於口平於心若是者岂不以少好名誉嗜味得毒而至於是耶用是愈贤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以足其家终始孝悌今虽羡之岂复可得谋在南方有令名其所为日闻於人吾恐谋不幸又为吾之所悔者将已之而不能得可若何然谋以信厚少言蓄其志以周於事虽履吾迹将不至乎吾之祸则谋何悔之有苟能是虽至於大富贵又何栗耶振吾宗者其惟望乎尔

原编者评: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唯审乎其义之可否耳既已出而仕矣则东西南北唯君所使奚择焉宗元之所是从弟谋而悔已者皆无当也独爱其所云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於口平於心数语有古君子之风夫宗元摈斥遐陬十四年能不鄙夷其民保惠教诲泽甚厚而其中癶然如是是难能也其文则推广马援述弟少游语意为之气味亦殊相似

送氵解序

人咸言吾宗宜硕大有积德焉在高宗时并居尚书省二十二人遭诸武以故衰耗武氏败犹不能兴为尚书吏者间十数岁乃一人永贞年吾与族兄登并为礼部属吾黜而季父公绰更为刑部郎则加稠焉又观宗中为文雅者炳炳然以十数仁义固其素也意者复兴乎自吾为僇人居南乡后之颖然出者吾不见之也其在道路幸而过余者独得澥澥质厚不谄敦朴有裕若器焉必隆然大而后可以有受择所以入之者而已矣其文蓄积甚富好慕甚正若墙焉必基之广而后可以有蔽择其所以出之者而已矣勤圣人之道辅以孝悌复向时之美吾於澥焉是望汝往哉见诸宗人为我谢而勉焉无若大山之麓止而不得升也其唯川之不已乎吾去子终老於夷矣

原编者评:若器必隆然大尚德哉若墙必基之广修辞立其诚矣毋若山而若川逝者无所容心舍其旧而新是图以善夫方来者则优人圣域不难矣山之止而不得升者自高也自高者孔子谓之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封建论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以安其属於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於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扌干城然而降於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於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盭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於陪臣之邦国殄於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於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而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汉兴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於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於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於诸侯哉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己也私其卫於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於其时亦无以立於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原编者评:苏轼曰:秦初并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供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苏子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已三代之兴诸侯无罪不可夺削因而君之虽欲罢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谓不能为时者也周衰诸侯相并齐晋秦楚皆千余里其势足以建侯树屏至於七国皆称王行天子之事然终不封诸侯不立强家世卿者以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为戒也久矣世之畏诸侯之祸也非独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当然如冬裘夏葛时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独见也所谓不失时者而学士大夫多非之汉高又欲立六国后张子房以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耳高帝闻子房之言吐哺骂郦生知诸侯之不可复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岂独高帝子房亦与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徵李百药颜师古其后则刘秩杜祐柳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说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於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礼乐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已篡弑之祸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卿大夫不世袭者盖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绝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李斯始皇之言柳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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