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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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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集解

庄子集解卷四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释文:「积,谓积滞不通。」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宣云:「神与化俱。」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宣云:「至诚无息。」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释文:「六通,阴、阳、风、雨、晦、明。四辟,四方开也。」成云:「六通,谓四方上下。四辟,谓四时。任物自动,故曰自为。晦迹韬光,其犹昧暗,动不伤寂,故无不静也。」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非以静为善而学之。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铙,挠借字。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其平与准相中,故匠人取法焉,谓之水平。中,竹仲反。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其明更可知。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果能静,虽天地之精,万物之理,皆莫能遁。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宣云:「息心于此。」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休其心则与虚合德,与虚合德则万理俱涵,万理俱涵则无不井然有伦。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必虚方能静,静则可以动,动则得其宜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静观无为,不扰群下,则任事者各自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释文:「广雅云:『俞俞,喜也。』」宣云:「外患不能居于其心,故神豫而长。」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成云:「有其道而无其爵者,所谓玄圣素王,自贵者也,即老君、尼父是也。」姚云:「素王十二经,是后人语。」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成云:「巢、许之流。」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郭云:「无为之体大矣,天下何所不无为哉!故主上不为冢宰之任,则伊、吕静而司尹矣;冢宰不为百官之所执,则百官静而御事矣;百官不为万民之所务,则万民静而安其业矣;万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则天下之彼我静而自得矣。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孰能有为而成哉!是以弥无为而弥尊也。」成云:「进为,谓显迹出仕也,伊、望之伦。」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虽大朴而自然至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郭云:「天地以无为为德,故明其宗本则与天无逆。」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郭云:「顺天所以应人,故天和至而人和尽也。」成云:「均,平。调,顺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成云:「俯同尘俗,仰合自然。」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朽,郭云:「寿者,期之远耳;无期,故无所称寿。」案:六语又见大宗师篇。彼文「戾」作「义」,义者秋杀,有似暴戾也;「寿」作「老」,义同。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成云:「其生也同天道之四时,其死也混万物之变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四语又见刻意篇。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四语亦见刻意篇。「怨」,彼文作「灾」。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动静虽殊,无心则一。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李云:「祟,祸也。」其魂不疲,语亦见刻意篇。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蓄天下也。」畜,养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成云:「上下无为,则臣僭君德。」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此论有精理,非空谈。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知音智。落音络。成云:「三皇、五帝淳古之君,知照笼落二仪,而垂拱无为,委之臣下,故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成云:「宏辩如流,雕饰万物,终不自言。」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成云:「才能虽冠海内,夫何为哉!故老子云:『是谓用人之力。』」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王念孙云:「尔雅:『功,成也。』中庸:『无为而成。』」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成云:「五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运,动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成云:「辟,法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释文:「比,较。详,审。」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毛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成云:「隆杀者,言五等丧服,各有差降。此是教迹外仪。」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成云:「古人,中古人也。先,本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成云:「萌兆区分,各有形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盛衰之等杀,乃变化之流行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成云:「理之必然。」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成云:「既失其序,不堪治物。」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成云:「自然是道德之本,故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宣云:「仁义是道德之绪。」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上下有分,庶职有守。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宣云:「物象名称。」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材授任。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恕省察。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原省已明,是非乃定。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郭云:「至治之道,本在于天,而末极于斯。」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各有所处之宜。贵贱履位,各安其位。仁贤不肖袭情,袭,因。情,实也。各因其实。必分其能,分,别也。必由其名。宣云:「循名责实。」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宣云:「复于虚静无为。」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古书也。「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自「明天」以下,至「形名」,五变其说;至「赏罚」,九变其说。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释文:「迕音悟,司马云:『横也。』」案:言语不循次序。人之所治也,但可为受治之小人。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成云:「此苟饰华辞之士,一节曲见偏执之人。」礼法度数,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上所重在养人。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以顽民之无可教告而慢之。不废穷民,成云:「拯恤贫民,此心不替。」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苦,悲悯。嘉,喜爱。孺子,稚子。哀,怜也。此吾所以用心也。」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郭云:「与天合德,则虽出而静。」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郭云:「此皆不为而自然。」成云:「经,常也。」尧曰:「胶胶扰扰乎!胶胶,固而不解。扰扰,纷而不宁。因舜言发悟,自觉多事。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成云:「言子德远合上天,我心近符人事。」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司马云:「藏其所着书也。」姚云:「此亦汉人语。藏书者,谓圣人知有秦火而预藏之,所谓『藏之名山。』」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司马云:「征藏,藏名。一云:征,典也。」史,藏府之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释文:「见周之末不可复匡,所以辞去。」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因之以藏书也。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不许其藏。于是翻十二经以说。释文:「说者云:诗、书、易、礼、乐、春秋六经,加六纬,合为十二经也。一说云:易上下经并十翼为十二。又一云:春秋十二公经也。」老聃中其说,释文:「中,丁仲反。」成云:「许其有理也。」宣云:「语未尽也。」案:下云「太谩」,是未许,成说未晰。中其说者,当是观其说甫及半,故下云然。曰:「大谩,成云:「嫌其繁谩太多。」宣云:「谩,欺也,音满,平声。」案:繁则近谩,恐多无实之词。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成、生,皆以道言。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舍是奚为?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宣云:「与物同乐。」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情,实。老聃曰:「意!噫同。几乎后言!近乎后世迂儒之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苏舆云:「未忘无私之成心,是亦私也,与下篇庄子答商太宰荡语相发。」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司马云:「牧,养也。」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宣云:「放同仿。」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释文:「偈偈,用力貌。」成云:「亡子,逃人也。」案:揭,举也。语又见天运篇。意!同噫。夫子乱人之性也!」郭云:「事至而爱,当义而止,斯忘仁义者也,常念之则乱真矣。」宣云:「夫子所谓『义之与比』,孟子所云『由仁义行』,即此意。」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司马云:「百舍,百日止宿。」淮南修务训高注:「趼,足生胝也。」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之者,不仁也;郭云:「言其不惜物也。」成云:「鼠壤,鼠穴土中。妹,犹昧也。」案:成绮就所见言之。蔬可留其有余,而任其狼藉,满地散弃,佯若不知,是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成云:「生,谓粟帛;熟,谓饮食。至充足也。」而积敛无崖。」聚敛无限止。老子漠然不应。成云:「鄙之不足答也。」士成绮明日复见,曰:「

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却矣,心正而却退,非复从前鄙见。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言子儗我圣人,吾久自以为脱免,其名皆我所不居。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子呼马牛,我即自谓。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有其实而不受其名,是再受殃累也。吾服也恒服,郭云:「服者,容行之谓也。不以毁誉自殃,故能不变其容。」吾非以服有服。」郭云:「有为为之,则不能恒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宣云:「侧身貌。」履行,苏舆云:「古者入室脱履而行席上。履行,言失其常。庄子正緳系履而见魏王,则因履穿系之以緳而不得脱,故王讶其惫。」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汝。容崖然,岸然自异。而目冲然,直视。而颡頯然,释文:「頯,去轨反,本又作显。」成云:「颡额高亢,显露华饰。」而口阚然,郭云:「虓豁貌。」而状义然,义读为峨,详大宗师篇。似系马而止也。宣云:「志在驰骛。」动而持,宣云:「欲动而强持。」发也机,宣云:「发如机迅。」察而审,察事审详。知巧而睹于泰,智巧而见于骄泰之色。凡以为不信。郭嵩焘云:「凡此皆与自然之性不相应,是之谓不信也。」边竟有人焉,其名为窃。」司马云:「言远方尝有是人。」窃,贼也。

夫子曰:成云:「庄子师老子,故称夫子。」「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宣云:「大包无穷,小入无间。」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广广,犹旷旷,见汉书武五子传。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成云:「精神之末迹。」非至人孰能定之!宣云:「世俗鲜不为末学所惑。」夫至人有世,谓有天下。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而不与之偕,说文:「柄,或从。」言天下奋争威柄,独不并遂。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任真而不迁于和。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成云:「穷理尽性,动不伤寂。」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俞云:「宾读为摈。谓摈斥礼乐也。古宾、摈字通。」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郭云:「其贵恒在意言之表。」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宣云:「

彼,谓道。情,实也。」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论扁斲轮于堂下,司马云:「斲轮人名扁。」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司马云:「糟烂为魄。」本又作粕。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司马云:「甘,缓也。苦〔一〕,急也。」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李云:「数,术也。」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成云:「喻,晓也。故知物各有性,不可仿效。」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宣云:「犹者。」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一〕「苦」原作「疾」,据释文改。

外篇天运第十四

天其运乎?郭云:「不运而自行。」地其处乎?郭云:「不处而自止。」日月其争于所乎?郭云:「不争而自代谢。」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三句分承「天」「地」「日月。」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成云:「机,关。缄,闭也。谓有主司关闭,事不得已。」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宣云:「隆,兴也,谓云。施,谓雨。」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宣云:「云雨乃阴阳交和之气所成,故以为造化之淫乐。」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司马本作「旁皇」,云:「飙风也。」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袑曰:李云:「巫咸,殷相。袑,寄名也。」宣云:「袑盖招之讹。托言巫咸相招致答耳。古来止有巫咸,无巫咸袑也。」「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司马云:「六极,四方上下。」成云:「五常,谓五行。」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杨慎云:「九洛,九畴洛书。」天下戴之,此谓上皇。」郭嵩焘云:「言天之运,自然而已,帝王顺其自然,以道应之。」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司马云:「商,宋也。太宰,官。荡,名。」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孝不过仁之一端。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如子所言,以亲爱为至仁,非过孝之言,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司马云:「冥山,北海山名。」是何也?则去之远也。喻以亲爱为至仁之言。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有尧、舜之德,而不刻意效法尧、舜,此我忘天下。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天下忘我。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仁孝不足言。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宣云:「为修德之名所役。」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释文:「并,弃除也。」宣云:「至贵在我,何有于爵!至富在我,何有于财!」案:此读并为屏。至愿,名誉并焉。至愿莫知性适,而名誉不足言。是以道不渝。」成云:「道德淳厚,不随物变。」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成云:「北门姓,成名,黄帝臣。」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成云:「怠,谓惧心退息。」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宣云:「神不能定,口不能言,失其常也。」帝曰:「汝殆其然哉!宣云:「言固宜如此。」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宣云:「律与上天气侯相准。」行之以礼义,宣云:「礼节之,义宜之。」建之以太清。宣云:「取声气之元为主宰。」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姚云:「徐笠山以『夫』至此三十五字为郭注误入正文,盖本之颖滨。宣本亦无此三十五字,云『俗本杂入』。」四时迭起,宣云:「五声配四时而赓奏。」万物循生;宣云:「众器象万物而环作。」一盛一衰,文武伦经;成云:「伦,理。经,常也。夏盛冬衰,春文秋武,生杀之理,天道之常。」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宣云:「清浊相得,如二气和合,当其交动,光辉盈溢也。」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郭嵩焘云:「雷霆之起,莫知其所自起,莫知其所自竟。其所自起,首也,生之端也;其所自竟,尾也,死之归也。死生者,万物之大常,与天为无穷,而忽一至焉,则亦物之所不能待也。以喻乐之变化,动于自然。」俞云:「一不可待者,皆不可待也。一有皆义,见大戴记卢注、荀子杨注。」郭云:「以变化为常,则所常者无穷。」女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郭云:「所谓用天之道。」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郭云:「至乐之道,无不周也。」涂郄守神,释文:「郄,与隙义同。」成云:「涂,塞也。闲心知之孔隙,守凝一之精神。」以物为量。即上「在谷」二句意。其声挥绰,郭云:「所谓阐谐。」成云:「挥,动。绰,宽也。如雷霆之震动,其声宽广。」其名高明。成云:「高如上天,明如日月,声既广大,名亦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成云:「各得其所,而不相挠。老经云『以道利天下,其鬼不神』也。」日月星辰行其纪。郭云:「不失其度。」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苏舆云:「有穷者吾与之为有穷,无止者吾与之为无止,止、流一顺其自然也。」予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成云:「傥然,无心貌。立于四方空大之道。」倚于槁梧而吟。见齐物论。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苏舆云:「汝随乐之委蛇而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成云:「凡百苍生,以自然为其性命。奏此乐者,调造化之心灵,和自然之性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郭嵩焘云:「说文:『丛木曰林。』林乐者,相与群乐之。五音繁会,不辨声之所出,故曰无形。」布挥而不曳,布散挥霍,若曳而愈长,而未尝曳也。幽昏而无声。言其声淡。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郭云:「随物变化。」世疑之,稽于圣人。稽,考也。观于圣人,则知至乐之妙,不必疑也。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成云:「通有物之情,顺自然之命,故谓之圣。」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郭云:「忘乐而乐足,非张而后备。」无言而心说。郭云:「心说在适,不在言也。」故有焱氏为之颂曰:成云:「炎氏,神农也。」释文:「焱,本亦作炎。」『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里六极。』颂乐如此。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而亦汝。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乐未大和,听之悚惧,如有祸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其声遁灭,似不欲听而怠。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成云:「心无分别,有同暗惑,荡荡默默,类彼愚迷,雅符真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苏舆云:「以混沌为道,故由怠而几于愚,则道可得而接焉矣。此章注重在此。」

孔子西游于卫。成云:「自鲁适卫,故曰西游。」颜渊问师金,李云:「师,鲁太师,金其名。」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李云:「结刍为狗,巫祝用之。」盛以箧衍,李云:「衍,笥也。」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李云:「苏,草也。取草者得以炊也。」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释文:「字林云:『眯,物入眼为病也。』司马云:『厌也。』」成云:「假令不致恶梦,必当数数遭魔。」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俞云:「此取字读为聚,见易萃象传释文、汉书五行志颜注。」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八尺曰寻,倍寻曰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司马云:「方,常也。」郭庆藩云:「吕览必己篇高注:『传,犹转也。』言无方之转动。」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成云:「矜,美也。礼乐威仪,不相沿袭。」郭云:「期合时宜,应治体而已。」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释文:「李云:『慊,足也。本亦作嗛。』」观古今之异,犹猿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矉于其里,字同颦。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司马云:「老子,陈国相人。相,今属苦县,与沛相近。」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宣云:「制度、名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佗也,中无主而不止,中心无主,则道过而不留。外无正而不行。俞云:「正乃匹之误。礼缁衣『唯君子能好其正』,郑注:『正当为匹,字之误也。』是其例矣。此二句与宣三年公羊传『自内出者无匹不行,自外至者无主不止』,文义相似。自外至者无主不止,故此言中无主而不止也。自内出者无匹不行,故此言外无匹而不行也。则阳篇『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正亦当为匹,误与此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宣云:「非时世之所宜,故不受。」圣人不出;宣云:「不以施于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宣云:「非吾心之精微,故无主。」圣人不隐。不以藏于心,必也中得吾心之精微,外合时世之变通,乃内外同归,体用一致,圣人之所以合道也。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司马云:「蘧庐,犹传舍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觏而多责。宣云:「数相见,必受谴。」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成云:「苟,且。简,略也。贷,施与也。知止知足,食于苟简之田;不损己物,立于不贷之圃。而言田圃者,明是圣人养生之地。」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宣云:「不费。」古者谓是采真之游。宣云:「不为形迹所役。」姚本以上为一节。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成云:「恐失所以战栗。」舍之则悲,宣云:「贪恋。」而一无所鉴,宣云:「于理一无所见。」以窥其所不休者,宣云:「但明于逐物不止。」是天之戮民也。成云:「虽楚戮未加,而情性已困。」姚本以上为一节。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宣云:「正人之具。」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宣云:「惟与变化相循,无所湮滞者,乃合时宜也。」故曰:正者,正也。宣云:「因其所当正而正之。」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成云:「其心之不能如是者,天机之门壅而弗开。天门,心也。」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司马云:「噆,啮也。」郭云:「外物加之虽小,而伤性已大也。」案:昔,夜也。夕、昔古通。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憯同惨。宣云:「使人乱心,更甚于眯目噆肤也。」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郭云:「质全而仁义着。」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放同仿。宣云:「同归于自然。」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成云:「杰然,用力貌。」案:天道篇引老子之言,亦云「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与此意同,谓惊骇天下也。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宣云:「喻本质自然如此。」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宣云:「出于本质者,不足分别妍媸。」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名誉之观美,亦不能于本性有所增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宣云:「喻小惠相及,不如相忘于浑沌,各得之为乐,又乌取乎仁义之区区哉!」案:「泉涸」四语,又见大宗师篇。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宣云:「不自得也。」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归哉?」宣云:「何以归正之?」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二语又见在宥篇。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宣云:「称孔子为先容。」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踞于堂上,其应声微。「予年运而往矣,运,行。往,迈也。言行年已迈。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成云:「谓排三王为非圣。」释文:「三王,本或作三皇。依注,作王是也,余皆作三皇。」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

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成云:「三皇行道,人心淳一,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故亲死不哭而世俗不非。必欲非之,则强哭者众。」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宣云:「欲隆其亲,余皆降杀,则知觉稍开矣。」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成云:「古者怀孕之妇,十四月而诞育生子,生子两岁始能言。今与古乖异。」不至乎孩而始谁,成云:「未解孩笑,已别是非。」郭云:「谁者,别人之意。」则人始有夭矣。宣云:「元气早凋。」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宣云:「人有心机,且以杀伐为应天顺人。」杀盗非杀,宣云:「谓为当然。」人自为种而天下耳,自为党类而成天下。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成云:「惊骇天下,致使儒崇尧、舜以饰非,墨遵禹道而自是。」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其作始尚有伦理,而今所行,丈夫而有妇女之道。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此「三皇」当作「三王」,否则不可通。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虿之尾,王引之云:「●、虿,皆蝎之异名。广雅:『虿、,蝎也。』(今本脱「」字。众经音义五引作『虿,蝎也』,集韵引『,虿也』。)音庐达反。虿、,皆毒螫伤人之名。虿之言●,(音哲。)之言瘌。广雅释诂云『毒、●、瘌,痛也』,是其义矣。与●,古同声。●、实一字。史记秦本纪『厉共公』,始皇纪作『剌龚公』。剌之通作厉,犹之通作●矣。」鲜规之兽,鲜规,未详,盖噬人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孰同熟。以奸者七十二君,释文:「三苍云:『奸,犯也。』」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释文:「钩,取也。」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司马云:「风化,相待风气而化生也。」又曰:「相视而成阴阳。」宣云:「不运,定睛注视。」案:风,读如「马牛其风」之风,谓雌雄相诱也。化者,感而成孕。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宣云:「传声而孕。」类自为雌雄,故风化。释文:「山海经:『亶爰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师类,带山有鸟,其状如凤,五采文,其名曰奇类,皆自牝牡。』」性不可易,命不可变,宣云:「其真常者。」时不可止,道不可壅。宣云:「其变化者。」苟得其道,无自而不可;郭云:「虽化者无方而皆可。」失焉者,无自而可。」郭云:「所在皆不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李云:「孺,孚乳而生。」鱼傅沫,司马云:「傅口中沫,相与而生子。」细要者化,列子释文引司马云:「稚蜂细要者,取桑虫祝之,使似己子。」有弟而兄啼。恐失父母之爱也。推极物性之不同。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能与造化为一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外篇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其意峻刻,其行高尚。离世异俗,高论怨诽,李云:「非世无道,怨己不遇。」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宣云:「非,犹轻。」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司马云:「枯槁,若鲍焦、介推;赴渊,若申徒狄。」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自修其身。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成云:「此平时治世之士,施教诲物之人,若宣尼之居洙、泗,子夏之在西河。」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并兼敌国。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宣云:「无为,犹言闲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成云:「吹冷呼而吐故,呴暖吸而纳新,如熊攀树而自悬,类鸟飞空而伸脚。」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李云:「导气令和,引体令柔。」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郭云:「

忘,故能有。」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宣云:「不立一极而美无不全。」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惔同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释文:「质,正也。」宣云:「本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释文:「休,息也。」俞云:「此本作『故曰圣人休焉,休则平易矣』,『休焉』二字,传写误倒。天道篇『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与此文法相似,可据以订正。」案:郭注、成疏、陆释,皆止一「休」字,俞说是也。此后来刊本之误。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郭云:「任自然而运动。」其死也物化;郭云:「蜕然无所系。」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郭云:「动静无心,而付之阴阳也。」案:四语又见天道篇。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管子心术篇:「去智与故。」此用其语。淮南主术篇高注:「故,巧也。」循天之理,成云:「循,顺也。」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四语亦见天道篇。「灾」,彼文作「怨。」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宣云:「无心于取必。」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此语亦见天道篇。虚无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郭云:「至德常适,故情无所概。」一而不变,静之至也;郭云:「静而一者,不可变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郭云:「其心豁然确尽,乃无纤介之违。」不与物交,惔之至也;郭云:「物自来耳,至惔者无交物之情。」案:惔同淡。无所于逆,粹之至也。郭云:「若杂乎浊欲,则有所不顺。」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宣云:「又将腐浊。」天德之象也。宣云:「静而日运。」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郭云:「若夫逐欲而动,人行也。」此养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剑者,司马云:「干,吴也。吴、越出善剑。」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宣云:「不可得而迹象之。」其名为同帝。宣云:「与天帝同用。」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合于自然之理。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成云:「体,悟解也。妙契纯素之理,则所在皆真道也。」

外篇缮性第十六

缮性于俗,俗学以求复其初,崔云:「缮,治也。」郭云:「已治性于俗矣,而欲以俗学复性命之本。」案:宣本删一「俗」字。据郭注,明有两「俗」字也,然疑衍一字。苏舆云:「案当衍一俗字,学与思对文。言性与欲皆已为俗所污,虽学、思交致,只益其蒙。宣以『俗学』『俗思』句断,似失之。」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释文:「知音智。」宣云:「

定能生慧。」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智生而不任智,是以智养其恬静。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知、恬交养,而道德自其性出矣。夫德,和也;道,理也。宣云:「道德止是和顺。理,犹顺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道德生仁义。义明而物亲,忠也;宣云:「是为实有道德。」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成云:「虽复涉于物境,而恒归于真情,所造和适,故谓之乐。」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实行于容体而顺乎自然之节文,即是礼也。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释文:「遍音遍。」郭云:「以一体之所履,一志之所乐,行之天下,则一方得而万方失也。」俞云:「据郭注,是为『一偏』之偏,故郭云然。释文音误。」案:本当作「偏」,唐时误「遍」,故陆随文作音,义不可通。宣本已改「偏」。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彼自正而蒙被我之德,是德与德相感,不以己之德强人而冒覆之也。若强天下而冒覆之,是以我正彼,则物之失其性者必多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混混芒芒,初分之时也。与一世而得澹漠焉。成云:「恬澹寂漠,无为之道也。」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无所矫饰。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成云:「燧人变生为熟,伏羲画八卦以制文字,作结绳而为罔罟,智诈萌矣,嗜欲渐焉,顺黎庶之心,而不能混同至一也。」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成云:「神农有共工之伐,黄帝致蚩尤之战,苟且欲安天下,未能大顺群生也。」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宣云:「失其源也。」●淳散朴,释文:「●,本亦作浇。」成云:「唐、虞设五典而纲纪五行,置百官而平章百姓,五行自兹而荒殆,百姓因此而浇讹,毁淳素而散朴质也。」离道以善,险德以行,险,危也。离于道以企善,危其德以制行,若务光、申徒狄之类是也。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宣云:「舍天性,用人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宣云:「人益巧伪。」俞云:「诗:『不识不知。』『识知』二字连文,言必不识不知而后可定天下。诸家从识字断句,非。」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宣云:「以非道为道。」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成云:「使圣人降迹尘俗,混同群生,韬藏圣德,莫能见用,虽居朝市,无异山林。」隐,故不自隐。宣云:「遭道隐之世,不必自隐而已隐也。」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复于至一之世而不见其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深固自然之根,保宁至善之极,以待时也。此存身之道也。古之行身者,不以辩饰知,成云:「古人之行任其身者,不以浮辩饰小智。」不以知穷天下,成云:「不纵知以困苍生。」不以知穷德,成云:「知止其分,不以无涯而累其自得。」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郭云:「危然,独正貌。」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成云:「小识小知,亏损深玄之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乐全其性,即是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郭云:「全其内而足。」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成云:「傥者,意外忽来。」寄之,其来不可圉,圉,御也。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肆志,放纵其志。不为穷约趋俗,不贬志以徇俗。其乐彼与此同,视轩冕与穷约无异。故无忧而已矣。故能处贵而无忧。今寄去则不乐,今人所同。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乐轩冕者,志荒于外。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向云:「以外易内,可谓倒置。」

外篇秋水第十七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李云:「水生于春,壮于秋。」泾流之大,司马云:「泾,通也。」崔本作「径」,云:「直度曰径。」两涘渚崖之间,释文:「涘,涯也。水中可居曰渚。崖,字又作涯,亦作。」不辩牛马。成云:「隔水远看,不辨牛之与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释文:「河伯,姓冯名夷,见大宗师篇。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成云:「北海,今莱州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释文「望」作「盳」,云:「盳洋,犹望羊,仰视貌。司马云:『若,海神。』」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李云:「闻道百,万分之一也。」郭嵩焘云:「百者,多词也。」郭庆藩云:「百,古读若博,与若韵。」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司马云:「大方,大道也。」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王引之云:「蛙,本作鱼,后人改之也。御览时序部、鳞介部、虫豸部引此,并云『井鱼不可以语于海』,则旧本作鱼可知。且释文于此不出蛙字,直至下文『埳井之蛙』,始云『蛙,本又作,户蜗反』,引司马注云『蛙,水虫,形似虾蟆』,则此处作鱼不作蛙明矣。若作蛙,则『户蜗』之音,『水虫』之注,当先见于此,不应至下文始见也。再淮南原道篇『夫井鱼不可与语大,拘于隘也』,梁张绾文『井鱼之不识巨海,夏虫之不见冬冰』,水经赣水注云『聊记奇文,以广井鱼之听』,皆用庄子之文,则庄子之作『井鱼』益明矣。井九三『井谷射鲋』,郑注曰:『所生鱼无大鱼,但多鲋鱼耳。』(见刘逵吴都赋注。)困学纪闻十引御览所载庄子曰:『用意如井鱼者,吾为钩缴以投之。』吕览谕大篇:『井中之无大鱼也。』此皆『井鱼』之证。后人以此篇有『埳井蛙』之语,而荀子正论篇亦云『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遂改『井鱼』为『井蛙』,而不知井自有鱼,无烦改作蛙也。自有此改,世动称井蛙夏虫,不复知有井鱼之喻矣。」王念孙云:「虚与墟同,故释文云:『虚,本亦作墟。』广雅:『墟,也。』(,古「居」字。)文选西征赋注引声类曰:『墟,故所居也。』经传言丘墟者,皆谓故所居之地。言井鱼拘于所居,不知海之大也。以喻河伯居于涯涘。崔注『拘于井中之空也』,训虚为空虚。」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郭庆藩云:「司马训笃为厚,迂曲难通。释诂:『笃,固也。』论语『笃信好学』,谓信之固也;礼儒行『笃行而不倦』,谓所行之固也。凡鄙陋不达,谓之固。夏虫为时所蔽,故曰笃于时。笃字与上下文拘、束同义。」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司马云:「曲士,乡曲之士。」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郭云:「以其知分,故可与言理也。」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文选养生论注引司马云:「尾闾,水之往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焦,在东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称尾。闾者,聚也,水聚族之处,故称闾也。在扶桑之东,有一石,方圆四万里,厚四万里,海水注者无不燋尽,故曰沃燋。」案:「沃燋」,亦作「沃焦」,见山海经。今环球周通,可释此说之疑矣。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释文:「礨,崔音垒。空音孔。垒孔,小穴也。李云:『小封也。』一云:蚁冢也。」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释文:「郭注尔雅:『稊似稗。』大音泰。」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岛,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崔云:「卒,尽也。」郭嵩焘云:「人卒九州岛,言极九州岛之人数。卒者,尽词。九州岛之大,人数之繁,其在天之中,要亦万物之一而已。」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崔云:「连,续也。」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宣云:「各有局量。」时无止,宣云:「各据瞬息。」分无常,成云:「所禀分命,随时变易。」终始无故。宣云:「变化日新。」是故大知观于远近,知同智,远近并观,不尚一隅之见。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不以大小为多寡,知量之各足也。证向今故,郭云:「向,明也。今故,犹古今。」故遥而不闷,望古虽遥,我自无闷,不必与古为徒也。掇而不跂,近可掇取,我亦不跂而求之。知时无止;证明今古之大道,不以人世寿夭为大期,知时之无止也。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知天道有盈虚,则得失无常,何足介意!明乎坦涂,郭云:「死生者,日新之正道也。」故生而不说,音悦。死而不祸,不以为祸败。知终始之不可故也。郭云:「明终始之日新,则知故之不可执而留矣。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知者有穷,而不知者何限!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生有尽,而天地无穷。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成云:「无穷之境未周,有限之智已丧。」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毫末非小,天地非大。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成云:「信,实也。」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宣云:「处小而视大,有所不及遍,故觉不可围。」自大视细者不明。宣云:「处大而视小,有所不及审,故觉无形。」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宣云:「垺音孚,郭也。殷,盛也。」故异便。宣云:「故一觉不可围,是小者以大为不便,而自便其小;一觉无形,是大者以小为不便,而自便其大也。」此势之有也。此势所有,不足致辨。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宣云:「尚在有迹处求道。」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谓精。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谓粗。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曰粗则犹可以言论。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曰精则犹可以意致。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不期于精粗者,在意言之表,即道妙也。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固不害人,亦不以仁恩自多。动不为利,不贱门隶;固不为利,亦不以求利之守门仆隶为贱。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不争货财,亦不以辞让之德为高。事焉不惜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事不借力于人,而自食其力,但期取足,亦不以人之贪得者为贱。行殊乎俗,不多辟异;行不随俗,亦不以乖僻立异为多。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为顺众情,亦未尝以佞者为贱。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是非之迹不可分,细大之端不可见,惟大人知之。闻曰:成云:「寓诸他人,故称闻曰。」『道人不闻,郭云:「任物而物性自通,则功名归物矣,故不闻。」案:语又见山木篇,「道」作「至」。至德不得,郭云:「得者,生于失也。物各无失,则得名去也。」大人无己。』郭云:「任物而已。」约分之至也。」约己归于其分。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问既不期精粗,此物性之内外何由而有贵贱小大之端倪?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物情彼此皆然,故言相。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世俗以外来之荣戮为贵贱。以差观之,等差之数。因其所大而大之,成云:「以自足为大。」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成云:「以无余为小。」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等矣。以功观之,两须之事功也。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苏舆云:「物情以得用为有,以相胜为无,犹矢人谓可无函,函人谓可无矢也。然以矢为有,则函敌矢,亦可为有;以函为无,则矢为函拒,亦可谓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东西本相反,然非东无以定西,故就相反而相须言之,则功分可定。以趣观之,众人之趣向。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随人之是非为是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尧非桀,桀亦非尧,附尧、桀者亦各执一是非,则趣操之无定可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司马云:「燕王哙用苏代之说,效尧、舜让位与相子之,三年而国乱。」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释文:「白公,名胜,楚平王之孙,作乱而死。事见左哀十六年传。」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宣云:「贵贱以此,小大可知。」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崔云:「梁丽,屋栋也。」郭庆藩云:「列子汤问篇:『雍门鬻歌,余音绕梁欐,三日不绝。』梁欐,即梁丽也。上林赋『连卷欐佹』,注:『欐佹,支柱也。』欐者附着,佹者交午。广韵:『丽,着也。』玉篇:『丽,偶也。』柱偶曰丽,梁栋相附着亦曰丽,即谓椽柱之属。为梁丽必材之大者,故可用以冲城,不当泥视。」释文:「窒,塞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释文:「淮南子『鸱夜聚蚤,察分毫末』,许慎云:『鸱夜聚食蚤虱不失也。』司马本作,云:『鸱,鸺鹠,夜取食。』」王引之云:「正文鸺字,涉释文内『鸱,鸺鹠』而衍。埤雅引此已误。释文:『鸱,尺夷反。崔云:「鸱,鸺鹠。」』而不为鸺字作音,则正文内无鸺字明矣。淮南主术篇亦云『鸱夜撮蚤。』」案:聚亦撮也。崔本「撮」作「最」。古书聚、最多通作,故又为聚。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释文:「瞋,本或作瞑。」苏舆云:「作瞋是。言鸱夜察蚤之毫末,及昼则虽瞋目而不见丘山矣。徐无鬼篇『鸱目有所适』,亦谓适夜而不适昼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恒言如此。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宣云:「愚者不知,诬则知而妄言。」帝王殊禅,成云:「或宗族相承,或让与他姓,故言殊禅。」三代殊继。成云:「或父子相继,或兴兵征诛,故言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时俗既非,而差逆之,如子之、白公,则世以为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徒。时俗可行而顺举之者,则世以为义徒,可见贵贱有时。默默乎河伯!戒勿多言。女恶知贵贱之门,大小之家!」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郭云:「贵贱之道,反复相寻。」崔云:「无所贵贱,乃反为美也。」本亦作「畔衍」,李云:「犹漫衍,合为一家。」无拘而志,而,尔也,下同。贵贱无定,不必拘视。与道大蹇。拘滞则道难行。何少何多,是谓谢施,谢天之施而已。无一而行,与道参差。执一而行,则与道不齐合。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不私惠于物,而物皆被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繇繇,与由由同,自得之貌。如群奉一社,咸以为神之福我也。泛泛乎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泛泛如水之无畔岸。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皆我怀之,其孰承我而孰助我?是谓无所偏向。万物一齐,孰短孰长?宣云:「所以无方。」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宣云:「有生死,则物之成不足恃。」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宣云:「虚满递乘,则形无定位。」年不可举,时不可止;宣云:「往者莫存,逝者莫挽。」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言其速。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成云:「安而任之,必自变化,何劳措意为与不为?」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宣云:「既无为不为之分,何贵学道?」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薄,迫也。非谓其迫近之而不害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成云:「宁,安。祸,穷塞。福,通达也。」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宣云:「天机藏于不见。」人在外,宣云:「人事着于作为。」德在乎天。德以自然者为尚。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德,惟知天人之行者,本乎自然而处乎自得。蹢而屈伸,成云:「蹢,进退不定之貌。随时屈伸,曾无定执。」反要而语极。」宣云:「乃学之要而道之极也。」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落同络。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勿以人事毁天然,勿以造作伤性命,勿以有限之得殉无穷之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郭云:「真在性分之内。」

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司马云:「蚿,马蚿虫也。广雅云:『蛆渠,马蚿。』夔一足,蚿多足,蛇无足,风无形,目形缀于此而明流于彼,心则质幽,为神游外。」成云:「怜是爱尚之名。」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踔而行,成云:「●踔,跳踯也。」予无如矣。成云:「简易无如我者。」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以为烦劳也。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不及其速。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似有足。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我亦胜我。释文:「,本又作●。」郭嵩焘云:「荀子强国篇『大燕吾后』,杨注:『,蹴也。言蹴踏于后也。』」成云:「人以手指撝风,风不能折指,以足蹴踏风,风亦不能折足,此小不胜也。」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能为大胜者,众小不胜无所容其计较,非知道之圣人不能如此。宣云:「目、心之用更神,当身可自喻之,故省文。」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惙。释文:「司马云:『宋当作卫。卫人误围孔子,以为阳虎,虎尝暴于匡人也。』惙,本又作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成云:「讳,忌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贤士尽升庸,非其智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贤人皆隐遁,非其智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且安息。吾命有所制矣。」制之于天。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释文:「将,本亦作持。」「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谢过解去。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司马云:「龙,赵人。牟,魏之公子。」姚云:「公孙龙与庄生时不相及,此其弟子所记耳。」「龙少学先生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杂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焉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埳,郭音陷。成云:「埳井,犹浅井。」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自言甚乐。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干,当从木作「干」。释文:「司马云:『井栏也。褚诠之音西京赋作韩音。』」入休乎缺甃之崖,李云:「甃,如阑,以砖为之,着井底也。」成云:「休息乎破砖之涯。」赴水则接腋持颐,宣云:「水承两腋而浮两颐。」蹶泥则没足灭跗,成云:「跗,脚趺也。」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宣云:「还,回顾也。」释文:「虷音寒,井中赤虫,一名蜎。尔雅云『蜎,蠉』,郭注云:『井中小蛣赤虫也。』科斗,虾蟆子也。」案:言环顾此辈,无如其乐。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司马云:「絷,拘也。三苍云:『绊也。』」案:井小不容。于是逡巡而却,从容而退。告之海曰:以海之大告之。『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成云:「顷,少时。久,多时。」不以多少进退者,进退,谓损益。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成云:「适适,惊怖之容。」规规然自失也。规规,小貌,下同。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上知音智,下知如字,下同。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成云:「观察至理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成云:「商蚷,马蚿也。亦名商蚷,亦名且渠。」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释文:「广雅云:『跐,蹋也。』」成云:「大皇,天也。」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释文:「奭音释。」成云:「奭然无碍。」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王念孙云:「『无东无西』,当作『无西无东』,与通为韵。」成云:「始于玄极而其道杳冥,反于域中而大通于物也。」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郭云:「游无穷者,非察辩所得。」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司马云:「未应丁夫为余子。」成云:「寿陵,燕邑。邯郓,赵都,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成云:「未得赵国之能,更失寿陵之故,以手据地,匍匐而还。」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不合,司马云:「呿,开也。」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庄子钓于濮水,成云:「濮,水名,属东郡,今濮州濮阳县是。」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司马云:「威王也。」曰:「愿以境内累矣!」欲以国事相累。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惠子相梁,成云:「惠施,宋人,为梁惠王相。」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李云:「鸾凤之属。」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成云:「练实,竹实。」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司马云:「吓,怒其声,恐其夺己也。诗笺:『以口拒人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姚云:「记此语者,庄徒之陋。」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成云:「濠,水名,在淮南锺离郡,有庄子墓在焉。亦有庄、惠遨游之所。石绝水为梁。」庄子曰:「倏鱼出游从容,释文:「李音由,白鱼也。」卢文弨云:「,当作鲦。」姚云:「倏,即至乐篇『食之』字耳,而经籍多误作鲦。」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矣,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宣云:「与鱼全无相知之理。」庄子曰:「请循其本。成云:「请寻其源。」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郭云:「循子『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而方复问我。」我知之濠上也。」宣云:「我游濠上而乐,则知鱼游濠下亦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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