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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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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北先生早登馆阁,出入承明,硕学淹贯,通达古今,当时咸以公辅期之。既而出守粤徼,分臬黔南,从军瘴疠之乡,布化苗犭之域,盘根错节,游刃有余。中年以后,循陔归养,引疾辞荣,优游山水间,以著书自乐。所撰《瓯北诗集》、《陔余丛考》久已传播士林,纸贵都市矣。今春访予吴门,复出近刻《廿二史箚记》三十有六卷见示。读之窃叹其记诵之博,义例之精,论议之和平,识见之宏远,洵儒者有体有用之学,可坐而言,可起而行者也。乃读其自序,有质钝不能研经,唯诸史事显而义浅,爰取为日课之语,其谦自下如此。虽然经与史,岂有二学哉。昔宣尼赞修六经,而《尚书》、《春秋》实为史家之权舆。汉世刘向父子校理秘文为六略,而《世本》、《楚汉春秋》、《太史公书》、《汉著纪》列于春秋家,《高祖传》、《孝文传》列于儒家,初无经史之别。厥后兰台、东观作者益繁,李充、荀勖等创立四部,而经史始分,然不闻陋史而荣经也。自王安石以猖狂诡诞之学要君窃位,自造《三经新义》,驱海内而诵习之,甚至诋《春秋》为断烂朝报。章、蔡用事,祖述荆、舒,屏弃《通鉴》为元学术,而十七史皆束之高阁矣。嗣是道学诸儒,讲求心性,■门弟子之汛滥无所归也,则有诃读史为玩物丧志者,又有谓读史令人心粗者。此特有为言之,而空疏浅薄者托以藉口,由是说经者日多,治史者日少。彼之言曰:经精而史粗也,经正而史杂也。予谓经以明伦,虚炅元妙之论,似精实非精也。经以致用,迂阔刻深之谈,似正实非正也。太史公尊孔子为世家,谓:“载籍极博,必考信于六艺。”班氏《古今人表》尊孔、孟而降老、庄,皆卓然有功于圣学,故其文与六经并传而不愧。若元、明言经者,非剿袭稗贩,则师心妄作,即幸而厕名甲部,亦徒供后人覆瓿而已,奚足尚哉。先生上下数千年,安危治忽之几,烛照数计,而持论斟酌时势,不蹈袭前人,亦不有心立异,于诸史审订曲直,不掩其失,而亦乐道其长,视郑渔仲、胡明仲专以诟骂炫世者,心地且远过之。又谓稗乘脞说。间与正史岐互者,本史官弃而不采,今或据以驳正史,恐为有识所讥。此论古特识,颜师古以后未有能见及此者矣。予生平嗜好与先生同,又少于先生二岁,而衰病久辍铅椠,索然意尽,读先生书,或冀氵忍然汗出而霍然病已也乎!

嘉庆五年岁次庾申六月十日嘉定钱大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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