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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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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震川集>

钦定四库全书

震川集卷九

明 归有光 撰

赠送序

送吴纯甫先生会试序

予为童子时则知有吴纯甫先生长而登先生之门悦而忘其归也盖世之所谓慷慨魁磊之士吾必曰先生焉先生精於学邃於文熟於事少时为县大夫郡邑长者所推重当道者往往叹息期以大用指日以望既而摧抑顿挫者几三十年先生自负瓌伟不见施设独喜为人言之人无贤愚见者倾倒自少年学子稍知向方者必引而进之士之有志者亦皆归先生每从嘉林修竹间纡衿方履笑咏相随殆无虚日时有质辨剖析毫髪议论蠭起羣疑豁如云披雨霁天清日明其於天下之利害生民之得失常有隐忧於其间天子中兴慨然有志於三代之治诏书数下所以修明千百年之废典者不一事悉先生之所尝言者故与先生游者皆去为显官先生独为诸生揖让进退自若也嘉靖辛卯先生始发解於是将上礼部服王官有日矣皆喜先生之遇而又惜其晚也然君子之论不施於早晚之间而施於遇不遇之际不以徒遇之为喜而以得所遇之为乐予惟国家以科目收天下之士名臣将相接踵而兴豪杰之士莫不自见於其间而比年以来士风渐以不振夫卓然不为流俗所移者要不可谓无人也自余奔走富贵行尽如驰莫能为朝延出分毫之力冠带褎然舆马赫奕自喻得意内以侵渔其鄊里外以芟夷其人民一为官守日夜孜孜惟恐囊槖之不厚迁转之不亟交结承奉之不至书问繁於吏牒馈送急於官赋拜谒勤於职守其党又相为引重曰彼名进士也故虽荦然肆其恣睢之心监察之吏冠盖相望莫能问也居无几何陞擢又至矣其始羸然一书生耳才释褐而百物之资可立具此何从而得之哉亦独不念朝廷取之者何如用之者何如爵禄宠锡之者何如也岂其平居无恳恻之意欤将富贵之地使人易眩失其守欤世之所倚重者尽赖此辈而如是弥望君子盖以为世道无穷之虑焉初先生与余论天下事予未尝不竦然又默然有感也以为在位者皆以此为心则天下可以无事然而先生不遇也今先生遇矣得一人於千百之中不可谓无获也障流波於奔溃之日不可谓无力也以其向所言者而从事焉则犹饥渇而饮食之也夫趋俗之士师师持正之士谔谔夫谔谔非幸也然天下之事彼不为而此为之倡者一人随者十人则固当有声气之同者若是而相与持天下之势君子又以为世道无穷之幸焉故予谓先生不谓之晚而如先生乃可谓之真遇也若彼碌碌者徒虽襁褓而朱紫日唯诺於殿廷吾不谓之遇也因书以为别【按辛卯为嘉靖十年府君时年二十有六耳文章议论已如此】

送夹江张先生序

昔者天下初定士之一材一艺咸思所以奋起树立以自见於世而上之所以甄别进退激扬风励之者靡不至天下之小官其名尝达於天子之庭朝而为善夕以闻於朝而旌擢之命加焉夕而为恶朝以闻於朝而诛削之令加焉故怀不肖之心者惧而不得逞有一命之寄者皆以自爱而不轻弃其身夫是以能鼔舞变化一世之人材而贤者恒自下僚崛起卓然为天下之望蹋冗无能之徒终身沉沦而不敢有分外之思承平既久士无贤不肖率以资叙交驰横鹜布列天下之要位以行其恣睢之意穷阎之民愁苦吁告而扳援凭藉巧文掩护时得忠勤之褒至於仁人志士不幸偃蹇於卑服竭力以行其所志而蒙其恩者交口赞颂上之人犹掩耳弗闻而独以其意制轻重於其间公论在於下而上弗知有识之士所以掩郁丧气而长叹也吾师夹江张先生司邑之教寛和乐易不设防畛而介然之操不为势利之所沮屈周知士之所急时以从容数语洞析其情而先生之爱士与士之爱先生不啻如家人父子邑之人自荐绅先生下至於市井之童稚皆知其贤廼者有同州之命莫不咨嗟叹息为之徧访士大夫之宦游长安者知其风土之不逮吾吴中而以为忧又以为先生之贤宜得显擢使出於格例之外而顾复奔走於常调是所以益抱无涯之恨而伤公论之未明也夫天下之官上自公卿下至於州县之吏其等级不知有几而数之至於学官此岂有意知其可否而黜陟进退之者然则又乌能知吾邑人之情之如此也哉予为弟子员事先生于学官者四年见先生再遭子壻之丧孀女寡妇年老抚抱幼孙客居万里之外先生之官又世之所谓穷苦寂寞而无聊者而处之裕如未尝有愠色则区区计较於毫毛之间者非先生之情独予与邑人之情不能己者如此也

送李亷甫北上序

西川子与余同庚也同业也又相善也今秋予为考官所黜而西川子以易举为第三人予盖释己之忧而为西川子之喜虽然西川子将仕矣至京师天子临轩而策焉庙堂贤公卿瞩目以待焉服官而执事焉一言之善一事之得天下有被其福者一言之否一事之失天下有被其祸者国家聚天下俊乂冠冕而禄食之非以为西川子荣也西川子今又不若吾徒平日相与肆意侈志时有悖缪口耳出入而已有利害将不及於里閈也予於是释己之忧而为西川子之忧西川子淳谨和易与之居终日无忤推其心於忠君爱国油然也而予惓惓之心犹有不得已者西川子既束装矣予病不能从祖道则使人谓之曰异日子得赐告而归予将以旧言验之也

送王汝康会试序

吴为人材渊薮文字之盛甲於天下其人耻为他业自髫龀以上皆能诵习举子应主司之试居庠校中有白首不自己者江以南其俗尽然每岁大比棘围之外林立京兆裁以解额隽者百三十五人耳故虽方州大邑恒不能三四数至或连岁无举者有司以为耻若吾王子之家乃岁占其一人往年汝钦进士光州大夫伯仲相继震耀於闾里其踈属不论也斯亦奇矣初予与王子居留都下宾朋环坐王子每论及试事辄言文而不言命以为是举若探诸囊中予颇怪讶其言既而服其决也吾知其进於礼部亦若是焉耳抑吾闻之君子不颂人以已然而誉人以当得请言服官之道可乎夫道之用散於天下人与己而已人不知己不足以行志已不知人不足以及物狥人以通者其失则流固已以私者其失则傲故君子有忠恕之术所以一人已广德意事上泽下而达其仁於天下也自科举之学兴而学与仕为二事故以得第为士之终而以服官为学之始士无贤不肖由科目而进者终其身可以无营而显荣可立望士亦曰吾事毕矣故曰士之终占毕之事不可以莅官也偶俪之词不可以临民也士之仕也犹始入学也故曰学之始夫是以不得於预养而仓卒从其质之所近其柔者巽懦而不立而刚者又好愎而自用佞者淟涊以自谋而直者矫激而忘物寛者废弛而自纵而严者凌谇尽察而无所容如是而曰古今之变道之难行夫岂其然乎君子之仕以任事必观其势以达志必尽其情以振法必归於厚其刚也似柔其直也似佞其严也以为寛也若是所谓忠恕之术推而行之无古今也夫诵诗三百而可以授之政者非徒以博物洽闻之故也盖涵濡於三百篇中而其气味与之相入则和平之情见而慈祥恺悌之政流矣唐虞知人之目教胄之方思欲得而用之皆取於是也是以其气长而其量宏畀之以富贵而吾亦有以受之矣富贵之於人其不至不能强其至不能拒故有以受之吾见若百川之注大海而不盈也王子与予有姻娅之亲予故不觉其言之复云

送县大夫杨侯序

大夫同安杨侯之宰崑山也毁斥梵宇创造书院进有光等数十人於堂时加训廸不以政繁为解衆方相与饬励趫然有思奋之心而侯以徵书北上於是诸生恍若有失相顾慨叹而言曰古之善为政者能合衆私以成其公使为民者乐其教化之实而士者慕其礼衆能私之故无不徧也侯有恺悌之政平夷静息民以顺习顷者患税籍之紊豪猾缘以飞走莫诘其端侯为之按亩出税搜刔伏匿深为百年之计是侯有大赉於民也而民相与私侯於田亩侯以学校修废举坠惟力所及呈艺较课而上下之无有所偏爱是侯於诸生无不至也而诸生相与私侯於学宫如吾数十人者之不肖而侯不鄙夷甄陶奬诱深荷知己不倦之意而吾数十人者复相与私侯於书院则侯之行也独不可以致其私於侯乎有光曰称颂德美非所以报知己也欲以一方之故而滞贤者非所以示广也愚愿有陈於侯焉天下之事不知者不可以言知之而不当其事者不可以言知之而又当其事可以言矣东南之民何其惫也以蕞尔之地天下仰给焉宜有以优恤而寛假之使展其力而後无穷之求或可继也比者仍岁荒歉主计者若捧水然惴惴焉惧有所渗漉有司之奏报日至而徵督日促经二大赦流离转徙之民日夕引领北望求活於斗升之粟而诏书文移不过蠲远年之逋非奸民之所侵匿则官府之所已徵者也民何赖焉东南地方物产虽号殷盛而耗屈己甚非复曩昔并海之区惟赖水利蓄泄而专官虽设漫无所省今民水旱一仰於天譬之植菓者必有以裁培灌溉之而後从而收其实今则置之硗瘠之地蔽其雨露而牧之以牛羊盖取之惟恐其不至而残之惟恐其不极如之何其不困也今民流而田亩荒芜处处有之虽以侯之爱民支左持右然掣於前而肘於後其不能如侯志者多矣天子兴致太平制作礼乐一宫之废动以万计有司奉意承命未尝告乏而独不肯分毫少捐以与民为千万年根本之计何也昔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史无可见之事而独称其荐贾谊者夫谊以少年书生混迹穷巷吴公何以知之至观其论天下大计乃知谊之言必有以当吴公者由此言之使谊未用则谊之策吴公必能言之矣愚以是私於侯可乎衆曰然遂书之

送何氏二子序

自周至於今二千年间先王之教化不复见赖孔氏之书存学者世守以为家法得以治心养性讲明为天下国家之具而孔氏之书更灭学破碎之余又不复可以得其全其有足以意推而较然不惑者不过什之三四而已而儒者先後衍说作为传注有功於遗经为甚大然在千载之下以一人一时之见岂必其皆不诡於孔氏之旧而无一言之悖者世儒果於信传而不深惟经之本意至於其不能必合者则宁屈经以从传而不肯背传以从经??焉守其一说白首而不得其要者衆矣间有不安於是则又敢为异论务胜於前人其言汪洋恣肆亦或足以震动一世之人盖汉儒谓之讲经而今世谓之讲道夫能明於圣人之经斯道明矣道亦何容讲哉凡今世之人多纷纷然异说者皆起於讲道也予以为圣人之言简易明白去其求异之心而不纯以儒者之说阂之必有庶几於所谓什之三四者南陵何氏二子自芜湖浮江而来千里而从予於荒野寂寞之滨予常以是告之二子未尝不以予言为然也岁暮辞予而去惜二子亦方有事於进士之业而未暇於予之所云然二子要为知予而其志意非苟然者昔扬子云作太玄以示刘歆歆号博极羣书予独怪其无一言论玄之是非而直以後人覆瓿为忧顾於歆之意何如耳後之人奚暇论耶至?之弟子侯芭独知好?书予非为?之学者而士之知与不知则千载同此慨也

送宋知县序

宣宗章皇帝时苏州守臣以吴中赋重抗疏为民请命一时虽未及大有恢张以沛旷荡之恩而诏书裁减德意甚美时又专委重臣经地物贡其法至为纎悉此非乐为是繁碎亦因土之宜顺民之性不得不然也岁久弊滋吏胥缘以为奸议者不深惟立法之意务为一切以求简便名曰未尝纷更而实大变祖宗之旧衆从而和之以为真得变通之宜而三吴之民阴受其祸已数年矣税籍日以乱鈎校日以密催科日以急而逋负日以积故为吏吴中者督赋为尤难宋侯之为崑山也寛不废法威不病民承弊坏之余税辨而民以和而侯尤深言旧制之宜复为书白於大府大府未能行也於是侯以徵书北上当为天子近臣得条上天下事此可後乎盖国家仰给东南以区区一隅供天下财赋之半至於今而力竭气尽已不胜其弊又重之以纷更譬如人衰老而服乌喙其亦难以久矣夫法之沿也不可易变法之变而不善也不可不复或谓纷更已定惧再更之难岂不大悖哉崑山之东鄙土瘠而民尤贫均税以来困蹶益甚岁复荐饥侯加意抚恤向之逃亡者鹄形鸟面争出供役而于侯之将行莫不悲哀如失父母哿矣富人哀此?独侯之德政於是尤着其父老以予之寓东鄙也乞文以送之惜予之不文无以道父老之意独述其所闻见以赞侯之行云侯南阳人峕嘉靖二十四年八月也

送郡太守历下金侯考绩序【代】

吴郡为太伯建国秦置守而属之会稽迄汉中叶人物财赋甲於东南唐以降繁盛极矣今为王畿千里甸服之地太守比古寰内诸侯尤号尊重星纪分野环以大海滙以具区原田沃美生物鬯遂水陆之珍包匦筐篚之贡纎缟茶紵空方之输三服官者不论也一岁中漕挽委输至四百万鄊邑之秀鸣佩执玉接武天朝四方之宾奉符乘轺络绎于传舍名为列郡隐然一大藩云是以任是职者必天下之选金公以济南名儒奋迹甲科为材御史奉使持节风行闽峤天子忧悯元元思维股肱之郡根本之寄畴咨在庭无踰於公俾以临治焉岁在壬子当报政之期於时清风徐来騑驾初发州县属吏相率祖道於都亭某周览阊阖之墟缅怀前政如韦应物白居易之风猷远矣国家稽古为治妙选良二千石二百年来鸿名大德嫓美前古称於父老之口代不乏人然当天下无事休养滋殖累世熙洽吏治寛缓节目疏畧虽赋役繁重而蠲贷之政屡下是以为郡者得优游其间慕尚前史循良之治煦妪覆育以达其慈爱之心至於上计述职得与文学法从锡晏赋诗而玺书屡下用周汉增秩进秩之典焉今承平日久吏治抏敝疆场靡宁诏使旁午责数年之逋负於俗奢民贫灾殣雕瘵之余寛之则废上之供急之则伤民之命自非识时通变之材其於上下损益之际未能调剂之不失其宜也公於是时镇以寛静处以宏简不震不竦能使上安而下服之可谓难矣某常有事郡中望公进止肃肃诗曰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又曰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公其有焉自惟生长济西去历不二百里鄊里晚进仰止德闻非一日矣今承乏为吏得与趋走之末瞻望德容每事依以为师法诚恐此行用汉刺史入为三公之例留之台省则何以慰吾吏民之思哉是以与诸属吏道其所以而书之以为序【此文旧本中或汰之今仍存】

送郡别驾王侯考绩序

周官小宰以聼官府之六计弊羣吏之治一曰亷善二曰亷能三曰亷敬四曰亷正五曰亷法六曰亷辩夫善能敬正法辩六者於吏事可谓尽矣而必以亷为本盖非亷不足以弊羣吏之治是故吏之亷者非独无伤於民财而已推其所为无非利於民者也吏之贪者非直伤於民财而已推其所为无非害於民者也何也亷吏之所出不以己私与之则尽亷让之为也能狥人之情者也虽偶有失焉亦一二而已矣贪吏之所出必以己私与之则尽攘夺之为也不能狥人之情者也虽偶有得焉亦一二而已矣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天下有道则吏莫肯为不亷此孔子所以谓之先变者也吴为东南财赋之薮岁漕之所入常以一郡当天下之半地大物阜号为殷富往者倭夷自外海转入吴境仍岁侵扰天子震怒数诛易抚臣调天下兵屯海上师出逾年无功民既苦侵暴又有供亿之扰吏复乘时以为奸利盖蛮夷之祸固本吏治之所致迨军发繁兴黠猾拏攫利端无穷则吴之子女玉帛不独填委于沧波浩渺之中而亦潜输于刀笔筐箧之间矣自前岁携李告捷倭亦不复大至稍稍向北海以去民媮得暂息然海防未撤警报不止尚未有息肩之日也故尝以为欲倭寇之无侵害在於使民得安其生欲民之得安其生在於吏治之良求吏之良者无他亦无总於宝货而已天子与二三大臣重惟东南之寄慎选牧守得云中温侯宣布诏条振举纲维威爱并行百姓喁喁有太平之望而庐陵王侯实为之佐时属邑长吏多缺计到官以来在郡之日少而单车往来遍历所部东自濒海旁缘大江涉五湖之区久者经年近者数月最久至于崑山百姓以为非能屈侯以百里之寄乃复见汉世郡太守刺史行县故事而加亲且久者也侯为人清亷不扰真有郤金暮夜饮贪泉而不易之操是以百姓悦而安之屈侯於县本非所望而人情狃习反若所当然者则於其去也其能不戚戚以悲乎於是鄊进士有光等饯於江之浒以为是不能忘者民之情也而摛辞以述侯之盛美吾徒之职也遂书以序其行

送南京虎贲卫经历郑君之任序

国家更前代枢密之制以五都督统天下兵留守四十八卫京军分隶之而锦衣等上十二卫无所隶属为环卫之师天子之亲军也虎贲盖其一焉虎贲氏自周有之虎士八百人掌先後王而趋以卒伍守闲宫门从遣徵事四方以为行卫在汉则属之光禄勲与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为八校尉虎贲中郎将挿两鶡尾纱縠单衣虎文绣袴为武卫之贵选国家存其旧名而职掌无所异自永乐建都六宫百官皆迁於北然皇祖宫寝官司留于南者如故而兵卫亦无改焉依阻长江控引南北祖宗之虑远矣承平二百年不特诸曹职务清简而禁旅闲静无事其佐幕之官日乘马具名刺相过从饮酒游山而已自顷海上之警江淮之间往往骚动则留守百司亦有不能一日宴然者况环卫之重寄乎临安郑君初佐太湖县以能治剧调吾崑山崑山在海上当寇冲君选练民兵教閲有法莅事未几承檄造舟于闽越岁始还而京幕之檄又至盖以上官素知君故迁转之亟县人虽惜之而不能留也以君之才往赞戎政其必有以自见於有事之日者矣抑定鼎之初所置十二卫四十八卫皆天下精兵皇祖所以仆楚举吴廓清海甸收闽越取中原拾宋掇秦制赵拔燕者乃今部伍残阙至无兵可补其废坏之由欤所以当修复之故不可不思也诗曰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又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愿君以为居保厘之任者告焉

送太仓守熊侯之任光州序

昔侬知高反岭南有衆万余人所过如破竹吏民皆望风走天子以谓县官素不设备而责守吏不以空手扞贼宜原其情故一切轻其法凡失守者皆夺两官惟能任属大将使尽其材能之所宜卒走智高岭南以平国家太平日久东南吴越之区山川秀美物产饶富民老死不见兵革吏以期会鞭笞集赋税而已不过三年辄得京朝官以去故天下士集於吏部皆指以为乐土一旦倭奴来海外凭陵内地则大江以南之州县无不骚动吏非素备婴城自守惴惴不能保当是时朝廷虽有命将而吏以罪罢去者时时有之议者谓宜责守城之事於有土之职而战胜共武之服有将帅在也吏或失守当如皇佑之诏今熊侯守太仓太仓东边海上贼入境即犯之如是三年而城不?宜在褒赏之科而为使者所劾落职为光州固始县幕官吴中士大夫莫不叹惜之昔岭南之贼敢於攻城而今海岛之贼利於掠野故城之能全者不难而太仓之城为贼冲其全为独难而侯之贤尤着闻於人侯为人凝然有气度虽仓卒扰攘之际能从容以不乱羽书狎至而安闲自若武夫悍卒见之帖然不敢出声此亦才气有过人者而州民之所恃以为安者也天下无事使者乘势作威福以升黜州县之吏唯其意之所之而民之好恶莫恤也若军兴之际赏罚注措一举手揺足之间而死生存亡於是焉系而犹以私意行之不知其何以为心海上之役于今三年百万之师每战辄衂原野暴人之骨川泽流人之血东南之祸亦惨矣由其道而不变吾不知其所穷也方贼之初至有奸人为间挟大吏以谋赚城登高指顾万目所见侯先其未发使人擒之大吏媿汗开门夜走若非侯破散其谋贼必据太仓城其祸当不止於今日矣前年之秋贼乘西风归岛屿余党数百人为官军所围假息南沙或以为穷寇宜开其一角使者不从檄侯与诸帅固守廹岁暮诸帅皆去侯自度力不能独支亦解围以归贼得乘船而逸使者之所以劾侯以此两事夫南沙之责当有所分若奸人为间乃侯之所擒而反谓侯荐其人於大吏凡所刺举以好恶变乱失实类如此於是侯将行其素所奬拔士州学生张元蒙等来告谓予素知侯不可无一言吾闻侯待罪虎丘寺日以登临为乐穷五湖之胜己而受帅府之檄使还州募兵州人父老前後欢呼如见父母而侯以罢官临其州之人自以无媿色予乃区区若为之自疏者盖以为吾东南无穷之虑所不能不致其怨愤之辞实亦州人之志也

赠阳曲王公分守太仓序

阳曲王公为郡之三年迁河南按察司副使治兵昆陵寻诏以常镇旧并苏松命公复还理所於太仓公职任师帅以文学饰吏治至是忽寄兵戎之任而朝野无异议若其素然者常以谓人材之於世其具有不同苟以受命效职不过文书狱讼食货兵戎河渠之事其治办往往亦多可观然此特自秦以来所谓吏事而已古之所谓大任於天下要以读书学古识治务知大体之为先有非俗吏之所能者是以不屑於文书狱讼食货兵戎河渠之事而可以无所不通公起进士守河南某州日与诸生讲论文学其佐大名亦然三迁至吾郡郡号人材渊薮公奬进人士孜孜不倦当兵荒雕瘵之余能以寛靖无事而治以此推之将屯百万之衆可以知其不劳指麾而有余裕矣海内承平日久一旦外侵内侮岂武力之未竞所以治之之道未尽也昔任延为会稽都尉聘请高行待以师友之礼遣功曹奉谒修书记於龙丘先生郡中士大夫争往归焉後为九真武威所至立校官兴儒学而徼外蛮夷保塞匈奴种羌絶不敢出儒者之於兵戎岂异事哉公以壮年名位日进身为大吏而问学如诸生此古大臣宰相之事也有光无所用於世未尝敢交州郡而公特加优礼虽孤栖江海之间自以得所向依自公在郡岁一再见己如朝夕见之矣其在昆陵岁不一见如旬日见之矣常恐一旦远去而今返驾於吴盖枯槁沉溺之中津津然如有生气以有光之於公如此凡士之於公可知也今岁礼部会试及对大廷魁天下者皆吴士公长育作成之效已见於此而明堂栋梁之材公所甄识犹或有未尽出者自此将乘运而起为国家社稷无穷之计岂区区吏事之所能及哉公提调所贡士王执法以公之至太仓也郡士大夫皆往为贺执法门下弟子独宜以文字赞述公之盛美以有光有一日之长又最知公者推使言之而为序云尔

送吴郡别驾段侯之京序

自东南有倭夷之警朝廷于额外增设官吏无虑百数今年抚院奏行裁省悉送上部别驾蒲州段侯以海防至当行时属县崑山缺令侯方署其事朞年民便安之而不忍于其去吾鄊之进士二十有四人按故事有赠行之文不以有光无似辱使序之盖天下之所须者才也才不足以当其任与之百里之地蹐蹐焉常若无所措其握持胶固自以为能有所执而大者往往废弛颓靡而不自知其明与力仅至於其小者而敝蹇强戾不胜其恣睢之习民何以堪之盖孔子之门论为政详矣取其果与艺与达者宜若非政之所先然非是三者莫能得乎人情也故尝论牧民者譬之操舟使之张则张使之翕则翕以能得乎风与水之情也不然未有不败者也侯有通敏之才於赋籍兵琐一览悉记狱讼大小无不立决而取舍纵操皆合於情故自士大夫至闾阎之小民咸便安之侯尝令嘉祥矣又倅淮阴矣能以治兖者治淮治淮者治吴风土习俗夫岂尽同其达乎人情一也故尝论牧民者譬之父母之生子为之择乳母焉其乳母或以他故去而隣母代为之乳犹乳母也又复为之别求乳母则过矣古之守令有假有守有摄然久之即真也郡丞常行县事亦何不可哉而必选令此亦法之过也侯河东儒者每至庠舍都讲诸生服其经学而其门人多贵显於朝者先是数年间崑山令缺栗侯永禄任侯环李侯敏德王侯如瓒皆以别驾来署县惟王侯泰和人而三公皆上党同县崑山之人并称其贤侯今继之又贤也今太守王公以盛德年少在任公阳曲人而参佐以下大抵皆出山西一时之盛非偶然者盖平阳蒲坂先王遗教其君子有余思焉岂非吾吴民之福哉而继侯署县者别驾周侯又绦州人也余固惜侯之去喜崑山之人又得侯同官同地者夫晋之君子其施於吾民者远矣【崑山本篇首删去九十余字今从常熟本又按兵琐字出汉书丙吉传使东曹按边长吏琐科条其人张晏曰琐录也谓考按兵吏籍也苏子由文亦有考案边琐之语兵琐谓兵籍也常熟本不得其解遂改作兵戎是非】

送阳曲王公参政陕西序

陕西省治故长安周秦汉隋唐之所都昔人称其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而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虽三河天下之中王者之所更居然古今建都之形胜无逾关中者太祖高皇帝初定天下尝幸汴幸洛将幸关陕时以扩廓帖木儿李思齐张思道之乱戎马蹂践所过皆空城千里无行迹而金陵庙祏已定遂为帝都亦其时与势不得不然也永乐北迁而万世之业定矣然以长安为大省建布政司则前代行省之官盖周之师保万民寄任不轻也司有使其贰为参政即前代之参知政事宰相之亚也拊循教化数千里之地非独汉京兆冯翊扶风之任也今天子哀悯元元作兴吏治未及三载考绩之期特行黜陟之典於是阳曲王公以按察司副使分司江南遂晋是官予素受教於公辄附于古赠言之义以赞公之行盖王者以六合为家其根本在生民非必其行在所当轸念也长安浩穰称为陆海河山土地无改於昔今之蹙耗甚矣岂非任岳牧者之责乎昔郑国渠白渠两渠之饶衣食京师亿万之口至唐杜佑以为大历初所溉田比於汉减三万八千顷是时长安尚为京师而佑言己如此诚如杜氏计复此两渠劝农置官严修障塞积糓缮兵以收漠南之地汉唐之盛岂不庶几哉昔宋庆历初是时天下全盛范文正公请城东京议者以为迂其後乃思其言先朝丘文庄公亦以幽燕廹近沙漠而漕河易噎欲重山後之守寻前元海运之法今以关中百二之险诚使膏壤千里百姓殷富而汉唐河渭之漕故在於此以为国家之陪京此万世之虑也公早贵而好学方有志於经世而其治吴寛靖文雅清亷慈爱吏民歌思之余不容以颂述独以迂愚之说赞公仰答天子之宠遇云

送童子鸣序

越中人多往来吾吴中以鬻书为业异时童子鸣从其先人游崑山尚少也数年前舣舟娄江余过之子鸣示余以其诗已能出人今年复来吾友周维岳见余为念其先人相与之旧谓子鸣旅泊萧然恨无以恤之者已而子鸣以诗来益清俊可诵然子鸣依依於余有问学之意余尤念之尝见元人题其所刻之书云自科举废而古书稍出余盖深叹其言夫今世进士之业滋盛士不复知有书矣以不读书而为学此子路之佞而孔子之所恶无怪乎其内不知修己之道外不知临人之术纷纷然日竞于荣利以成流俗而天下常有乏材之患也子鸣於书盖历能诵之余以是益奇子鸣夫典籍天下之神物也人日与之居其性灵必有能自开发者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书之所聚当有如金宝之气如卿云轮囷覆护其上被其润者不枯矣庄渠先生尝为余言广东陈元诚少未尝识字一日自感激取四子书终日拜之忽能识字以此知书之神也非书之能为神也古人虽亡而其神者未尝不存今人虽去古之远而其神者未尝不与之遇此书之所以可贵也虽然今之学者直以为土梗已耳子鸣鬻古之书然且几於不自振今欲求古书之义吾惧其愈穷也岁暮将往锡山寓舍还归太末书以赠之

送狄承式青田教谕序

予与承式同举於乡试於礼部皆不第而承式独以禄养为急徘徊都下送予出崇文门外谓当得官浙中因约余游钱塘西湖远则在天台鴈荡之间欲为东道主人然又数不果今年始得处之青田青田在万山中足以读书谈道优游自适而浙东学者近岁浸被阳明之教为致良知之学承式为人敦朴敛约不喜论说而中有自得者今为人师不容默默亦将出其所有以考论其同不同何如也浙东道学之盛盖自宋之季世何文定公得黄勉斋之传其後有王会之金吉父许益之世称为婺之四先生益之弟子为黄晋卿而宋景濓王子充皆出晋卿之门高皇帝初定建康青田刘文成公实与景濓及丽水叶景渊龙泉章三益四人首先应聘而至当是时居礼贤馆日与密议浙东儒者皆在盖国家兴礼乐定制度建学养士科举之法一出於宋儒其渊源之所自如此近岁以来处之科第至阖郡不见一人或者遂目为深山荒絶之区而不知假令县岁贡数十辈岂尽谓之才贤得人耶以瓯粤区区二百年有文成公为帝者师不可谓之乏人也矣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不知兵一旦边圉有警束手无策徒望之勇猛强力之人如此则古所谓合射献馘於学宫者何事耶文成以书生当方国珍起海上毅然建剿灭之策佐石抹元师擒殄山寇卒以保障乡里挈全城以归兴王之运其文武大畧且未可一乡一邑之士槩之矣承式入公之门而与其子弟游能无慨然有感矣乎夫山川之气积二百年当有发者况以先王之道六经孔孟之语训廸之将见括苍之士必有文武忠孝出而为国家之用者矣

送熊分司之任滇南序

嘉靖四十一年秋熊公以河南按察司副使太仓兵备擢云南布政司右参政州学生张端复其先大夫思南守与公雅善公尝厚恤其家且以受知于公久以州人之怀公也属余为赠行之序夫官与民利害相系久矣其官制简者其民必静其官制繁者其民必扰而法常自简而趋於繁人情非好为自用以訾毁前古而必以已之所为为是特出於因循变易不觉日与古异趋至其闻古之道未尝不慨慕而欲追复之也汉置郡太守其属有都尉典兵禁备盗贼亦时省罢并职太守其後颇设刺史监之或临遣光禄大夫博士循行天下然不常有而郡国宼盗所遣大将亦絶少今制州郡之上命使日增以故职司不能有所展往往监临无虑数人皆不过代郡行事而已江南为畿辅近年以来复以省司来制内郡非祖宗之旧盖权时之宜云公初以进士守太仓适有倭夷之宼廷议以公寛仁直谅远迩畏爱可当东南之寄稍迁郡丞遂以按察司临制诸郡议者以为官制虽变古而公以一人历数官皆民事兵马之职而终始不离太仓之境如汉加魏尚为云中太守龚舍为泰山祝良为九真而张乔为交趾刺史之比自公居官任职岛夷不再侵濒海清宴此前代刺史郡守之明效也於是公在吴十有二年始有滇南之擢吴民咨嗟以不能复留为恨余意庙堂以公资望既高姑藉此以为召入内台之地即滇南不可久矣抑今制常以部院大臣循行天下吴民望公再驾如往时周文襄夏忠靖二公吾知滇之民不能与吾吴民争公也今天子二三大臣维新庶政必因民所宜虽官制不必尽合於古而如前日之任公者可谓得古之遗意矣滇南虽去京万里而公楚人也自巴黔以西无隔滇道者今其地风土清淑四时景候如春而花草妍丽中州无有百姓安乐叶榆西洱之间无犬吠之警直卧以治之而已矣诗曰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又曰乐只君子福禄膍之优哉游哉亦是戾矣余日以望於公焉【旧刻删篇首七十四字今从抄本补之】

送计博士序

昔者先王以道术教天下自周之盛时诗书礼乐以造士盖其来已久而後孔子修而明之所谓博学於文者博此而已博而约之以礼所谓一以贯之者也孔子平日教人以讲学者非能舍乎是而别求所谓道也其弟子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可谓彬彬乎其盛矣孔子既没各以其所能敎诸侯之国世主亦知崇尚之盖於是时始有博士之官遭秦灭学其官犹不废汉得以因之武帝表章六经置五经博士其後世加增广迄於东都遂有十四博士太常总领之当其盛时石渠白虎之会天子亲制临决焉盖秦汉之际六学殆几於絶然犹仅存而复着天之於斯文若有阴翊於其间而国家运祚亦赖之以维持其所关系岂小哉汉以後数百年间朝廷之官世有变更而唯博士独常置贾马王郑之学大行於魏晋之後而梁之皇偘褚仲都周之熊安生沈重陈之沈文阿周宏正张讥隋之何妥二刘皆以博士名当世至贞观正义之行则前代诸家不复兼存而其说始归于一学者徒诵习之以希世而唐之儒林衰矣宋之大儒始着书明孔孟之絶学以辅翼遗经至於今颁之学官定为取士之格可谓道德一而风俗同矣然自太学以至郡县学学者徒攻为应试之文而无讲诵之功夫古今取士之途未有如今之世专为一科者也苟徒以应试之文而未能明其所以然吾恐国家之於士其用之者甚重而养之敎之者犹未具也夫苟习为应试之文而徒以博一日之富贵士之所以自为者亦轻矣知其所以讲诵而求自得之则虽孔子之敎不出乎此夫天下学者欲明道德性命之精微亦未有舍六艺而可以空言讲论者也柳州计君之来教崑山以寛仁化导学者未一年用高第入为国子博士余叹计君之贤庶乎有志於举博士之职者为序以赠之

送蒋助敎序

全州蒋先生敎崑山六年入为国子助敎崑山之学者四百余人从两先生祖道廓门外而请予为文序之国家文治熙洽宇内万里士无遐迩皆通明六学彬彬然出为王国之用故先生来自岭表司教圻甸今又进陟天子之成均以共敎于一邑者推之天下可知矣古者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鄊学于庠序庠序之秀异者移国学於少学诸侯岁贡少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曰造士而後爵命焉今州县之贡举近古逓升之法矣而太学之官属亦取郡邑博士之高第夫岂亦因其意而为之欤三代敎养之制不可复详而遗书之存者犹可以知其一二自宋之大儒以戴记所载大学篇为古大学敎人之法其说以古之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始於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後天下平其为格致之论条理甚析而近世之说乃又有不然者夫学於太学而不知其所以为敎则所以为治国平天下者果何道也天下之士方讙然以争矣至以前之所为说者以应有司之求而以其所自为说者为私门传授之奥旨而有司者无与焉岂不悖於建学立官之意哉今世贡举之格要以为一定之说徒习其辞而已苟求其意则六经圣人之言有非一人之说所能定者矣汉之儒者号为专门至於都授大会异同纷纷务求其是而不主一偏故有石渠白虎之论是乃所以一道德而同风俗也天子宪天稽古数十年来郊丘宗庙明堂之礼多所裁定而车驾亲御太学者再矣而予独疑今之六馆之条格犹牵於选愞之议而月书季考非所以作成天下之人材以仰体天子所以崇化厉贤之意而徒得猥琐流俗之徒习其辞者以应有司之格焉非所以兴四方太平之原制礼作乐镇抚四夷之具也予大学弟子也故於先生之行而私以质焉

震川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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