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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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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诗类,毛诗李黄集解>

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解卷三十五  宋 李樗黄櫄 撰

云汉仍叔美宣王也宣王承厉王之烈内有拨乱之志遇烖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天下喜於王化复行百姓见忧故作是诗也

倬彼云汉昭囘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旱既大甚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秏斁下土宁丁我躬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羣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羣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遯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憯不知其故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旱既大甚散无友纪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宁

李曰此诗言宣王承厉王板荡之余而有拨乱之志遇旱烖如此而欲以修行而去之天下之民见其如此故喜於王化复行故作此诗以美宣王以见忧民之深也水旱之烖自庸君观之则必以为天数之所不能免耳而已无与焉自贤君观之则必以为负罪引慝自己致之且以成汤之世以六事而祷旱所谓六事者岂有是哉汤果无是而必引以自责非汤之过为谦逊也盖天烖之来而不以为己之致则非所谓畏天也所谓无所不用其至也如宣王之时焦劳甚矣而天烖如此是亦汤之遇旱也成汤无过者也而犹以过自责此其所以为成汤宣王之行修矣而犹以为未尝修此其所以为宣王惟其修行则不患乎天之不悔祸也春秋之时宋大水鲁侯吊焉曰孤实不敬天降之烖又以为君爱拜命之辱既而闻之曰公子御说之辞也臧孙逹曰是宜为君有恤民之心夫宋之所对者特数语耳而臧孙逹便知其有恤民之心况宣王忧民之心如此如之何而不中兴乎但观此诗则可以知宣王之必中兴也倬彼云汉天河也倬明也囘转也言宣王遭旱遂夜视天而望雨乃见天河精光运转未有雨徵乃曰今人何罪也今天降此丧乱而饥馑之烖又重重而至盖旱烖不已则饥馑必至矣宣王以遇旱之故无有神而不举祭之也其所祭者未尝爱其牺牲而祀神之圭璧今则尽矣曾莫之听而旱犹自若也古者国有凶荒则索鬼神而祭之其祭之者非所以祈福也孔氏曰烖旱不熟必至於死人君为人之父母不可忽观穷厄固当责己求天祷神罄忠诚之心为百姓请命圣人缘人之情而作为此礼非言祈祷必能止烖也徒以民命可矜不得不为之祷祷而无雨不得不诉於神耳此说是也後世遇烖固有祈祷而无应者盖徒祷於神而无恻怛之诚心也宣王遇烖而诚心恻怛於此可见此其所以可嘉也旱既大甚藴苏氏曰结也隆盛也此章言旱之气结而盛至於虫虫也说文曰虫虫旱气也我之禋祀不絶郊以祭天宫以祭宗庙或上或下奠其礼瘗其物天地之神靡不 宗敬之而后稷不能佑我上天不临助我宣王为之言曰秏斁下土宁丁我躬言毁败於下土宁使我身当之也若宣王此言可谓仁人之言矣宋之时荧惑守心景公忧之司马子韦曰可移於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可移於民公曰君者恃民曰可移於岁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景公之爱民可谓切矣不肯以其烖移於民而独以身当之薄於己而厚於民宣王之心何以异此宋朝仁宗皇帝大旱欲降诏杨察进草仁宗曰未合朕畏天之意乃更其辞曰朕不敏於德不明於政俾兹祥眚下逮黎庶与其降疾於人孰若移灾於朕是亦云汉之意也旱既大甚推而不去也宣王兢兢业业而如雷如霆盖雷霆之震而人必畏惧此人之常情也易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亦如闻雷霆之时也周余黎民靡有孑遗言周余黎民靡有孑遗矣岂周无遗民哉宣王之恐民失其所故以为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亦如民未尝伤也文王视之常如伤以见爱民之甚也民无孑遗则上天不我遗乎盖无民则无君矣何不相畏先祖之业至此摧败矣毛氏以摧为至其说为迂郑氏以摧当作催郑氏好改字不可从也旱既大甚则不可沮旱之既不可止又且炎热於我无所逃天命不远无有瞻顾之者羣公先正之长官则不我相助也父母先祖则安然忍为此哉宣王遇旱告於上天又告於父母先祖又告於百官以见情之切念之深也涤涤苏氏以为山川草木皆尽如涤去也此说是也旱魃旱神也旱神之为虐草木之焦枯如火之惔烧如火之焚燎我心之忧暑如为火所熏灼於身焉羣公先正之长官则不我闻亦上文之意昊天上帝宁使我避位而去也不敢有其身又不敢居其位以见畏天之至也五代唐明宗之时天下纷乱尝谓天不早生圣人明宗愿天生圣人宣王欲避其位皆其恐惧之甚也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苏氏以谓始以旱故欲遯去既又以弃位非人主之义非也黾勉谓劳苦也言我尽其劳苦而畏去天犹病我以旱曾不知其故何也我之祈年甚早矣祭社稷又不晚矣上天曾不度我心也言我之於神明无不恭敬之宜其神无悔怒也今也神犹悔怒其故何哉旱既大甚散无友纪王氏谓人道相友则吉凶吊庆有纪以合之旱大甚且久财不足以为礼则无友纪而人散矣此说是也庶官之长於此乎穷也冢宰之职於此乎病也趣马师氏膳夫左右凡百官无不尽其勤劳当此旱之时以见宣王之朝为百官者勤於职事皆以旱为忧也靡人不周未尝以不能之故而不敬也瞻卬上天於我何居哉十月之交曰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言其天变如此而羣臣皆莫以为忧非独幽王也今宣王之时鞫哉庶正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无不能止则知是时羣臣皆有忧旱之心非独宣王为然也瞻卬昊天有嘒其星言宣王之视天则惟见嘒然之衆星也亦犹所谓倬彼云汉昭囘于天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自此以下又是勉羣臣也昭明也假至也汝百官既明其至诚之意无有余矣我之大命不远但为尔惜无弃其成功尔之百官何必以为我乎但能正其庶官则可矣戾定也百官既勤职事则衆官之长可定也瞻卬昊天何时惠我安宁乎自汉以来人君凡遇天之灾异则必归咎於臣下今宣王遇旱惟归过於己其视汉之君相去远矣详观此一诗如亲闻宣王自责之辞而作诗者可谓能发明宣王之意

黄日尝论之矣不可掩者一人之诚意不可欺者天下之民心此意一诚虽纪纲未及振法度未及修内难未及熄外患未及平天下之民已若跻登於熙然之境宣王承厉王之烈民劳诸诗既作天下被乱极矣望治之情不啻饥之念食渇之念饮也宣王践祚未见其有大设施以慰民望而天下喜治之情已决於遇灾之日何宣王先得此於民心而民心信宣王之决哉盖内志既立其诚心实意随遇而显所谓遇灾修行者固非饰非干誉奉行故事者比也观其祀神祷旱罪已矜民救荒薄奉虽後世人君所未尝无而其诚意有出於形迹之外者非可以事为论也兹天下所以喜其王化复行而仍叔所以美之也不然移民移粟非不勤也而民不加多是诚可见天下之不可欺矣

崧高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复平能建国亲诸侯襃赏申伯焉

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执其功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其城寝庙既成既成藐藐王锡申伯四牡蹻蹻钩膺濯濯王遣申伯路车乘马我图尔居莫如南土锡尔介圭以作尔宝往近王舅南土是保申伯信迈王饯于郿申伯还南谢于诚归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粻式遄其行申伯番番既入于谢徒御嘽嘽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不显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宪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

李曰尹吉甫即六月之诗所谓文武吉甫万邦为宪是也杨子云曰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正考甫矣公子奚斯之所以睎正考甫者以得商颂十二篇也正考甫所以睎尹吉甫者以其作崧高烝民韩奕之诗也烝民之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尹吉甫者可谓知道矣烝民之诗四句孔子便以为知道则此三篇之文学者不可不念也崧高之诗言宣王复兴文武之业故天下复平遂建国亲诸侯所以襃赏申伯之功也王氏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彻其土田营其城邑寝庙及申伯入谢则周邦咸喜戎有良翰此之谓能建国王命傅御迁其私人锡之以四牡蹻蹻钩膺濯濯遣之以路车乘马告之以我图尔居莫如南土又锡之以介圭以作尔宝又饯于郿且命召伯以峙其粻以遄其行此之谓能亲诸侯易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盖既立万国又在乎有以亲之今宣王能建国亲诸侯以襃赏申伯之功此崧高所以美之也崧高维岳毛氏以崧为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东曰岱山南曰衡山西曰华山北曰恒山毛氏以为高貌山大而高曰崧者盖据尔雅之说也郭璞注尔雅曰今中岳崧高山盖依此名是也释者又曰泰山为东岳华山为西岳衡山为南岳恒山为北岳崧高为中岳则是又以崧高为中岳之山许慎说文又以为崧与从山从高之字通用岂诗所谓崧高者但指中岳乎曰非也其文曰山大而高曰崧则知是凡大而高者皆可名之曰崧非专指中岳也後世以崧高为中岳者但见诗中有此文遂指以为中岳观此诗所言申甫之事则是申甫乃四岳之後也既是四岳之後安得专指为中岳邪郭璞注云今中岳崧高山盖依此名其意可见帝尧之时姜氏掌四岳之祀率诸侯之职维称神灵之意故岳神佑而生甫及申按史记言太公望其先祖掌四岳佐禹有功虞夏之际或封於吕或封之申周语曰齐许申吕皆姜姓也至於甫侯即穆王时训夏赎刑者是也盖共出於四岳之後故连言之言崧高之山其大极矣在穆王之时则生甫侯在宣王时则生申伯是二人者皆为周室之屏翰四国则皆赖之为蕃卫四方又赖之以宣布恩泽王氏曰蕃言扞蔽宣言敷播扞蔽则宜有界域故言四国敷播则宜无此疆彼界故言四方皆强生分别也亹亹申伯亹亹勉也言申伯勉勉而王缵继之以事则知申伯之贤也北门之大夫曰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是亦王缵之事也然北门大夫之勤劳不免终窭且贫则卫之不知其贤也今申伯之亹亹王缵之以事则是既知其贤而又于邑于谢此所以为襃赏申伯也言此改邑于谢地而为南方之法式郑氏曰改大其邑使为侯伯意或然也按史记周本纪云申侯与西戎共攻幽王则是申者乃侯爵也以其为方伯故谓申伯亦犹召公称公而谓之召伯者以其为方伯也申伯既旧有申国矣复邑于谢以见改邑于谢所以酬其功也国语云谢西之九州何如注云谢申伯之国也今在南阳苏氏云南阳有申城申伯国也王命召伯定功作所居之处登升其功使世世子孙传其社稷申伯之国必命召伯者欲以尊大申伯也王命申伯此章又言王所以告申伯封建之意言我之所以命尔为式於南国者因是谢邑之人而作尔土功也又命召伯定其土田之税彻什一之法也公刘迁于豳邑而彻田为粮今申伯之改邑乎谢亦必彻其土田盖迁其地者必先定其井牧均其税赋王又命傅御之臣傅御者贰王治事之臣也迁申伯之私人往於谢邑私人者申伯之家臣也申伯之功言城谢之事乃召伯所营其所营之地则始作其城既作其城又作其寝庙寝庙既成则其形藐藐然而美也观诗曰肃肃谢功召伯成之召伯其於营城邑之事为可嘉矣王氏云所以命召伯者亦以能治其土功之事也王赐申伯而遣之行则四牡蹻蹻然而壮钩膺又濯濯然而光明钩者马娄颔之钩膺者马之膺前有饰即周官所谓樊缨也按周官巾车金辂钩樊缨九就同姓以封申伯异姓而乃以此锡之者孔氏云以其命为侯伯故得车如上公也王遣申伯既锡申伯以四牡钩膺今又遣之而有大路之车乘驷之马则其礼可谓有加而无己也且又告之曰我图谋尔之居莫如谢邑之最善又赐之以大圭以为尔之宝也郑氏曰圭长尺二寸谓之介故以为宝赐之以介圭所谓赐之以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以为鲁国之宝也自古分宝玉於伯叔之国故其建国多锡之以宝玉近己也往己王舅其保安南土乎申伯信迈言申伯信行矣於是王饯送於郿地申伯还於南则诚归於谢王氏曰王之数留疑於行不果也此说是也行之不果者谓今之行迈则是信迈也今之归则是诚归也又告之以召伯彻土田之时所至峙其粮粻所以速申伯之行也则知王之为申伯谋者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申伯番番番番有功也言申伯既入于谢邑则徒行者御车者皆嘽嘽然莫不欣喜说文嘽嘽一曰喜也徧国之人莫不喜曰女有良翰矣申伯为四国之蕃故其所至之国莫不喜其有良翰也申伯之德不亦显乎此乃王之元舅也文武皆备而可以为表式文武吉甫万邦为宪以见宣王之时其人才皆文武之全也申伯之德又柔惠而且直盖柔而不直则儒直而不惠则讦书曰直而温盖温多失之不直惟直而且温然後为全德申伯既有文武之全才今又柔惠且直此以见德之全尽也揉服此万邦其声闻逹於四方吉甫作诗诵之其为诗甚美其风味又极其好以赠申伯矣夫所谓其诗孔硕者非谓作诗之美以其所陈之辞甚美也以赠申伯者以其辞之甚美若非申伯不足以当此也王氏曰吉甫作此诗以赠申伯而序以为美宣王宣王之美於是乎在盖唐史臣尝赞裴度曰非度破贼之难也任度之为难也申伯信贤矣任申伯者岂不贤乎黄曰建国封侯襃德赏功兹乃有周之家法帝王之常典春秋常事不书夫何诗人区区以是为宣王美也大抵名生於不足誉起於絶无自文武成康之纪纲文章荡坏於厉王之手蓼萧湛露彤弓废熄而不用封建襃赏之政不行久矣宣王中兴举而用之宜君子所以不能忘情是以宣王诸诗序者多加以能之一字则皆是意耳虽然此诗之作美申伯而已曷为以美宣王也盖申伯有德宣王建之美申伯亦所以美宣王故为宣王诗也吁为是说者恐未足以尽诗人之意人之常情意得志满之时易以自骄除患享利之日易以忘人苟操是心则乱阶基矣句践之於范蠡德宗之於陆贽岂能於天下复平之後行封赏哉宣王不忘前日排患之心所以建贤者与之共守兹宣王所以益贤也兹又诗人之深意也夫申甫者皆宣王时贤诸侯甫虽不见於经以文考之盖当如此郑氏乃远取训夏赎刑之甫侯恐非也至於维岳降神此乃诗人之辞以见上天兴周之意不必泥其有无也余章皆襃赏意不解

烝民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

李曰孔氏曰崧高之诗皆襃赏申伯指斥其人此不言任用山甫者以见王之所使任者非独一人故言贤能以广之韩奕之序不言锡命韩侯理亦然也孔氏之说大抵流入於凿通诗者以意逆之故能兴於诗比较前後轻重没世穷生不免为腐儒也

黄日观烝民之诗美仲山甫之贤序诗者宜曰美仲山甫也而乃曰美宣王何哉窃尝论之二老之归岂维文王之善养老也棫朴之盛岂维文王之能官人邪天下非患乎无贤而患乎弃贤虽春秋战国之际而犹有贤人君子隐乎其间惟人君所用者非贤而贤者之功业遂不见於世唐天宝之末有一顔真卿而明皇初不之识也然则仲山甫虽贤非宣王能用之虽百山甫犹无山甫故诗美仲山甫而序言美宣王吾益叹作序者之深於诗也岂後世泥章句学者之所可及哉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李曰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故好是懿德孟子解诗於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但加一必字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但加一故字而诗之意自明孟子说诗所谓不费辞矣尝闻前辈读诗但以诗之本文改一二字而使学者自晓今日与诸君言无乃譊譊乎杨龟山曰近取诸身百骸九窍逹之於君臣父子夫妇朋友长幼无非物也而各有则视听言动必由礼焉此一身之则也为人君者止於仁为人臣者止於敬为人子者止於孝为人父者止於慈此君臣父子之则也朋友有信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此朋友夫妇长幼之则也龟山之言不亦明乎天之生此民有物必有则天理之常也民之秉彝不失其常道故好是懿德所谓贤者能勿丧尔也

黄曰责人之辞严颂人之辞侈今尹吉甫之美山甫也未言山甫之为贤为能而乃先言烝民之有物有则学者於此尤当深致思也详味此数句其意深其旨微愚於此非特知山甫之贤亦知吉甫之不可及也孟子曰形色天性也人之一身形色具存形色之中天性不外此物则之说也凡厥有生耳目心志莫不固有此谓有物视听言动皆必有司循而行之无非天理故曰有则故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有物必有则必之一字物则之说昭然矣人具形色之用而不循形色之天失其常心而贼其天性故有生之初具物则者均有生之後好懿德者鲜盖放僻邪侈者皆无常心之民而贤者所以异於衆人者以其能勿丧耳故孟子曰民之秉彝故好是懿德故之一字好德之说昭然矣前辈谓孟子论诗止於本文上加二字义理自分明信乎孟子之二字足以尽诗人之四句也噫尹吉甫之美仲山甫而先及此者以见山甫之出乎类拔乎萃也曰好是懿德云者非於物则之外有所谓懿也学者当会此理於吾心

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

李曰天监有周言天之视有周之德昭明于下用保兹天子而生仲山甫仲山甫之为人盖有德之人也夫天之佑有周乃生此仲山甫者盖天佑人君莫大於生贤佐而为人君之佐助也国之祥瑞如芝草之类皆不足以为祥瑞而国之生贤乃国之大祥瑞也宣王之时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天监有周生仲山甫则知岳之降神天之生山甫其为祥瑞也大矣仲舒曰宣王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诗人美之而作是诗上天佑之为生贤佐後世称颂至今不絶盖谓此也

黄曰自前章言天之生民均具物则不为尧有不为桀亡至於贤者之所以异於人者则在於秉彝之复非天之降材尔殊也今日天监有周而生山甫然则天之生山甫也其亦有以异於烝民之生而非人之所可及乎盖贤之所以为贤固由於秉彝之复然天之生贤也亦岂苟云乎哉申伯自岳降傅说为列星故爱人君者天心也则贤佐之生亦天心也周家之泽未泯而上天之心未忘其默相於我周家隂隲於我下民而为之生仲山甫焉保兹天子生仲山甫此天意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宣王所以承天意也仲舒曰宣王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上天佑之为生贤佐後世称颂至今不絶仲舒之言其此诗之证欤噫天为君而生贤君奉天而用贤有贤而不能用与用之而非贤是皆违天意者也违天意而能治天下吾未之见也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

李曰仲山甫之德此一章则总言山甫之德也其柔和嘉美而可为法则也下文曰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则其柔和嘉美又可见矣其容仪顔色无不令善而其心翼翼而恭敬或内或外无不尽善此山甫所以为山甫也曾子曰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仲山甫之有令仪则所谓动容貌者也有令色则所谓正顔色者也

黄曰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仁刚毅木讷因性而行是仁之资也故曰近仁巧言令色彼将以济其不仁耳故曰鲜矣仁今诗之称山甫曰柔曰嘉曰令色柔嘉非刚毅令色非至仁诗人何取於此哉孔子曰色厉而内荏其犹穿窬之盗与曰犹穿窬云者言其无诸中而伪诸外也诗人称山甫之柔嘉必曰维则称山甫之令色必曰小心翼翼柔嘉本於天性而令色发於诚心此有诸中形诸外者也遐想山甫之为人粹然其和翼然其恭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盖涵养之所充至诚之所?见者固如此也故尝谓令仪令色有如山甫而圣人乃断然曰非仁者盖虑夫色厉而内荏者之误天下後世也前辈尝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吁此知人所以难而吾夫子所以严巧言令色之戒欤

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

李曰其为人也又式古人之典训故能威仪是力威仪是力故能天子是若盖能法古人之典训则其修身者必能威仪是力能修於己者既尽矣则推之以事君者必能天子是若天子是若则以明其教令而使布施於外此以见天子是若也孔子曰色厉而内荏其犹穿窬之盗与自小人观之非无令仪也非无令色也无诸内而强於外故见於外者虽曰顔色之美而其心不然矣此所谓穿窬之盗巧言令色鲜矣仁也山甫外则有令仪令色内则小心翼翼表里如一此其所以为贤也

黄曰伊川尝云仲尼元气也顔子景星庆云也孟子有泰山岩岩气象张子韶谓伊川之学自践履中入故能深识圣贤气象如此愚尝因前辈之余论而得君子小人之气象窃妄为之说曰君子气象如春生小人气象如秋杀尝读书见臯陶稷契伊尹周公之徒其气象粹然如春风和气中至读战国策及诸史传见苏秦张仪商鞅李斯之徒其气象变诈暴戾使人观之如在秋霜中吁君子小人之气象信乎不可诬也烝民之诗形容仲山甫之为人其言详其喻广愚读此诗四句见山甫之气象粹然其和翼然其恭真臯陶稷契伊尹周公之徒也自古训是式一句观之可以想仲山甫无一豪自用之心凡云为设施之际必则古昔称先王其与好自用自专者大异矣以是而致君必能格人君之非心以是而为民必能道人君之德意其若天子敷明命自其至诚之心推之也虽然世固有学古而昧今通古训而不通世务者而曰吾惟古训是式也世又有饰恶以逢其君残民以奉其君者而曰吾惟天子是若也诗人称仲山甫以古训是式天子是若而终之曰明命使赋吾见其学古而不至於泥古顺君而不至於逢君此非其涵养之所充至诚之所至者能如是乎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

李曰王命仲山甫宣王以山甫之贤又告之曰我以汝为百官之长而继汝之祖考而保我王躬观此则知山甫之祖考常居是官矣为山甫者乃世其家也仲山甫出纳王命为王喉舌凡王之所言者出而宣之所为者纳而白之惟能为王之喉舌故其政教发於四方而四方皆应之也?者应也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山甫为王喉舌而赋政于外四方其有不应乎

黄曰天子之职论一相宰相之职统百官相贤邪则百官有司皆得其人相非其人百官有司将何取则哉舜不相禹而相驩兜吾恐有鲧之徒相与都俞於虞朝成王不相周公而相管蔡吾恐武庚之徒相与扳援於周行治乱之机甚可畏也惟舜相禹以为百辟之式故九官济济以相逊惟成王相周公以为百辟之式故多士济济而秉德吁其可忽哉窃尝观宣王承厉王板荡之後一时贤者能者毕立於朝廷之上文武之吉甫孝友之张仲式南国则有申伯奄北国则有韩侯平淮夷则有召虎是何得人之盛如此哉非宣王能尽得天下之贤而用之盖得仲山甫以为百辟之式焉尔继之曰缵戎祖考云者言其先祖父皆有大功於前圣今尔其可不思所以继之乎此宣王命之之意也窃尝因此而论之立贤无方固不可以阀閲论人然贤者之後其子孙尤多贤者其後可不思继祖考哉鲁侯之贤周公之孙也召虎之贤召公之孙也故宣王命韩侯曰缵戎祖考命山甫曰缵戎祖考皆以其祖父之功而望之也继之曰王躬是保盖使之以其孝於祖父者而忠於其君又继之曰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盖使之以其忠於君者而推是意以及於民喉舌云者欲其宣人君之命於天下也自其辅翼於君佐佑於民而言之则谓之股肱自其出纳王命而言之则谓之喉舌惟其当出纳之职而能任顺民之责故敷于外而四方应之非如後世之所谓徒挂墙壁而已吁内有以辅其君外有以惠於民想其在朝廷则有以得君之心在邦国则足以得民之心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如周公所谓东方之人欲其留西方之人欲其归吁贤哉

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

李曰肃肃王命王之命肃肃然而严仲山甫将而行之诸侯之有贤否者山甫则辨而明之言山甫宣王命於诸侯之国诸侯之贤者则知其贤诸侯之不贤者则知其不贤如是则可以将王命不然则徒以虚文挂墙壁而已何所补哉

黄曰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说者皆曰仲山甫将命於外诸侯之或贤或否皆能察之如所谓旌别淑慝是也愚窃以为不然夫人臣不难於能奉君之命而难於尽爱君之实王命之严吾能将而行之然知有君命而不知有民情国家之利害有所不知生民之休戚有所不察岂吾所谓爱君之实乎固不可如後世之奉使者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州县威福便行驱廹邮传折辱守宰公私烦扰民不聊生如此而曰吾能将天子之命也岂足道哉仲山甫能以王命而宣於外而能以民情而告於君王命之肃仲山甫既能将之矣至於民情之违顺仲山甫又能明之以见其推爱君之心以爱民而非阿顺以媚其君也此愚之臆说未必果诗人之意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

李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则内以保其身也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此则外以致其君也宣王之命山甫缵戎祖考王躬是保惟其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则可以见其保王躬矣夫惟明哲保身而不能保其君则是阿谀谄媚之人矣苟能保其君而不能保其身则又非远祸之道也说者乃以谓宣王拨乱之君山甫乃中兴之臣千载一遇宜其密勿而无间也明哲保身之道又何足言且以高祖之於萧何犹有械系之辱光武之於邓禹犹有褫龙章之辱是二者非不千载一遇而犹不免於此然後知人臣明哲保身之难也

黄曰此一章说者类曰明哲保身君子全身远害之道也昔楚元王为穆生设醴後王戊忘设焉穆生曰可以逝矣不去楚人将钳我於市此明哲保身之君子也是故以萧何之功而不免械系之辱以韩信之功而不免锺室之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诮皆为不能明哲保身之戒愚窃以为不然夫魏郑公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良与忠不可分而言也然而臣子之心安可求忠之名於天下後世邪吾有忠之名则天下後世得以议吾君故凡以龙逢比干自期者非人臣之得已也然则立人之朝必以明哲保身之说自期其心将曰吾君非尧舜也非禹汤文武也全身远害之道不可不知也推是心以往则谄媚求容无所不至知为身虑而不知为国虑此岂仁人君子之用心邪况以宣王之明君仲山甫之贤臣其君臣之相得当密勿而无闲明哲保身之道又何足言而诗人又何屑屑以是而美之也昔臯陶以智为帝陈谟箕子以智为武王陈洪范夫知人安民之书彝伦攸叙之书皆天下之常理而必以智称何邪孟子曰所恶於智者为其凿也今诗人称仲山甫之既明且哲而特曰以保其身盖修身谨行而俾无一豪玷阙者皆知之大也斯言之玷非所以保其身也仰媿俯怍非所以保其身也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故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所谓明哲保身如此而已推此心以事君则必为事君之小心故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愚尝观诗人之称仲山甫既曰以保其身又曰王躬是保吁能保其身又能保其君此孟子所谓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者也如今全身远害之说则岂足以知王躬之是保哉愚故详为之辨

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

李曰人亦有言柔懦者则茹而食之刚强者则吐而出之维仲山甫虽柔者不茹而食虽刚者不吐而出惟其柔而不茹故能不侮矜寡惟其刚而不吐故能不畏强御书曰无虐茕独而畏高明茕独者人之所易侮也故其势日以弱高明者人之所甚惮也故其势日以恣仲山甫之於寡弱则以为最可矜故从而恤之使各得其所至於人之所甚惮者则不畏之使之有所惩夫常人之所谓刚者但施於茕独之人而已所谓柔者但施於高明之人而已山甫之刚柔与常人异此刚柔所以得中也

黄曰此一章说者类曰柔亦不茹不侮矜寡之喻也刚亦不吐不畏强御之说也愚之说则曰柔亦不茹所以不畏强御也刚亦不吐所以不侮矜寡也盖此所谓刚柔者仲山甫一身之刚柔非天下刚柔之人凡物之性有失之过柔者有失之过刚者杞柳之可以为桮棬此柔之可茹者也金石之不可得而食此刚之可吐者也是皆刚柔之偏也仲山甫之柔不至於可茹则柔非懦也刚而不至於可吐则刚而非暴也至寛而有所谓至严至察而有所谓至容温而厉威而不猛此中和之德也全中和之德於一身散中和之用於天下推吾不茹之柔则柔之中有不可犯者存强御者吾奚畏推吾不吐之刚则刚之中有至不忍者存矜寡者吾奚侮盖矜寡者吾所当恤而强御者吾之所当治如洪范所谓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是也窃尝论之天下之困穷艰苦者莫甚於矜寡之民而肆毒於田野横行於州闾者皆强御之徙也尧之所谓不虐无告不废困穷而文王之发政施仁亦曰必先斯四者古人之治其於矜寡之穷民尤所尽心焉故书曰无虐茕独而畏高明盖茕独者人情之所忽而高明者人情之所惮也嗟夫矜寡之民其势固弱矣强胥猾吏又从而重扰之则其弱甚矣上之人苟从而抑之侮之则彼将何所告邪是以後世之民其强御者日以纵而矜寡者日以甚豪民猾吏肆其奸横而莫敢谁何使夫细民战战兢兢而犹惧不免於罪吁安得如仲山甫之贤者以治民邪天生山甫以兴周之治宣王用山甫以福周之民吁周之民一何幸哉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

李曰人亦有言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欲与仪匹共图之然独山甫能举而行之惜乎莫有能助之也有人於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乌获而已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况德轻如鸿毛岂有不能举之哉但人不举之耳山甫能不以世人之所忽而忽之故能举如毛之德也然观宣王之时其贤臣非不多也而山甫乃能独举如毛之德是当时惟山甫一人而已自山甫之外无有能举之者此盖诗人甚言山甫之贤故曰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如所谓周余黎民靡有孑遗岂周真无遗民哉维仲山甫一人举之岂山甫之外果无一人能举之哉当以意逆志然後为得也王氏曰是时吉甫张仲申伯之徒皆见於诗而曰爱莫助之则以方宣王莫不好德贤臣衆多之时为莫助耳此所谓痴人前说梦也

黄曰尝观孟子之告齐王今有人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既而又言一羽不举为不用力焉吁孟子者可谓巧於喻其君矣今观尹吉甫之美山甫也亦何其巧於形容欤德輶如毛至轻而易举也而民鲜有能举之者拟之於其伦度之於其衆然後知能举者惟仲山甫一人而已夫德之轻喻於鸿毛似易举而民鲜克举之则又似於难举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患不为耳天下之事惟不忽於小故能成其大卷石之积可以至於华岳撮土之多可以极於持载舜之为舜固不可及也而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则若决江河莫之能御夫一言行之善德之至微也而舜有不能自已者是以中庸称舜之大智而必曰好察迩言夫迩言者常人之所甚忽也而舜必察之兹舜之所以为大也是故细行之不矜则大德之累也小善之不为则衆美之销也忽乎其小者则安能成其大者哉如毛之德非不易举而民不能举之其患盖生於有所忽也仲山甫维不忽人之所共忽故能举人之所不能举此尹吉甫所以工其辞以形容之欤继之曰爱莫助之此诗人自言之辞也说者谓诗人言仲山甫之贤如此惜乎莫有能助之者此其说为不通愚以为人情之於人既爱之则必有以助之故助其所不足以成其所至足此所以见其爱之之深也诗人言仲山甫之贤能举人之所不能举则其德无所不足矣无所不足何助之有故吾於仲山甫惟能爱之而莫能助之非必助之难虽欲助之而莫容助也夫助者生於有所不足彼善战而吾济之以文彼善谏而吾济之以直此有待於助者也孔子作春秋游夏不能措一辞此不容於助者也知此则知爱莫助之之说

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

李曰衮职人君也人君之衣衮冕故言人君也言君之有过维仲山甫能补之苏黄门曰有过天下莫敢言山甫独能补之此以见山甫能举德也

黄曰此二句盖得微而显隐而彰之义夫兖冕天子之服也此章但言宣王有过维山甫能补之然不曰宣王而曰衮职此微辞也盖证父之过不足以为直扬君之过不足以为忠美山甫之贤而斥宣王之有过吾於诗人奚取哉此尹吉甫所以微其辞於衮职而隐其意於有阙之言也呜呼仲山甫者盖孟子所谓能格君心之非者也人臣之事君当有以格其心术之微人君苟有一念之过吾当有以正之於未萌以全於无过之地不待其过之已彰而後言之也故曰维仲山甫补之补之云者补其阙而使之无阙也易曰无咎者善补过也夫无咎者无所过失之谓也既曰无过而又曰善补过岂非善补乃所以无过欤此仲山甫之所以为仲山甫而孟子所谓格君心之非者也宣王之时在朝之贤臣非不多而能格君心之非者维仲山甫一人而已想其庭燎之箴已谆谆於宣王方勤之时鹤鸣之诲尤致意於任贤使能之际呜呼当其未有之时而已思以箴之诲之此所以能补其阙而使之无阙也为人臣者如仲山甫可以无媿

仲山甫出祖四牡业业征夫捷捷每怀靡及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四牡騤騤八鸾喈喈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

李曰仲山甫出祖言仲山甫受王命将欲适齐出於国门而为祖道之祭故其所乘之马则业业然而高大所从之征夫则捷捷然而敏速既有业业之四牡又有捷捷之征夫宜其不以不及於事为忧山甫之心犹恐无所及於事山甫之为国可知矣山甫徂齐如此足以知其奉使以将王命其所以尽心者未尝不尽其忠也山甫既行而四牡彭彭然而行八鸾之声又锵锵然而鸣所以为此行乃王命山甫往筑城於东方之国也山甫往城彼东方其所乘之马又騤騤然而壮健八鸾之声又喈喈然而和鸣山甫乘此马而徂齐而周人则欲其速归也昔周公之居东东方之人则欲其留西方之人则欲其归今山甫之徂齐而周人则欲其速归其亦庶几於周公矣

黄曰礼以义起诗以情起礼之详於义物者辨其名诗之详於义物者寓其意故其乐是人之贤也则亦乐称其车马之盛衣服之美重复而不厌今观诗人之称山甫既曰四牡业业征夫捷捷又曰四牡彭彭八鸾锵锵又曰四牡騤騤八鸾喈喈一意而三及之一辞而三叹之夫岂有异义盖曰仲山甫之适齐也将行而为祖道之祭其四牡之马如是其盛征夫之衆如是其敏八鸾之声如是其和则仲山甫之所以为山甫者可知矣虽然是亦未足以形容山甫之贤而诗人之意亦不止於是也愚谓先一章之意不在於四牡征夫而在於每怀靡及之一句其次章之意不在於四牡彭彭八鸾锵锵而在於城彼东方之一句末章之意不在於四牡騤騤八鸾喈喈而在於式遄其归之一句诸儒讲解徒纷纷於四牡八鸾之说彭彭业业锵锵喈喈之辨而诗人之意则反畧之焉愚故详及之夫每怀靡及云者言仲山甫之贤愈不自足也人之常情位高者好自矜德盛者好自大如毛之德维仲山甫举之衮职有阙维山甫补之山甫之贤非人之所可及而山甫之心常慊焉若有所不及焉则其涵养之所至为何如此诗人之所以乐称之而不已也昔文王作皇皇者华之诗以遣使臣而切切然为每怀靡及之戒若山甫者非特无媿於宣王之责抑亦无媿於遣使之意矣城彼东方云者先儒以为筑城於齐以御东夷此说非也国有人焉则金城不足喻人苟贤焉则金城不足比仲山甫之德足以蕃宣其国扞芘其民故仲山甫徂齐所以为卫齐此诗人所以深美其德之盛也昔文王作出车之诗以命南仲而惓惓於城彼朔方之言若仲山甫者非特无负於宣王之命而亦无媿於文王命南仲之意矣式遄其归云者此又见当时之人其所以爱仲山甫者深矣远之有望近之不厌者所以为盛德之至也在彼无恶在此无斁者所以为微子之贤也人之所为有以得乎人之心而使人皆有爱之不能自已之意则其为人也可想而见之仲山甫之将徂齐而人有城彼东方之喜仲山甫之既徂齐而人有式遄其归之望是人也居则人爱之去则人思之如周公居东而当时之人皆曰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东方之人欲其留西方之人欲其归吁是果何以得此於人哉仲山甫之所以为仲山甫者吾於周公见之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李曰吉甫作诗而诵之其诗感人之情性和穆如清风而仲山甫多所思故作此诗以少安其心也穆如清风所以慰其心也谢道韫尝谓此四句为最佳不可不详味之苏黄门以为山甫之德诗人之言有曰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此与胡广赵戒何异终则曰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此与汲黯朱云何异赵戒胡广则陷於谄汲黯朱云则陷於狂山甫之为人内刚外柔非谄非狂所以为王者之佐刚柔具备亦如申伯文武之是宪不如是不足为全德也

黄曰古今之作诗未尝自着其名也自言其名者或有之未尝自夸其美也如曰是用作歌之类岂自夸其名乎如曰家父作颂以究王酗而已岂自夸其美乎愚读崧高烝民二诗末章而独有疑焉夫吉甫作诗以美申伯至其末章曰吉甫作诵其风肆好诗人以美仲山甫至其末章曰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夫自着其名自夸其美吉甫果何为哉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之用心岂若是其浅邪天下之事言者无媿则公言之受者无愧则安受之故作诗以美人者其言易以夸以仲山甫之贤而吉甫作诗以形容之吉甫言之而无过辞山甫当之而无愧色虽暴之天下後世有不可得而议者此所以自言而无所隐也六月之诗其末章形容吉甫饮御诸友而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夫明曰张仲孝友云者所以见其一时朋侪皆当世贤者故此诗明曰吉甫作诵曰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其意微矣故详及之

韩奕尹吉甫美宣王也能锡命诸侯

李曰孔氏云锡谓赐之以物二章是也命谓授之以政一章是也是以锡命分为二也观春秋书锡命者三皆曰来锡公命不当分为二也此诗言锡命者盖宣王锡韩侯以命耳所谓能者盖锡之者非妄予而得之者非妄受故谓能锡命诸侯春秋书锡命者三庄公元年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文元年天王使毛伯来锡公命成八年秋七月天王使召伯来锡公命锡之者皆妄予而得之者皆妄受何以为能锡命乎黄曰人君之於天下予夺自我赏罚自我锡命诸侯人君之职春秋之际王室既微矣庄公元年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文公元年天王使毛伯来锡公命成公八年秋七月天王使召伯来锡公命当王室衰微之际天子拥虚器於上而犹能锡命诸侯今诗独以是美宣王此而可美则春秋书锡命三亦皆可美邪是不然诗人美宣王之锡命而必曰能云者其微意有在也春秋之所书者皆讥也讥者何讥其锡之非人予之非礼而非所谓能也棫朴之诗曰文王能官人也夫人主以官人为能则官人者固人主之职而何独於文王称之书曰知人则哲能官人盖惟其有知人之明而後官人不失其为能予之者公天下而予之受之者公天下而受之予之者无慊受之者无愧夫是之谓能采菽之刺幽王曰诸侯来朝不能锡命以礼幽王非不能锡命也锡命而非礼则犹不能锡命也故瞻彼洛矣之诗亦曰思古明王能爵命诸侯赏善罚恶焉吁诗人之意亦明矣爵命诸侯人君所同也赏非其善罚非其恶则亦何足为人君之能事哉韩奕之诗序言宣王能锡命诸侯而其诗乃曰王锡韩侯曰韩侯受命盖以其所锡者韩侯非妄锡也上之人非妄锡下之人非妄受其曰能也固宜不然威烈王二十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为诸侯是亦锡命诸侯也而奚独宣王能之此一字之旨序诗者之意存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解?共尔位朕命不易干不庭方以佐戎辟四牡奕奕孔修且张韩侯入觐以其介圭入觐于王王锡韩侯淑旗绥章簟茀错衡玄衮赤舄钩膺镂锡鞹鞃浅幭鞗革金厄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其殽维何炰鼈鲜鱼其蓛维何维笋及蒲其赠维何乘马路车笾豆有且侯氏燕胥韩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侯迎止于蹶之里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韩侯顾之烂其盈门蹶父孔武靡国不到为韩姞相攸莫如韩乐孔乐韩土川泽訏訏鲂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庆既令居韩姞燕誉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李曰奕奕梁山韩之镇也禹贡治梁及岐今在同州彭城县其後属晋春秋时梁山崩乃晋望也尔雅曰梁山晋望也孙炎注曰晋国所望祭则是韩灭之後故以为晋之望此所谓韩者非韩赵魏之韩乃武王之後左氏所谓邘晋应韩也其後为晋所灭焉奕奕大也梁山之地其高大如此自洪水既平之後惟禹以丘甸之法而为贡赋则禹之功可谓大矣其後韩侯能显明其道以继禹之功则韩侯之功亦大矣有倬其道言显其道也禹自洪水既平之後九州之地无不甸之独曰奕奕梁山维禹甸之者亦如信南山信彼南山维禹甸之主南山而言也有倬其道韩侯受命亦犹信南山所谓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是也王氏则以谓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为一意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为一意当且从毛郑之说夫韩侯受命?固恭敬尔之位朕命不可改易矣然当征不庭之方以佐汝君也宣王命仲山甫曰缵戎祖考今命韩侯亦曰缵戎祖考岂宣王之时官人以世邪但以山甫之德足以继其祖考韩侯之功亦足以继其祖考故宣王命之世其位非是宣王官人以世也四牡奕奕上章既言宣王命韩侯为伯矣此章则又言宣王所锡之礼尽其厚也四牡之马其形甚长而高大韩侯乘之以朝於王既至於京师则进其国之所有而入觐于王按觐礼侯氏入门右坐奠圭四享皆束帛加璧庭实惟国之所有故韩侯献之以介圭以其国之所有也郑康成曰黑水西河其进璆琳琅玕介圭者韩侯所有也王锡韩侯以旗之善者又有大绥以为表章以方文漆簟为车之蔽错置文彩为车之衡所以养其目也又锡身之所服以玄为衣而画以衮龙足之所履配以赤色之舄钩膺即上文钩膺濯濯也马则有金钩之饰其膺又有美饰又以镂金加马面之鍚鞹革也虎豹之鞹犹犬羊之鞹也鞃轼中也以皮革施於轼中以为幭浅虎皮浅毛也幭覆其轼鞗皮为辔首之革夫以韩侯入觐尽其诸侯述职之道宣王锡之以命又尽乎天子赏功之道如春秋书锡命者皆非诸侯亲至京师而天子锡之皆其遣使以锡也其遣使以锡之固非礼矣而又所锡者皆不当其功何足以为锡命乎王使召伯廖赐齐桓公命齐桓公虽曰有功亦未尝朝於京师故遣使以锡之也晋文公于践土召王而天王锡文公命虽曰朝王亦非朝于京师也惟朝于京师而锡之以命然後为得礼之正也韩侯出祖此则言既朝于京师而韩侯出京师之门而为祖道之祭及出宿于屠而王又使卿士送之以酒百壶其殽则有火熟之鼈中脍鲜鱼其菜则有笋蒲而所乘之马则又有大路之车笾豆行列且然而甚多凡诸侯之在京师者皆来相与燕所以待韩侯也方韩侯之来也王有以锡之而锡之如此之厚及其去也又有以饯之而饯之又如此之厚则宣王之所以待韩侯者可谓至矣韩侯取妻此则言韩侯之取妻又有可美之事也康成曰汾王厉王也厉王流于彘在汾水之上故时人因以号之故诗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卿士之子言其族尊贵也亦犹硕人之诗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皆言族之大也韩侯既亲迎於蹶父之里其百两则彭彭其八鸾则锵锵而其礼岂不光明乎诸娣从之古者诸侯一娶九女二国以女媵之而其他国诸娣从之祁祁然如云之衆多韩侯因而观之见其灿烂盈於蹶里之门也鹊巢之诗曰之子于归百两御之今韩侯之取妻百两彭彭亦如鹊巢所谓百两御之也鹊巢又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居之者则是诸娣从之也今此诸娣从之烂其盈门是亦所谓维鸠居之也然韩侯之取妻未必受命之後方可取妻盖诗人言其可美之事故兼言之耳蹶父孔武此章则言蹶父为韩侯择对既得韩侯之贤又得韩国之善地也言蹶父之为人甚武健为王之使其车辙马迹环辙天下为韩姞相其居莫如韩国之最乐者则以川泽则訏訏然而大鲂鱮则甫甫然而大麀鹿则噳噳然而至衆又有熊罴猫虎此言韩国之富饶如此蹶父善韩之地如此故使韩姞嫁而居之韩姞则安之而又有誉焉以见韩姞之尽其妇道也溥彼韩城此一章大抵言韩侯得贤女为助益见其光显也王氏云韩侯取妻何预於王政而诗言此盖言汾王之时为诸侯之所卑侮则王甥亦安能相攸而择乐国之显君哉虽其辞之多而其实曲说也言韩城之大燕安之时衆民之所筑完其来久矣以韩侯先祖受命为侯伯者则因是百蛮故命其祖为侯伯今又命韩侯为侯伯因是追貃其追其貃即上文因是百蛮之意统理北方之国因而为伯焉观上文言王亲命之缵戎祖考则所谓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为伯即缵戎祖考也高筑其城浚深其壑亩以定其田藉以定其税蛮夷之远则又各献其所有之物貔皮与夫赤豹黄罴皆四夷所献之物也说文曰貔豹属出於蛮国宣王之时式是南邦则有申伯焉奄受北国则有韩侯焉是南方之国以申为侯北方之国以韩为侯则方国可谓得人矣韩侯为方伯而使戎狄之人献其所有此岂有力以强服之哉其视齐桓公召陵之盟晋文公城濮之战不足道也

黄曰诗人之美是人也或言其事以实之或言其地以记之太山鲁之望也故颂鲁者曰太山岩岩鲁邦所瞻南山周之原也故歌周王者曰信彼南山维禹甸之梁山韩之镇也故美韩侯者曰奕奕梁山维禹甸之书言禹治梁及岐春秋时梁山崩则梁山亦天下之望山也而其地在於韩今同州彭城县之地也诗人言梁山之地奕奕然其大也维禹甸之六十四井为甸甸方八里居一成之中成方十里出兵车一秉以为赋禹之功可谓着矣昔者禹之功着於此今也韩侯之功着於此故继之曰有倬其道韩侯受命王氏以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为一意以韩侯受命属下文为一意愚恐不然自王亲命之至於此以佐戎辟皆形容宣王命之之辞也宣王之待韩侯也至而望韩侯也亦至方其命之也必亲及其责之也必详曰王亲命之以见其眷之之深且至也曰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解?共尔位言其先祖父皆有大功於王室今尔其可不思所以继之乎尔欲继乃祖乃父之业当无废朕之命也韩侯而闻斯言固当不忘其祖尤当不忘其君其敢有自怠自忽之心哉尽乃心勤乃职韩侯之所当然也苟有一豪自怠自忽之心非惟有负於其君亦有戾於乃祖乃父矣继之曰朕命不易干不庭方以佐戎辟噫王之命韩侯也示之以不贰之心而勉其不己之意盖君之於臣任之不专信之不笃则彼亦将苟且以自安持禄保位以自全孰肯以爱君忧国为心哉宣王之命韩侯以为朕之命既不易矣乃当尽乃心勉乃力四方之有不顺轨者尔当正之以佐尔君也吁以宣王之明以韩侯之贤其君臣之情相得而无间周道粲然复兴盖有自来矣故曰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

毛诗集解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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