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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茨文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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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具茨集>

钦定四库全书

具茨文集卷八

明 王立道 撰

充国不欲归功二将

天下之事有必然有当然必然者理也当然者情也情可以徇理而理不可以徇情是故君子可贵可贱可生可死而其言终不可夺者要诸理而已理固有必出於此必不可出於彼者出於此则济虽不幸而败无恤也出於彼则弗济虽幸而不败无取也况其已然之效出於此而济者已具可见顾乃避一时之嫌推以自远而姑反常以徼名徇情以贬理岂惟诬人抑亦自诬而已吾於汉之充国有取焉方其诛先零下?开释兵振旅策马而入京师其功名固已籍籍满朝廷矣於是而修退让之节为古人之事岂非士之所贵而俗之所谓长者然欤故当时之爱充国者欲其称武贤誉延夀一归之功而已弗居焉是亦一说也传曰世之治也君子让能而让其下小人农力以事其上是以谗慝黜远由不争也尝观晋之三卿归自克楚而其逊功之言若出一口不曰君所教也士用命也则曰庚所命耳燮之制耳君子是以多栾郤范文子之不伐也艾会浑濬之争古今以为大耻故曰功盖天下守之以让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岂非处功名者之一大律度哉然吾闻之君子不以变易常不以身先国不以近忘远不以小遗大浩星赐之言谓之爱充国则可尔谓之知充国则未也何则当时西羌之叛其於中国不啻若疥癣而生事喜功者辄欲一举而劓殄灭之噫亦甚快矣岂知用师之道固以还定安集为期杀人以逞以徼幸於一时之功固仁人之所隐耳而谓我充国为之乎屯田之疏凡四三上而异议者始一息喙而终不能止破羌强弩之师充国之功其不挠於二子者几希矣正使不幸而师老於田虏稽於诛妨我农功索我士气坐食罢敝而一无成功焉微破羌强弩之师诚罔攸济然而释怀柔务战攻委良图从少筭是直可以侥幸而不可以万全吾虽无功犹欲为天子一明言之使後举者无以辛许藉口虽天子不察而以忌功疑我亦甘心尔今也先零破散而?开之属竟不烦兵而下则天子亦既信老臣之言为不诬而知兵事之不可不图其万全矣而乃避矜功之小嫌忘经国之远畧舍必然之常理沽让善之虚名其所以谋其身者亦得矣而何以为汉家久远计哉昔者尝读秦史记至殽之师穆公利郑管钥介三帅而潜趋焉时惟蹇叔入则谏诸朝出则哭而送之野曰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既而晋以先轸之力卒厄而歼诸殽墓木未拱而蹇叔之言信矣秦誓之作大都以违良士任勇夫信谝言为深悔然则为蹇叔计者亦将终以孟明之举为得策哉理固有所不可易功固有所不必让老成谋国其胸中各有定见蹇叔以不用败充国以用而成其可不可要皆有必然者而何暇徇人之情以求名耶甚矣浩星赐之非知充国也为人臣杀其身有益於君则为之已欲以让为名而使吾国家蒙无穷之祸此固不俟智者而後能计其失得矣汉宣之立去武帝犹未甚远呻吟之声创痍罢病之卒其絶於耳目未久也藉使卫霍公孙之属得一充国焉岂不可以少抑武帝之鋭而动其天而何忍以数百万之师为胡鬼哉而轮台之诏又何至末年而始下哉故吾谓充国之为汉将有数善焉以恩信招羌人而不果於杀仁也休兵屯田不血刃而?开服焉畧也料羌虏之必破智也虑及国家而不为身谋忠也汉一代老成之将诚未有出充国之右者易曰师贞丈人吉充国以之

真为伏节死义之举

君子之消乱也於其治不於其乱而其知人也於其始不於其终诚以祸机之伏每无常形而忠义之在人心则固未尝不素定也明主知其然故常用其素定之忠义而制其未然之乱焉此其保邦之畧存乎用俊之明要不待乱生而後为之防忠义已成而始识其人之有益於人国也故曰始之不图终悔无及唐之玄宗良可叹已昔者常怪唐虞之盛外而百辟内而卿士莫不济济焉师师焉相安於无事而无一节义之士挺然於其间岂其人之不後世若哉盖至於夏商之季而後龙逢比干夷齐之徒出焉言激而危志贞而固其所以自靖自献以无负乎当时无愧於天下後世者初不敢一毫自爱其身君子於是而伤世道之不幸矣夫忠义之来根於天体於人成於性不以生死存亡不以古今有无用之於治世则为嘉谋嘉猷正道直行其身与忠义而俱存焉者唐虞之臣是也用之於乱世则为危言危行精忠劲节其身以忠义而自殉者夏商以後诸臣是也然而君子不以是为死忠义者之不幸而深以为当时国家惜者何欤宋之范景仁有言古之君子消乱於未萌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吾是以知忠义之不幸在国家而不在臣子也然世之人主其虑浅而术疎方其承平闲暇之时莫不侈心纵欲以从事於声色狗马之间晏然自以为天下莫敢谋也一时载高位食厚禄者非其私昵近幸则其外亲小童而凡才猷之士不二心之臣一不见録有或昌言而显争之则辄斥去不用及其危机潜伏祸乱既成而彼偏方下邑平日未尝一识天子之面而受其荣施者乃始任其难而委身焉此正韩非之所谓所养非所用而所用非所养者而何以为天下国家哉夫制之於未然者其势顺而易救之於已败者其势逆而难顺而易故忠义无迹而隐然为国家之益焉逆而难则忠义之在臣子者非不足以自韪其身而国家之受弊深矣昔人尝曰蹇叔宫之奇不用烛之武张孟谈受大赏唐之玄宗良可叹哉天宝之际溺於晏安禄山首乱而河北无一义士赖有巡远杲卿天与忠义孤城守死盖凛然为国之重然考其名位爵禄则不过一守一令之微而已夫以使之之病也任之之重也而鲁之负杖者犹不难其死焉数子名位虽下要亦朝廷一命官食君禄而死其难盖无足怪者吾独惜明皇委用之不早也当时禄山之必反张曲江尝争之矣帝固不以为然也九龄之忠义即巡远杲卿之俦耳使其不先禄山之乱而死安知死禄山者不又有一九龄哉曲江之祭即其所以叹息於真卿者也噫亦晩矣此先儒所以推明皇之乱不在於禄山之反之日而在於罢九龄相林甫之年也使九龄而常在朝则安知巡远杲卿之流不由之而彚征而开元之治其复还矣虽然明皇尝任姚宋矣尝任韩休张九龄矣其所以用君子而不克终任小人而致大乱者良以居位日久有所蔽惑而然耳故曰为国有九经以尊贤为重尊贤有四事以去谗远色为先旨哉言矣

万世相天下之法

古今之论相道者其说不一以道德言者曰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此孟轲氏之说而傅说诸人实为之以节行言者曰立天下之大节而後能办天下之大事此苏氏之说而伊尹实为之以才能言者曰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此董晋氏之说而房杜之属实为之以大体言者曰不衒能矜名亲小劳侵衆官而独论讨其大经焉此柳氏之说而曹参丙吉之徒实为之夫辅之以道德贞之以节行宏之以大体而经纬之以才若是则於相天下之法亦几矣而论者犹有取於孔明之四言以为是万世相天下之法何哉吾知之矣荀子曰臣之於君也无适而非命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也世之人臣类多怀是心焉以事其君故其所以奔走而服勤者要不过相持以分相縻以禄利而非有所谓缱绻不容己之情焉於是乎有曲学阿世躐取高位而假经术以文其奸者矣於是乎有优游充位伴食自容而借镇俗以饰其愚者矣於是乎有重厚可任不学无术而藉粗才以成其功者矣於是乎有刚愎自用妬贤嫉能而蒙主心以行其私者矣如是而犹欲以所谓四言者望之不亦类於持方柄欲内圆凿也哉吾是以尤夫相道之不立未必皆夫人之过而君子者不能昭之训而启其衷也夫四言者何也曰开诚心布公道集衆思广忠益也是道也夫人不能知而孔明知之噫是可以昭万世之训而为之法矣今夫所谓相者其上为天子之所仰成其下为百官之所承式其内为万民之所倚以为安危而其外为四夷八方之所观望以为顺逆去就此其为责亦甚重且大矣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大臣所以贰也而可以奸私且愚者为之哉有志於相天下者夫亦即孔明而法之耳盖其於昭烈枉驾之初即慨然以驰驱自许历二十一年而无变度易虑焉曰臣竭其股肱之力不济则以死继之其忠精至今可想也是故取益州而天下不以为贪兄弟各一主而百姓不以为贰昭烈临崩有君可自取之言而亮亦不以为嫌何哉惟其诚耳左右昭烈父子立国巴蜀中外之事罔不经理综画而於身及家曾不一措念是故容法正用士元而人不以为比废李严廖立杀马谡而人不以为专何哉惟其公耳至其自表於後主每以攸之禕允等为言而作教与下拳拳於徐元直董幼宰之勤渠曰违覆而得中是弃敝蹻而获珠玉也於主簿杨顒之谏生既谢之死又哭之其为心何如哉所谓集衆思广忠益者孔明又自得之矣相天下者不於孔明而谁法哉虽然尽大臣之道宜建大臣之业而孔明犹不能佐昭烈而王何欤此世之以成败论人物者所由滋惑也要之孔明之可法者相道也而其不能成业者时与势实为之也君子亦惟其道而已而奚以时势为哉孟子谓滕君曰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是知滕不能王而王者之法固存於滕孔明不能佐其君以王而王佐之法固存於孔明矣君子其无以成败论人物哉

管仲致恸於鲍叔

君子以其所可必者责之已而不以其所不可必者责之人故屈伸得失一无能动其情焉夫人之难知尚矣人之於我则亦我之於人也我之於人不可必知而欲责人之必我知焉亦常常之见尔夫子曰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盖所以求为可知者乃吾之所能自必吾且责已之不暇而暇计夫人之知我与否也与哉然责已之士世不一二而知己之说古今以为口实者何欤噫亦有自矣夫一介之士生於穷巷长於白屋其始莫不顿蹙龃龉困郁离骚有不能自免於寒饥者一朝遇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而遂释羁絏弛负担致身卿相彼其视穷厄时不啻若异世事自非大有见者亦安能不为之动心哉夫遇以国士此豫让之所以死智伯也早不能用急而求之此烛之武所以有辞於其君也士固薄於不知己而厚於知己者故曰士为知已死女为说己容何独一管仲鲍叔哉虽然古之人无有也其原起於春秋战国之士奔走形势其足迹交於公卿贵人之门冀一托身而自售焉得之则扬扬然喜一不遇则薾然悴悒然恨望尔吾闻辩士之善喻者曰骥之齿至矣服盐车上太行蹄伸膝折尾湛胕溃迁延负棘而不能上伯乐一见而覆以紵衣乃始俯而喷仰而鸣声达於天若出金石盖其心诚以伯乐望之人而不量其身之非骥也故郢人死则匠石辍斤而不斵伯牙之琴絶弦破轸而不更鼓者以世之不复有子期尔於乎此士之所以贵知己也而岂知圣贤之所以自处固不若是耶昔者舜固一历山之野人也尧举之而位以司徒授以百揆既乃老而禅之天下焉自後世之士得之宜何如其为感而舜曾不以是动其情者彼诚有大见耳仲尼之在春秋周流於齐鲁宋卫楚蔡之间车辙几半天下而曾不一大遇当时之知孔子者鲁有孟僖卫有伯玉孔子亦听之而已夫天生圣贤责任有在而岂区区由一人之私哉吾是以知舜孔之非悖施也故曰养其才天下无穷士成其德古今无弃贤正使一人不知而天下自有知之者天下不知而後世亦自有知之者通塞时也屈伸势也遇不遇命也而何能舍其所以自信而求人之信汲汲焉为欣戚累耶管鲍之事世多道之观仲所自谓见知於鲍叔者曰贪而知其贫也怯於战而知其为亲也三仕见逐而知其不遭时也遗子纠不能死而知其不修小节也甚矣叔之知夷吾也当时射钩之恨桓有杀仲之心矣鲍叔历道其五事之贤诈而请诸鲁於是解束缚就衅沐未几而命为卿尊为仲父举齐国惟仲之听焉凡其所以显庸而尊遂者秋毫皆鲍叔力也仲其敢忘诸乎吾则以为不然古之圣贤其心事可以表天日其素行可以质鬼神明白而无疑正大而足以取信於天下万世故用之临财而廉用之战阵而勇用之事君而合用之死生而审其所为其所不为要可使天下共知之耳而何藉於一鲍叔哉不然则鲍叔能知其为贫与亲诸不得已之故而其贪其怯其忘君事讐至今犹昭昭在人耳目固不以一鲍叔之知而尽信之也吾是以知圣贤之所以责於已者重而望於人者轻耳世之人类以为名必有所托而後起功必得所主而後成苍蝇之飞远不寻丈止骥尾则一日而千里焉其所附然也故马迁谓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不能施於後世噫亦浅之为丈夫也吾知吾之所以自立而已而又如人何哉虽然夫子固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管仲恸鲍叔魏之游雅以尝失知高允而自讼云尔盖当时崔浩尝谓允之丰才博学一代所推所乏者矫矫风节而雅之心亦以为然然方浩之得罪战栗不能一言而高允独敷析其是非卒有以悟主心而活数百人之族以是而知其矫矫也揖宗爱於王公趋拜之中盖挺然不为威屈以是而知其风节也况於忠不欺君贞不狥太子义不负翟黑忘崔浩又有知之而不尽者乎此雅之所以悔恨於知人之未明也故尝谓知已之许在鲍叔而不在管仲不知人之咎游雅可以自责而高允不可以责人谨论

垂世立教之大典

论曰读大学书而後知圣贤忧天下之深也惟四代之学考诸经可见已其所以引之表仪陈之常道约之以法制使无失其固有者盖已莫不焕然其大明卓然其有定士之生於斯时者童而习焉终身而勉强焉不见异物而迁焉而何俟乎诏之以言也圣王不作而学校废前日之所以维持纪纲乎天下者至是而荡然无复存者矣呜呼君子以是而悼周之衰也夫大道湮则邪说起正教弛则异学行而人心之坏斯极矣斯时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则夫进而淑之人退而明之书吾夫子固无以自逭其任於天下后世矣韩子曰上而为君故其事行下而为臣故其说长噫说非夫子之得已也忧夫教之不立而天下後世将无有不得其门而入者乎将无有荒唐其词以溺人而使之不自觉者乎将无有艰难险危其说以阻人之进者乎将无有为之不以其渐造之不自其端而终身扰扰焉以求之者乎而夫子之忧滋甚矣呜呼此固大学之书之所以作也此固朱子所谓垂世立教之大典也自今观之先之以明德则为格物为致知为诚意正心而修身推之以新民则为齐家为治国平天下述之而为经释之而为传而孔曾相与讲明之功於是为大矣夷考学记诸篇大抵述其所以教之之规与夫学之之益而入德之方立教之法则舍大学一篇无所於考夫提其纲领而先焉所以为之使其易知也举其条目而详焉所以导之使其易从也其进之有序则其施之也不悖矣其为之有本则其求之也不拂矣是故以之为已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天下国家则无所处而不当古昔圣王之教虽不必其常存於天下而有志者因是考焉亦庶几其无遗法矣乎吾夫子忧天下之心盖至是而可以少自慰也人之言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若夫子者其果止於立言非耶忧以起思思以立意意以立言言以立典典以立教教得而天下後世无有不得其所者矣呜呼万世之下其将仰而慕曰吾夫子之德也鼓舞其泽而思曰吾夫子之功也谓果止於立言否耶抑尝谓中庸之所谓修道所以原立教之本也论语之所谓富而教之所以定立教之时也孟子之所谓庠序学校所以设立教之地也得其本得其时得其地而後举其法则立教之方尽矣大学所以挈其纲领论孟所以尽其精微中庸所以极其归趣先之大学参之论孟而复会其极於中庸则入教之等尽矣愚敢以立教之方为上之人告以入教之等为学者告

亷远堂高

人臣而欲导君以尊礼其臣者必先有以伸其尊於君而後其说可行矣何则人之情莫不好自尊大而况於履天子之位居天下之上其自视为何如也其心以为朝廷之上所奔走而趋事者皆利赖乎我者也抑而下之卑而使之彼亦未必不於我乎甘心焉臣之分愈卑则君之尊益甚而吾晏然而位於上信乎天下之一人矣於此而欲导之使尊其臣彼固不能不疑於彼屈而此伸而吾之所以欲尊其臣顾类於欲卑其君者矣夫必先伸其尊於君而後入之说焉则其君乐於自尊而吾之说或始可以动其听贾生太息於文帝之朝而曰亷远地则堂高呜呼其亦可谓善喻矣其亦可谓善导君矣何者君之於臣非徒以分相使而已也亦以势相维持云耳记曰刑不上大夫又曰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古之人君所以必隆其礼於臣岂过卑以下其臣哉天下之所仰视远方之所观望蛮夷之所四面而内向者君之下臣而已矣元首股肱言乎其相须也手足腹心言乎其一体也故臣之势既卑则主之势亦降势降则威夺威夺则命犯命犯则政弛于是而有悖逆无上之人焉于是而有僭乱不轨之事焉皆自夫卑臣始也故人主之欲卑其臣而求自尊者亦弗思之甚矣夷其陛而求其堂之崇世果有是礼哉杨子曰周之士也贵秦之士也贱卑臣之说自秦人之作俑也秦行之叔孙通陋儒袭之当时高祖方自喜其为天子之贵而岂知骑项之态益足为天下笑哉故臣卑而君亦卑矣文帝之时沿汉初而不变者也朝廷之上固有朝缙绅暮缧絏身未违君侧已捽而之圜土者区区狱吏岂固贵於诸侯哉而所以使之俯首下气於牍皆之视者亦辱之深矣呜呼此谊之所以忿懑而太息也然方当尊君卑臣之时而首倡为尊臣之说焉此其君得无骇而不信耶故启之以昌言之拜则疑於迂告之以畏相之事则疑於妄语之以伯父叔父之呼则疑於僭谊之为说亦难矣夫织薄之徒吹箫之夫固亦未足多重然既举而加诸上位则固民望之攸归也圣人之制礼也岂为一人惜哉廉远堂高之说吾故以谊为善喻也吾故以为善导其君也名尊其臣而实所以自尊虽微文帝亦审有必从者矣虽然吾犹惜谊之生之晩也观汉之俗大抵多蹈秦故而谊亦数推其首祸於秦如教太子如律令刑罚如德色谇语之薄俗不一而足使谊之说闻於始皇之时则庶乎可以深絶其源而不至於甚敝及文帝之时而後捄之故所喻者一文帝而已未几而释之以名臣死淮南鼂错以近臣斩东市亚父又以取筯之戅见杀矣彼景帝者岂亦习见夫秦俗之常而不能近守文帝之家法故耶呜呼吾是以深惜谊之不生於秦也吾是以深惜谊之说不闻於秦也谨论

三代遗直

士之所以上附於古人者必其能立天下之大节端天下之大本以享天下之全名而一行之称弗与焉大节者何君臣之义是也大本者何君心是也全名者何德业闻望昭於一时表於後世天下之人仰而慕之而不可以一二名焉者也有大节然後可以服天下端大本然後可以化天下而天下之全名於我乎享焉斯则可进於古君子矣然则非後世之臣三代之臣也呜呼是弗之尽而徒以一直名焉此吾之所以不满於魏文贞也是所谓一行之称予之而不尽予者也昔子产之卒也孔子以为古之遗直而後世之论孔明者亦以三代遗才称之徵之为遗直也亦若是而已而君子何过之深也噫君子之论人非好论人也论诸古者所以训诸今也吾恐世之徇於直而忘其大节之当立也而忘其大本之当正也而何能为一徵惜耶尝观徵之於太宗也纠过绳违谏无虚日贺有唐者衆矣赐之金帛以旌其忠列之屏幛以纪其言方诸监拟诸韦弦以须其益不惟徵以直自许而太宗固亦以直许徵当时之臣固有事太宗三十年而无言及献替者徵其不为唐室之翘楚耶谓之曰三代遗直夫奚议然吾闻之人臣事君有死无二二乃辟也徵也名在建成有年数矣古之人有言曰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不济则以死继之如是而後无媿於天下之大节也玄武之变岂徵也苟生之时乎存而臣之没而背去之顾仆仆焉为讐人役徵其有腼面目矣田舍翁之杀碑之仆徵固以是取轻於太宗也故伊川谓宁无魏公之忠亮而不可无君臣之大义盖有以识此矣大节之弗植奚直之云乎至於贞观之治仅止於米斗三钱外户不闭而不能列於三代之隆甚则内乱之辱外夷之侮更不免後人嗤笑徵固与有责矣君心之弗正而徒区区於行政用人之间抑末也孟子曰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徵其尝讲之乎心之未格是大本之弗端也又何以其直乎哉不然则人将曰是三代之臣也是伊傅之亚匹而周召毕荣之俦也而何止以一直名耶徵之徒以一直名是吾所谓一行之称予之而不尽予者也呜呼绳之以三代徵固未得为纯臣自後世求之要亦未可以厚责也直道如徵善论天下事如徵侃侃焉为後世之所尊信如徵汉唐而下诚亦未暇多见观人者固当于是乎取节矣故曰论徵之大而责其全徵固仅得为遗直责徵之全而忘其直则愚亦不免有遗论

愿为良臣

古人有爱君之心者知欲与其君相安於无事而不欲自为功以干天下之誉也夫臣之事君其事不一而其心亦不一也彼君安共其荣而国危不与其忧如鄙夫憸人者固未足多诮而乃有幸天下之有事以自名其忠於後世者独何心哉古人爱君之心於是乎可识矣魏文贞之对太宗也曰愿使臣为良臣无为忠臣呜呼是岂薄龙逢羞比干而窃自附於皋陶稷契之列以夸毗於君也哉观徵之言者盖不当泥其截然分别之过於忠良之间而蔼然忠爱之旨固当识之於言意之表矣君子之事君也治而相安焉乱而致身焉惟其时而已武子不求生事於有道之朝而於卫成之季独周旋焉则今日之良臣亦他日之忠臣耳而臣之所以自居者则固不得不去彼而取此徵之言其有见哉去国以远害诚洁矣弗爱吾君故不忍委身以致命诚难矣无益吾国故不为择而取之君子於是乎有在徵其不为良臣而将谁为耶上下相安不动声色使天下隂受其赐而吾无所与其功焉徵之愿於是乎毕矣折槛牵裾皆出下策而况於剖心之事耶名在我而祸在君徵也其忍言之臣之於君非以其强言敢谏为难而歆之以尧舜使其有好之不已而能常保夫治者斯为可贵也故有稷契皋陶之臣而自无龙逢比干之事使其先有意於地下之从游而自诿於言合稷契谋合皋陶之未能焉则事变之末吾恐其不免於亡羊补牢之悔而吾身与国其偕亡矣徵之言其有见哉其诚有爱君之心哉太宗初政亦稍可观而末年志怠弗克有终若徵者纠过绳违谏争已任辅政得人贺有唐者衆矣韦弦之比屏幛之列庶哉乎言听谏行者而仁义之说卒致天下於治安者徵尤大有力焉呜呼徵其可谓不负其志者哉当时如刘洎以坚贞名禇亮以鲠亮着而马周之论列又表表于时皆不可谓其无意於太宗者而忠良之说均未有及焉则徵又独有得矣虽然徵有稷契皋陶之心矣而未闻道也格心之学徵其尝讲之耶故当时之治虽小康而内乱之辱外夷之侮终不免为後人嗤笑则徵亦与有责矣况夫翦须之意虽美而田舍翁之杀终蓄诸心故监亡而碑亦旋仆矣其身之不保而何以能善君之後耶是故欲为稷契皋陶之臣者尤不可不知稷契皋陶之道

行冲诸备药物之末

论曰求士者以相成为贤知道者以相济为务故下之於上也不徇其所长而辅其所短而大人君子之有志於天下者亦每每求其所不足而不安於其所有余者彼诚知自律也故曰言不期逆顺期於利行味不期甘苦期於卫生不然则彼以便柔为佳士此以容容为得计而相济相成之道亡矣而何以其士为哉夫论行而结交者蚤知之士也虚已以成业者忠正之辅也然世之大臣其佞媚从臾之士常有余而蹇谔之士常不足成侯之美其不如城北徐公固也而一时客其门下者莫不以为过之何哉蔽於求耳元行冲之於仁杰乃独有不然者其言於梁公曰明公之门珍味多矣元冲请备药物之末此岂非能以相济为务辅其所短而不徇其所长者乎夫以大臣如仁杰宜若可以勿药矣而行冲之所以惓惓者殆未可遂谓之过虑也美疢不如恶石此臧大夫之所以致恸於孟孙苟惟其爱已之是狥而不知其害焉则纥之涕为无从已行冲其能无意乎今夫上之人所贵於士者非徒欲其游杨令名誉道功德习为依阿软美之词俯仰竦脇谐婉之态苟以取悦目前而鼓唇吻弄笔墨饰容观逐班行伈伈睍睍进云则进退云则退者又岂知道之士之所甘心於其上哉然而为羊皮者比肩为狐腋者不一二下日以谄上日以骄而天下之事日以益坏其平日之所以自尊而快意者适所以养成今日之病而已盖尝见有富厚之家盛奉养竭滋味煎熬燔炙惟嗛口是务非刍豢莫陈非遐方异物莫御此其视参苓芷术真若弁髦土梗无所用之一旦气失其平而疾攻其内则其平日方丈之珍九鼎之实一不足济而牛溲马勃顾有贵於熊蹯豹胎者矣何者物各有适用各有宜平则养疾则攻此固理身之常道而君子之所以砥行立功者亦若是而已昔尝有桓侯者方其疾之在腠理肠胃而不治以为医之好利而诬之耳及其疾深而觉痛则越人之逸去久矣而尚可救药乎哉吾以是知行冲之不能无意於仁杰也当是之时女主恣睢於上酷吏罗织於下虐焰熏灼以钳鈇刀锯待天下之士士之以无辜逮戮者不可选数英才硕望陷疑似而赤其族者相属也仁杰以区区唐室旧臣处於其间亦危矣夫自其孝之行於事亲也廉之着於律身也义之激於代僚友而任患也仁之昭於雪无罪也直之切切於无滥刑无崇饰异端之谏也明之见於举亲也而精忠大节尤有不可以一二言者此非必行冲之心知其无所事药虽仁杰亦自知之矣独计以为知者不观能以速祸忠臣不危身以图功唐嗣之弗殄繄仁杰是赖苟为不能深自韬晦密其机缓其为而以虚名结主疑以危言贾戮则功不建社稷家先无炊火此固行冲之所深忧也欤此固行冲之所欲隂药而预防之者欤卒之母子天性之言复而不厌直而不讦曲而不谄柔而不慑而唐之正朔遂复其魄虽其授龙洗光功固有在吾谓行冲亦与有力焉耳矣虽然行冲者药也储之者仁杰也药笼中物仁杰之所储富矣其所以自医者有余矣故一旦出之以医国而武氏之墨守发焉庐陵之废疾起焉李氏社稷之膏肓鍼焉一脉既活大命斯还然後知柬之彦范辈真强剂而仁杰之所储为有赖也故愚尝为之说曰行冲之药不验於攻仁杰之时而验於复唐祚之日仁杰之药不验於复唐祚之日而验於授五龙之时谨论

拟宋范祖禹进三经要语表

伏以学典始终事莫先於稽古道存精一义尤切於纂言爰资时习之勤庶广日新之益动关君德喜洽臣隣臣祖禹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窃惟纪言专乎右史六经莫古於尚书立教昉於素王四子独尊夫论语暨孝经垂训於千古由曾参请益於一时诵其言莫非洋洋之圣谟资其理足成荡荡之王道卓兹经世之典允惟载道之文自尧舜以来其法攸具由周公而下其说斯长顾王政布在於方策之间而圣学不专於章句之末欲图可久而可大莫若易知而易从兹盖伏遇皇帝陛下圣神立极睿智先天必世久王者之仁因心广天子之孝庶矣富矣教矣化既无为知之好之乐之学尤有获兹当听讲之暇聿求守约之方谓三经之渊微开卷有益而百篇之繁悉更仆未终诞命愚臣纂成要语视为朴学奚取汉武之表章托之空言徒陋唐玄之序制及我朝之命讲乃更进夫三书至先臣之奋庸亦两由於半部时将有待道不虚行臣祖禹学本面墙官叨从辇启乃心以沃朕职未尽於交修资於父以事君忠敢忘於将顺肆厪搜辑冀罄愚衷或取二三册於一篇之中或得一两句於数章之内先王之法言德行纪录罔遗圣人之绥来动和规橅具在用尘睿览仰赞皇猷伏愿学每知新人惟求旧恭已同乎帝舜之治率祖体夫殷王之心作之君作之师兆民赖一人之庆长守贵长守富万年向五福之全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以三经要语若干卷随表上进以闻

拟进燕享九奏乐章表【洪武四年】

洪武四年某月某日吏部尚书臣詹同礼部尚书臣陶凯谨以所撰燕享九奏乐章进呈者伏以礼洽泰交见君臣之相悦乐由豫奋与天地而同和式昭至德之光用助大享之养九成备奏百辟咸欢臣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窃惟卑高陈贵贱之位燕享通上下之情自六典备於周官而宾礼掌於宗伯折俎体荐爰存名义之殊鹿鸣鱼丽备见瑟笙之协恩优湛露泽沛需云慨宵雅之诗既亡而绵蕞之仪徒在汉因秦旧唐袭隋乖击柱竞功臣骄未戢佩刀侈赐君好罔终虽宋宴之岁行第诗章之日亵讵非一人建中和之极孰能百年肇礼乐之兴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聪明齐圣濬哲温恭一怒止戈还纲常於万古两阶舞羽敷文德於九陔顾功允宜於象成而乐犹沿於胜国淫哇乱先王之雅夷韎杂中国之音将因律以和声遂命官而正乐德已同乎覆载节必贯乎始终爰分九奏之章庶极一成之妙涣颁严命俯及愚儒臣等陋拟鲁生聪非师旷缪缀和平之响猥多芜謭之词一奏而为本太初之章再奏而为仰大明之曲民初生也品物亨也御六龙也固皆淡而不伤曰泰阶平曰君德成曰圣道成亦皆乐而不厌肆惟毕奏在乐清宁泱泱大风未敢动季札之叹洋洋盈耳庶几如师摰之初体裁仅别於下俚善美未彰於上德被之律吕聊宣镐饮之欢间以笙镛庶续徵招之作伏愿听音而思臣德非独取其铿锵好乐而与人同咸欲闻乎管龠金声玉振心和时发於气和兽舞凤仪今乐遂同於古乐臣等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以所撰九奏乐章随表上进以闻

问张良为韩报讐何如

观古人之忠义者固当体其志於显然之际尤当察其机於隐然之中夫忠义一心根於天地力之所及何莫不存其见之事为之着者固不能自晦於人人而寓之谋画之微者有不可遽得而推测此所以显然者夫人得而知之而隐然者则非有超见而卓识者有所不能知也张良终始为韩请因明问而复之盖自韩非怀摈弃之忿而隂祸王安之宗吕政纵并吞之谋而首郡颍川之地良也以五世之相韩耻一朝之就灭将欲効臣靡之兴夏而无一旅之可资抑欲如田单之复齐而无二城之未下由是弟死不葬而汲汲於始皇之报万金不吝而切切於力士之求虽其举事非出於万全有类乎刺客之习而其忠愤内根於一念盖卓哉国士之风由今观之博浪之椎不共戴天下邳之匿几陷死地此其忠犹未灰也所幸祖龙死而秦鹿失祠狐効奸而罾鱼倡乱良也乘豪杰起事之秋奋义士弯弓之志说项梁以求夫韩後立横阳而为之申徒卒之望夷之诛兆应於啮骖之虎而覇上之组祚絶於当道之蛇而复讐之心於是乎遂矣方将辅韩成以驰驱而恃之以兴复奈何天不祚韩楚复见杀则其讐秦之心复移於楚而为韩之念未改其初是以鸿沟之割甫息楚汉之争而养虎之喻顿悟沛公之意卒使垓下悲歌乌江授首良之心於是乎毕矣夫其始灭韩者秦也则未尝一日而忘秦其既杀成者楚也则未尝一念而释楚进说於项氏而非为项氏谋委身於沛公而非为沛公计区区楚汉彼岂乐为之臣哉不然则何黄石之编方试而赤松之念顿萌也使成也若在则天下当不在汉而在韩矣故夫康节谓之善藏其用而有取於烧栈之谋伊川称其儒者气象而独惜其养虎之说愚则以为烧栈之谋固为韩也而养虎之说亦为韩也始欲阻之於蜀而归为韩氏之臣继欲速其诛项而终报韩氏之怨吁留侯诚人杰也哉

拟汉令郡国举孝廉诏【元光元年】

朕惟周官以六行教万民以六计弊羣吏实惟孝与廉为厥攸重是固风化之原治道所赖乃者德色谇语之俗稍变秦故越小大臣亦多自饰於簠簋者夫事亲孝则忠可移於君亦克施於有政孟公绰之不欲则庶几为成人焉其令郡举孝廉各一人朕将显擢焉以劝来者

具茨文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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