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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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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治编

王道

昔张横渠对神宗曰:“为治不法三代,终苟道也。”然欲法三代,宜何如哉?井田、封建、学校,皆斟酌复之,则无一民一物之不得其所,是之谓王道。不然者不治。

井田

或问于思古人曰:井田之不宜于世也久矣,子之存治,尚何执乎?曰:噫,此千余载民之所以不被王泽也!夫言不宜者,类谓亟夺富民田,或谓人众而地寡耳。岂不思天地间田宜天地间人共享之,若顺彼富民之心,即尽万人之产而给一人,所不厌也。王道之顺人情,固如是乎?况一人而数十百顷,或数十百人而不一顷,为父母者,使一子富而诸子贫,可乎?

又或者谓画田生乱。无论至公服人,情自辑也;即以势论之,国朝之圈占,几半京辅,谁与为乱者?

且古之民四,而农以一养其三;今之民十,而农以一养其九;未闻坠粟于天,食土于地,而民亦不饥死,岂尽人耕之而反不足乎!虽使人余于田,即减顷而十,减十而亩,吾知其上粪倍精,用自饶也;况今荒废至十之二三,垦而井之,移流离无告之民,给牛种而耕焉,田自更余耳。故吾每取一县,约其田丁,知相称也。尝妄为图以明之。

所虑者,沟洫之制,经界之法,不获尽传。北地土散,恒恐损沟,(意夏禹尽力沟洫,必有砖炭砌涂之法。)高低坟邑,不便均画。然因时而措,触类而通,在乎人耳。沟无定而主乎水,可沟则沟,不可则否;井无定而主乎地,可井则井,不可则均。至阡陌庐舍,古虽有之,今但可植分草以代阡陌,为窝铺以代庐舍,横各井一路以便田车,中十井一房,以待田畯可也。

有圣君者出,推此意而行之,搜先儒之格议,尽当代之人谋,加严乎经界之际,垂意于厘成之时,意斯日也,孟子所谓“百姓亲睦”,咸于此征焉。游顽有归,而士爱心臧,不安本分者无之,为盗贼者无之,为乞丐者无之,以富凌贫者无之,学校未兴,已养而兼教矣。休哉,荡荡乎!故吾谓教以济养,养以行教,教者养也,养者教也,非是谓与?

井田经界之图

方一里图:画界一小区,方十步,每行长算十里,共三百六十里,该十二万九千六百步,合五百四十亩。

井田经界图说

孟子云:“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吾所以明井制必明里制也。周制,三百步为一里,百步为一亩,六尺为一步,每步长今步一尺,则三百步为里者,即今三百六十步之数也。然考之文,问之献,又多异说,且谓周尺仅今七寸强。要之,不若即以今里、今亩、今步尺为准为甚明,且亦夫子从周之义也。以今里推之,方里之地,合该十二万九千六百步。周之九百亩,当今五百四十亩,(今二百四十步为亩。)每区六十亩,内公外私。若田饶处,除公田内六亩给八家为场圃、庐舍,田窄给三亩为窝铺,其地亦可桑。又通各井两端为田车之路,宜纵者纵,宜横者横,随邑人出入之便。十里一房,以处田畯。不云厅堂者,盖田畯宜游井以劝,此直暂息,不成其所也。

方百里图 四面皆百里,伯国之封地也。

方百里图说

公侯皆方百里,古也,何必图?以古制久湮,人辄谓田少,故图之以示田足也。一区方十里,当百井,一行方十里者十,当千井,共该一万井也。即除坟邑、山川、林路,约天下之大势,或有山川或无山川者增补言之,各百里内亦不减八千井,一井八家,共该六万四千家。吾知百里内之人民,去二十以下及六十以上者,亦不过六七万丁而已,即或人浮于田,一区二夫,一夫受二十七亩,亦足用也。又就孟子注徐氏所识田禄推之,大国之君取三百二十井,卿取三十二井,大夫八,上士四,中士二,下士一,共该三百六十七井。推之大国三卿、五下大夫、二十七上士、他官府史悉计之,交邻、宗庙、优宾、礼贤、抚幼、养老、柔旅、劝工、补春、助秋等事,以及邑宰、庶人在官,约不至八千井而用足矣。余则别贮,名曰“工仓”,诸侯不得擅开;王巡则以补助庆功,大凶则侯请以赈,三岁一散陈。又,十井一长,百井一百长,千井一千长,二千井一邑宰,一佐士。宰禄视大夫,佐士视上士,千长视中士,百长视下士,十长无禄。此方百里之大率也。天子之千里,侯之五十里,俱可推知,第王臣之禄重耳。

治赋

慨自兵农分而中国弱,虽唐有府兵,明有卫制,固欲一之。迨于其衰,顶名应双,皆乞丐、滑棍,或一人而买数粮;支点食银,人人皆兵;临阵遇敌,万人皆散。呜呼!可谓无兵矣,岂止分之云乎!即其盛时,明君贤将理之有法,亦用之一时,非久道也。况兵将不相习,威令所摄,其为忠勇几何哉!

间论王道,见古圣人之精意良法,万善皆备。一学校也,教文即以教武;一井田也,治农即以治兵。故井取乎八而陈亦取乎八。考之他书,类谓其法创自黄帝,备于成周,而以孔明之八陈实祖之。但帝王之成法既不可见,武侯之遗意又不得其传,后世亦焉得享其用哉!

窃不自揣,觉于井田法略有一得,敢详其治赋之要有九,治赋之便有九:

一曰预养。饥骥而责千里则愚。上宜菲供膳,薄税敛,汰冗费,以足民食。一曰预服。婴儿而役贲、育则怒。井之贤者为什,什之贤者为长,长之贤者为将,以平民情。一曰预教。简师儒,申孝弟,崇忠义,以保民情。一曰预练。农隙之时,聚之于场。时,宰士一较射艺;月,千长一较;十日,百长一较;同井习之不时。一曰利兵。甲胄、弓刃精利者,官赏其半直,较艺贤者庆以器。一曰养马。每井马二,公养之,彷北塞喂法。操则习射,闲则便老行,或十百长有役乘之。一曰治卫。每十长,一牌刀率之于前,九人翼之于后。器战之法具纪效新书。一曰备羡。八家之中,四骑四步。供役不过各二人。余则为羡卒,以备病、伤或居守。一曰体民心。亲老无靠不卒;老弱不卒。出戍给耕,不税;伤还给耕,不税。死者官葬。九者,治赋之要也。

一曰素练。陇亩皆陈法,民恒习之,不待教而知矣。一曰亲卒。同乡之人,童友日处,声气相喻,情义相结,可共生死。一曰忠上。邑宰、千百长,无事则教农、教礼、教艺,为之父母;有事则执旗、执鼓、执剑,为之将帅。其孰不亲上死长!一曰无兵耗。有事则兵,无事则民,月粮不之费矣。一曰应卒难。突然有事,随地即兵,无征救求援之待。一曰安业。无逃亡反散之虞。一曰齐勇。无老弱顶替之弊。一曰靖奸。无招募异域无凭之疑。一曰辑侯。无专拥重兵要上之患。九者,治赋之便也。

至于陈法:八千长率之于前;四邑将督之于后。左战而右翼之,则左正而右奇;右战而左翼之,则右正而左奇。前后之相应,内外之相接,无非前,无非后,无非左,无非右,无非正,无非奇,如循环,如鬼神,如天地。分张之,可围敌之弱,合冲之,可破敌之坚;敌攻之不可入,入之不可出;居则为营,战则为陈;亦乌可测其端,乌可穷其用也哉!

八陈图说(图失)

古伯国三万二千全军之陈也。纲目皆井形,表圆象天,里方象地,中军象太极,四角象四象,八陈象八卦,旗帜五色象五行。南方火则旗红。左旗镶青者,以火之于木相从也。青宜镶黑,而白之者,取易辨之也。黑宜白,而红之者,别于青也。凡千长所率二千卒。每百长一小旗,从其将旗,中必异色,书长姓,姓同书字。四邑将皆绣绒旗,又各备一方绣旗。一面当敌,则二邑督四路之兵;如四面当敌,则佐士与邑将分督八路之兵。一面当敌,左右者应之,余则皆否。如“天鸟”出战,“云虎”即为两翼,“风龙”“地蛇”各安其位是也。战者战而守者守,如八表皆战,而八里不动是也。下此而万六千,或三千二百,或一千六百,神而明之,在乎人耳。

学校

或问于思古人曰:自汉高致牢阙里,历代优意黉宫,建教训之官,有卧碑之设,何尝不存心学校也?似不待子计矣。思古人曰:嗟乎!学校之废久矣!考夏学曰“校”,教民之义也。今犹有教民者乎?商学曰“序”,习射之义也。今犹有习射者乎?周学曰“庠”,养老之义也。今犹有养老者乎?

且学所以明伦耳。故古之小学教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大学教以格致诚正之功,修齐治平之务,民舍是无以学,师舍是无以教,君相舍是无以治也。迨于魏、晋,学政不修,唐、宋诗文是尚。其毒流至今日,国家之取士者,文字而已,贤宰师之劝课者,文字而已,父兄之提示,朋友之切磋,亦文字而已,不则曰“诗”,已为余事矣。求天下之治,又乌可得哉?

有国者诚痛洗数代之陋,用奋帝王之猷,俾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浮文是戒,实行是崇,使天下群知所向,则人材辈出,而大法行,而天下平矣。故人才王道为相生。倘仍旧习,将朴钝者终归无用,精力困于纸笔;聪明者逞其才华,诗书反资寇粮。无惑乎家读尧、舜、孔、孟之书,而风俗愈坏;代有崇儒重道之名,而真才不出也。可胜叹哉!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乡大夫:“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与其众寡,以礼礼宾之。厥明,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内史贰之。”(书其副本。)   邱氏曰:“成周盛时,用乡举里选之法以取士。二十五家为闾,闾有胥;闾胥则书其敬、敏、任、恤者。百家为族,族有师;族师则书其孝、弟、睦、婣、有学者。五百家为党,党有正;党正则书其德行、道艺。二千五百家为州,州有长;州长则考其德行、道艺而劝之。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乡有大夫;则三年大比,考其果有六德、六行而为贤,通夫六艺之道而为能,则是能遵大司徒之教而成材矣。于是乡老及乡大夫帅胥、师、正、长之属,合闾、旅、州、党之人,行乡饮之礼,用宾客之仪以兴举之,书其氏名于简册之中,献其所书于天府之上。天子拜而受之,以贤才之生,乃上天所遗,以培植国家元气者也。”

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

封建

或问于思古人曰:世风递下,人心日浇,以公治之而害伏,以诚御之而奸出。是以汉之大封同姓,亦成周伯叔诸姬之意,而转目已成反畔;唐之优权藩镇,仅古人甥舅伯侯之似,而李社即以败亡。故宋鼎既定,盏酒以敬勋臣;明运方兴,亦世官而酬汗马。非故惜茅土也,诚以小则不足藩维,大则适养跋扈,封建之难也。子何道以处之,可使得宜乎?

思古人曰:善哉问!此不可以空言论也。先王遗典,封建无单举之理,大经大法毕著咸张,则礼乐教化自能潜消反侧,纲纪名分皆可预杜骄奢,而又经理周密。师古之意,不必袭古之迹。

使十侯而一伯。侯五十里,一卿,二大夫,三士;卿,天子命之。伯百里,一卿,三大夫,六士;卿与上大夫亦天子命之。侯畜马二十五,甲士与称;伯畜马五十,甲士亦称,有命乃起田卒焉;边侯、伯,士马皆倍其畜,有事乃起田卒焉。侯庶不世爵禄,视其臣而以亲为差;侯臣不世邑采,取公田而以位计数;伯师不私出,列侯不私会。如此者,有事则一伯所掌二十万之师,足以藩维,无事而所畜士马不足并犯。封建亦何患之有?况三代建侯之善,必有博古君子能传之者,用时又必有达务王佐能因而润泽者,岂余之寡陋所能悉哉!第妄谓非封建不能尽天下人民之治,尽天下人材之用尔。

后世人臣不敢建言封建,人主亦乐其自私天下也,又幸郡县易制也,而甘于孤立,使生民社稷交受其祸,乱亡而不悔,可谓愚矣。如六国之势,识者尝言韩、魏、赵为燕、齐、楚之藩蔽,赢氏蚕食,楚、齐、燕绝不之救,是自坏其藩蔽也。侯国且如此,以天下共主,可无藩蔽耶!层层厚护,宁不更佳耶!板之诗云:“大邦维屏,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道尽建侯之利,不建侯之害矣。如农家度日,其大乡多邻而我处其中之为安乎,抑吞邻灭比而孤栖一蕞之为安乎?

况此乾坤,乃自尧、舜、夏、商、周诸圣君、圣相开物成务,递为缔造而成者也;人主享有成业,而顾使诸圣人子孙无尺寸之土,魂灵无血食之嗣,天道其能容耶?身为天子,皆其历世祖功宗德,上邀天眷;顾不能覃恩九族,大封同姓,而仅仅一支私其富贵,宗庙其无怨恫耶?创兴之际,攀龙附凤,或运帷幄,或功汗马,主臣同忧劳,共生死;一旦大业既成,不与之承天分地,为山河带砺之盟,勋旧其何劝耶?

凡诸大义皆不遑恤,而君不主,臣不赞,绝意封建者,不过见夏、商之亡于诸侯与汉七国、唐藩镇之祸而忌言之耳。殊不知三代以封建而亡,正以封建而久;汉、唐受分封藩镇之害,亦获分封藩镇之利。使非封建,三代亦乌能享国至二千岁耶!夏以有仍再造,商有西伯率叛服殷,周则桓、文主盟尊王,周、召共和不乱。四百也,六百也,八百也,递渐益长,是皆服卫叠叠,星环棋布,隐摄海外之觊觎,秘镇朝阙之奸回,有以辅引王家天祚也;以视后日之一败涂地,历数日短者,封建亦何负人国哉!

即以三代败亡论,受命者犹然我先王之股肱甥舅也,列辟无恙,三恪世修,失天下者仍以一国封之,是五帝、三王有数百年之天下,而仍有千万年不亡之国也。使各修天子礼乐,事则膰之,丧则拜之,客而不臣,是五帝、三王有千万年不亡之国,即有千万年不降之帝王也。猗欤休哉!守此不替,有天下者谁不胥受其福乎!

且君非桀、纣,谁敢犯天下共主,来天下之兵耶?侯非汤、武,谁能合千八百国而为之王耶?君非桀、纣,其亡难也;侯非汤、武,王之难也,故久而后失之也。即君果桀、纣而侯果汤、武矣,本国之积仓自足供辎重,无俟掠人箱囷,炊人梁栋也;一心之虎贲从王之与国,自足以奉天伐暴,无俟挟虏丁壮,因而淫携妇女也!南巢、牧野,一战而天命有归,无俟于数年数十年之兵争而处处战场也!耕者不变而市者不止,不至于行人断绝而百里无烟火也;王畿鼎革而天下犹有君,不至于闻京城失守而举世分崩,千百成群,自相屠抢,历数年不能定也;王者绥定万邦而屡有丰年,不至于耕种尽废,九有荡然,上干天和,水旱相仍,历三二世不能复也。盖民生天地,咸沐封建之泽,无问兴亡,皆异于后世如此。

而秦人任智力以自雄,收万方以自私,敢于变百圣之大法,自速其年世,以遗生民气运世世无穷之大祸,祖龙之罪上通于天矣!文人如柳子厚者,乃反为“公天下自秦始”之论,是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可胜叹哉!

宫刑

或有问于思古人曰:昔汉除宫刑,百世称其仁。子言王道亦既详矣,乃并微闻宫刑亦当复,无以法不严则易犯,故峻其法以仁斯民乎?

思古人曰:否,不然也。夫谓法不严则易犯,暴君酷吏假辞以饰其恶耳。吾所谓复古刑者,第以宫壶之不可无妇寺,势也,即理也。倘复封建,则天下之君所需妇寺愈多,而皆以无罪之人当之,胡忍哉!且汉之除宫刑,仁而愚者也。汉能除妇寺哉?能除万世之妇寺哉?不能除妇寺而除宫刑,是不忍宫有罪之人而忍宫无罪之人矣。

说者又谓刷童男女,不于民间,惟以官买,则是任民之愿。嗟乎!狙民甚矣!小民何知?惟知利耳,以利诱民而宫之,岂天为民立君之意哉!今之贪利为盗者,恶自民也,上且诛之;若因民之贪,诱而宫之,恶自君矣。可胜慨哉!故封建必复宫刑,不封建亦必复宫刑也。惟愿为政者慎用之耳。至肉刑之五,墨、辟今犹用之,劓、剕二刑不复可也。

济时

或曰:若子之言,非王政必不足治天下。顾汉末非行王道时也,孔明何以出?唐叶无行王道事也,邺侯何以相?是必有济时之策矣。况王政非十年经理,十年聚养,十年浃洽,不能举也。倘遇明王贤相,不忍斯民之水火,欲急起拯之,而人材未集,时势未可,将舍此无道。则所谓大用之而大效,小用之而小效者,又何说也?

思古人曰,王道无小大,用之者小大之耳。为今计,莫要于九典、五德矣。除制艺,重征举,均田亩,重农事,征本色,轻赋税,时工役,静异端,选师儒,是谓九典也。躬勤俭,远声色,礼相臣,慎选司,逐佞人:是谓五德也。为之君者,充五德之行,为九典之施,庶亦驾文、景而上之矣。然不体圣学,举圣法,究非所以致位育,追唐虞也。是在为君者。

重征举

尝读礼“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所以崇礼义,养廉耻也。故女无行媒不相知名,士不为臣不见。成汤之于伊尹也,三聘莘野,文王之于吕尚也,载旋渭滨。下至衰世,犹有光武就见之子陵,昭烈屡顾之诸葛。如四子者固有以自重,抑其君知所以重之也。近自唐、宋,试之以诗,弄之以文,上辄曰选士,曰较士,曰恩额,曰赐第;士则曰赴考,曰赴科,曰赴选。县而府,府而京,学而乡,乡而会;其间问先,察貌,索结,登年,巡视,搜检,解衣,跣足,而名而应,挫辱不可殚言。鸣呼!奴之耶,盗之耶?无论庸庸辈不足有为,即有一二杰士,迨于出仕,气丧八九矣,宜道义自好者不屑就也。

而更异其以文取士也。夫言自学问中来者,尚谓“有言不必有德”,况今之制艺,递相袭窃,通不知梅枣,便自言酸甜。不特士以此欺人,取士者亦以自欺,彼卿相皆从此孔穿过,岂不见考试之丧气,浮文之无用乎,顾甘以此诬天下也!观之宋、明,深可悲矣。

窃尝谋所以代之,莫若古乡举里选之法。仿明旧制,乡置三老人,劝农,平事,正风,六年一举,县方一人。如东则东方之三老,视德可敦俗、才堪莅政者,公议举之,状签某某深知其才德,兼以事实之,县令即以币车迎为六事佐宾吏人。供用三载,经县令之亲试,百姓之实征,老人复跻堂言曰,某诚贤,则令荐之府,呈签某令深知其才德,亦兼以事实之,则守以礼征至。其有显德懋功者,即荐之公朝,余仍留为佐宾三载,经府守之亲试,州县之实征,诸县令集府言曰,某诚贤,则府守荐之朝廷,呈签某守深知其才德,亦兼以事实之,则命礼官弓旌、车马征至京。其有显德懋功者,即因才德受职不次,余仍留部办事,亲试之三载。凡经两举,用不及者,许自辞归进学。老人、令、守,荐贤者受上赏,荐奸者受上罚,则公论所结,私托不行矣,九载所验,贤否得真矣。即有一二勉强为善,盗窃声誉者,焉能九载不变哉!

况九载之间,必重自检饬,即品行未粹者,亦养而可用矣。为政者复能久任,考最于九载、十二载或十七八载之后,国家不获真才,天下不被实惠者,未之有也。

靖异端

古之善靖异端者,莫如孟子;古之善言靖异端者,莫如韩子。韩子之言曰:“人其人,火其书,明先王之道以教之。”善哉,三言尽之矣!

愚尝取而详推之。目前耕耘,皆三代之赤子,第自明帝作俑,无耻之民从而效尤,妄谈祸福,侈说仙神,枝连蔓长,焚香讲道者遂纷纷,其实犹然中国之民也,一旦收为左道之诛,岂不哀哉!

考古谋今,靖之者有九:一曰绝由,四边戒异色人,不许入中国。二曰去依,令天下毁妖像,禁淫祠。三曰安业,令僧道、尼姑以年相配,不足者以妓继之,俱还族。不能者各入地籍,许鬻寺观瓦木,以易宅舍;给香火地或逃户地,使有恒产。幼者还族,老而无告者入养济院,夷人仍纵之去,皆所谓“人其人”也。四曰清檗,有为异言惑众者诛。五曰防后,有窝佛老等经卷一卷者诛,献一卷者赏十两,讦窝者赏五十两。六曰杜源,令硕儒多著辟异之书,深明彼道之妄,皆所谓“火其书”也。七曰化尤,取向之名僧长道,令近正儒受教。八曰易正,人给四书、曲礼、少仪、内则、孝经等,使朝夕诵读。九曰明法,既反正之后,察其孝行或廉义者,旌表显扬之,察其愚顽不悟者,责罚诛戮之,皆所谓“明先王之道以教之”也。

如此,则群黎不邪慝,家户有伦理,男女无抑郁之气而天地以和,兆姓无绝嗣之惨而生齿以广,征休召祥,蔑有极矣。且俭土木之浪费,杜盗亡之窝巢,驱游手之无耻,绝张角等之根苗,风淑俗美,仁昌义明,其益不可殚计,有国者何惮而不靖异端哉!若惑于祸福之说,则前鉴固甚明也。

书后

先生三存编,存性、存学皆悟圣学后著,独存治在前,乃壮岁守宋儒学时所作也。当是时,仁心布濩,身任民物之重已如是,其得圣道也盖有由矣。

塨从游后,闻而悦之,著瘳忘编以广其条件。张鹏举文升著存治翼编,聚晤考究,历有年所。及塨出游四方,辨证益久,谬谓乡举里选,行之或亦因时酌略,而大体莫易。井田则开创后,土旷人稀之地,招流区画为易,而人安口繁,各有定业时行之难。意可井者井,难则均田,又难则限田,与先生见亦颇不参差。

惟封建以为不必复古,因封建之旧而封建,无变乱,今因郡县之旧而封建,启纷扰,一。三代德教已久,胄子多贤,尚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况今时纨裤,易骄、易淫、易残忍,而使世居民上、民必殃,二。郡县即汉、唐小康之运,非数百年不乱,封建则以文、武、成、康之圣贤治之,一传而昭王南巡,遂已不返,后诸侯渐次离析,各自为君,六七百年,周制所谓削地灭国,皆付空言,未闻彼时以不朝服诛何国也。矧于晚近,虽有良法,岂能远过武、周!三。或谓明无封建,故流寇肆毒,遍地丘墟。窃以为宋、明之失在郡县权轻,若久任而重其权,亦可弭变。且唐之藩镇即诸侯也,而黄巢俨然流寇矣,岂关无封建耶!四。或又谓无封建则不能处处皆兵,天下必弱。窃谓民间出兵,处处皆兵,郡县自可行,不必封建始可行也,五。而封建之残民,则恐不下流寇。不观春秋乎!列国君卿尚修礼乐,讲信睦,然自会盟朝遇纷然烦费外,侵伐战取,一岁数见,其不通鲁告鲁者殆又倍蓰,幸时近古,多交绥而退。若至今日,杀人狼藉,盈野盈城,岂减流寇!然流寇亡蹙而诸侯亡迟,则将为数十年杀运、数百年杀运,而祸更烈矣。唐之藩镇为五季,金之河北九公,日寻干戈,人烟断绝,可寒心也,六。天子世圻,诸侯世同,卿大夫独非伯叔甥舅之裔耶,亦世采自然之势也;即立法曰“世禄不世官”,必不能久行,周之列国皆世臣巨室可见矣。夫使天下富贵,数百年皆一姓及数功臣享之,草泽贤士虽如孔、孟,无可谁何,非立贤无方之道也。不公孰甚,欲治平何由!七。戊寅,浙中得陆桴亭封建传贤不传子论,盖即郡县久任也,似有当。质之先生,先生曰:“可,而非王道也。”商搉者数年于兹,未及合一,先生倏已作古矣。

於戏!此系位育万物参赞天地之事,非可求异,亦非可强同也,因书于后,以待用者。  康熙乙酉二月,蠡吾门人李塨书于郾城寓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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