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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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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品

随园老人性不近酒,而自称能深知酒味,其称绍兴酒如清官循吏,不参一毫

造作,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耆英长留人间,阅尽世故而其质愈厚,故绍兴酒不

过五.年者不可饮,搀水者亦不能过五年,此真深知绍兴酒之言矣。是则品天下

酒者,自宜以绍兴为第一,而《食单》所列酒名,则首为金坛于酒,次以德州卢

酒,仍不免标榜达官之故态,又次以四川郫筒酒,则又未免依附古人之陋习。据

称郫筒酒清洌彻底,饮之如梨汁蔗浆,不知其为酒,然则竟饮梨汁蔗浆可矣,又

奚烦饮酒乎?大凡酒以水为质,而必藉他物以出之,又必变他物之本味,以成为

酒之精英,即如酿米为酒,而但求饮之者如饭汁粥汤,不知其为酒,可乎?西北

口外马乳、蒲桃,置于暖处;每日用箸纵横搅之,数日味如酸浆,力可敌酒,名

曰七格,然则随园所饮之郫筒酒,得无即此物乎?

◎惠泉酒

随园称惠泉酒用天下第二泉所作,自是佳品,而被市井人苟且为之,遂至浇

淳散朴,殊为可惜,据云有佳者,恰未饮过。余记得三十许岁时,曾从徐望钦同

年家饮所藏陈年惠泉酒,绝美,初不知何酒,据云其叔父十年前从无锡带回者,

盖酒底本佳,历年复久,宜其超凡入圣矣。此后官大江南北者十余年,往来九龙

山下者廾余次,不能一再遇之,然究竟领略一次,足以傲随园矣。

◎兰陵酒

唐诗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今常州实无此酒,随园老人

自夸饮过兰陵美酒,或偶遇之,而必属之相国刘文定公家,则又是标榜达官故态

矣。余谓必求琥珀光者,惟浦城之红酒足以当之,似此色香味俱佳,再得藏至五

年以外者,当妙绝天丁矣(语详《浪迹续谈》第四卷),此则随园老人所不及知

也。

◎千日酒

左太冲《魏都赋》云:“醇酬中山,流湎千日。”《博物志》亦载刘元石千

日酒事,皆沿误也。《周礼》酒正注云:“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疏

云:“昔酒为久,冬酿接春,清酒久于昔酒。”是酒名千日者,极言其酿日.之

久,后人乃附会为一醉千日之说耳。酒贵久酿,亦贵重酿。忆余在兰州时,为齐

礼堂提军招饮,席半,别出一酒尝之,色如清水,味微甘香,余不知其名,礼堂

曰:“此蒙古人所酿蒲桃酒也,其名为阿尔气。”余微嫌其薄,礼堂曰:“此其

初酿也,若略加酸乳,入锅重蒸之,名阿尔占,则味较浓。三酿者为和尔占,四

酿者为德普舒尔,五酿者为沾普舒尔,六酿者为薰舒尔。多一酿则色加浓而味益

厚,香益洌,以足下之量,饮至十钟,无不沾醉矣。”盖田园中所出之物,无不

可以酿酒,而蒲桃之性,尤与酒相宜。余在兰州所食之蒲桃,至长不过二寸馀,

尝闻口外人说,吐鲁番之蒲桃,长至三四寸,可以切为四瓣,则以此酿酒,其性

有不酿厚者哉!

◎烧酒

凡酒皆愈陈愈贵,烧酒亦然。随园言烧酒乃人中之光棍,县中之酷吏,打擂

台非光棍不可,除盗贼非酷吏不可,驱风寒、消积滞非烧酒不可。烧酒若藏至十

年,则酒色变绿,上口转甜,亦犹光棍变为良民,便无火气,殊可交也,但不可

使泄气耳。

◎搀水酒

酒之搀水,可以法分之,惟搀过多,如六分酒四分水,便无法可施,若七分

酒三分水,只须于严冬日将酒坛用薄纸封好,夜中露天庋之,次早将坛打开,其

上必结薄冰一层,将冰去尽,则所存者皆酒矣。余官京师时,每夜辄用大碗将此

法施之,则次日所饮,无非醇酒也。

◎绍兴酒

绍兴酒之梗概,已于《续谈》中详之,昨魏默深州牧询余,绍兴酒始于何时,

余无以应,惟记得梁元帝《金楼子》云:“银瓶贮山阴甜酒,时复进之。”则知

六代以前,此酒已盛行矣。彼时即名为甜酒,其醇美可知。若今时所造,则或过

而辣,或不及而淡,断不能以甜酒二字概之。闻彼处初制时,即有路酒、家酒之

分,路酒者,可以行远者也,家酒则只供家常之用,而美恶分焉矣。

◎女儿酒

相传绍兴富家养女,甫弥月,必开酿好酒数坛,直至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

嫁,余已载其说于《浪迹续谈》中。近闻杭人言是男家所酿,直至娶妇时,以此

酒为纳币之需,故谓之女儿酒,则其说微有不同。嗣阅《格致镜原》所引《投荒

杂录》云:“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既漉,候冬陂池水竭时,置酒罂,密固

其上,瘗于陂中,至春涨水满不复发矣,候女将嫁,因决陂水,取供贺客,渭之

女酒,味绝美,居常不可致也。”似即世所传女儿酒矣。惟绍兴旧志载,有{艹豆}

酒、薏苡酒、地黄酒、鲫鱼酒诸名,而{艹豆}酒之名最著,其法以绿豆为麴,统

名之曰老酒。又有名萧酿者,萧山县金井,为徐氏园,邑人酿酒多汲此水,是以

萧酿与越酿并重。《名酒记》云:“越州蓬莱酒,盖即今之绍兴酒,今人鲜有能

举其名者矣。”

◎火腿

今人馈送食物单中,有火腿者,率开兰薰几肘,初笑其造作不典,而不知其

名乃自古有之。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云:“兰薰,俗名火腿,出金华,六属

皆有,出东阳、浦江者更佳,有冬腿、春腿之分,前腿、后腿之别,冬腿可久留

不坏,春腿交夏即变味,久则蛆腐。”盖金华人多以木甑捞米作饭,其饭汤浓厚,

专以饲猪,兼饲豆渣、糠屑,或煮粥以食之,夏则兼饲瓜皮、菜叶、故肉细而体

香,凡茅船渔户,所养尤佳,名船腿,较小于他腿,味更香美,煮食之,其香满

室。《东阳县志》云:“薰蹄,俗名火腿,其实烟薰,非火也。所腌之盐,必台

盐,所薰之烟,必松烟。又一种名风蹄,不用盐渍,名曰淡腿,浦江为盛。”陈

达夫《药鉴》云:“浦江淡腿,小于盐腿,味颇淡,可以点茶,名茶腿,陈者止

血痢,开胃如神。”或传数十条火腿中,必有一条狗腿,盖初腌腿时,非杂以狗

腿,则不成,故货腿人亦甚珍惜之,不肯与人,偶有得者,则其味尤美,此说不

知何所据。余素不吃狗肉,即得之,亦不知其味也。按志乘中所载火腿颇详,而

此物之缘起,则从未有考证,即古今人亦绝无吟咏及之者。惟记亡友吴巢松侍讲

诗集中,有《咏花猪肉》五古,甚博雅,惜手边无此书也。

◎海参鱼翅

《随园食单》言海参、鱼翅皆难烂,大凡明日请客,须先一日煨之,方能融

洽柔腻,若海参触鼻,鱼翅跳盘,便成笑语,可谓言之透切。忆官山左时,有幕

客赴席回,余戏问肴馔如何,客笑曰:“海参图脱拒捕,龟翅札伤事主。”合座

为之轩渠不已。惟随园谓鱼翅须用鸡汤搀和萝卜丝飘浮碗面,使食者不能辨(原

误为“便”)其为萝卜丝为鱼翅,此似是欺人语,不必从也。随园又谓某家制鱼

翅,不(疑当作“单”)用下刺,单(疑当作“不”)用上半厚根,则亦是前数

十年前旧话。近日淮、扬富家觞客,无不用根者,谓之肉翅,扬州人最擅长此晶,

真有沈浸浓郁之概,可谓天下无双,似当日随园无此口福也。

◎鹿尾

《随园食单》谓尹文端公品味,以鹿尾为第一,此固不待尹公而始知之也,

特南方人未尝此味者,直不知耳。余入直枢禁,每冬间,辄得饱啖,自关口福。

外宦后,由清江浦及山左、吴门,亦皆得朵颐,时清河夫人皆随任,并亲手奏刀

而薄切之,不烦厨子也。迨擢抚岭西,虽去京师愈远,而本署折弁往来,携带尤

易,并可与幕客共尝之。余尝有句云:“寒夜何人还细切,春明此味最难忘。”

桂林人传为名句,俯仰今昔,不胜感慨系之,自归田以后,徒劳梦想而已。

◎燕窝

随园论味,最薄燕窝,以为但取其贵,则满贮珍珠宝石于碗,岂不更贵?自

是快论,而其撰《食单》又云:“燕窝贵物,原不轻用,如用之,每碗必须三两。”

则不但取其贵,而且取其多,未免自相矛盾矣。今人徒务其名,用三钱或五钱生

燕窝铺于碗面,而以肉丝杂物衬之,竟似白发数茎,一撩不见,固形其丑,而必

以三两为限,则无与于味之美劣,徒以财力相夸而已。今京师好厨子包办酒席,

惟格外取好燕窝一两,重用鸡汤、火腿汤、磨菰汤三种瀹之,不必再搀他作料,

自然名贵无已,即再加数钱以见丰盛,断无须加至二两,若三两之说行,则徒为

厨子生发,为厨下留余,何益于事。至言在广东食冬瓜燕窝,甚佳,则亦不可信。

冬瓜无本性,亦无本味,不得谓之以柔配柔,以清配清。近人更以鸽蛋围其碗边,

亦取柔配柔、清配清之意,皆于真味不加毫末,更无谓矣!按燕窝一物,美劣悬

殊,价值亦异,如广东澳门及吾闽厦门所产,洁白不待言,而其丝之长,至与箸

等,祗须一两,即可充一碗而有余,此须相物为之,如此燕窝必以三两塞一碗,

则反讨太多之厌矣。

◎黄羊

余在兰州,饱食黄羊,所谓迪北八珍也。佥谓口外之黄羊,则更肥美,元杨

允孚《滦京杂诗》,云“北陲异品是黄羊”,即此。其状绝不类羊,而与獐相似。

许圭塘诗“无魂亦似獐”,亦即此。惟獐角大而黄羊角小,又其尾短而根白色,

为差异。戴侗《六书故》直以黄羊为獐,误矣。按汉阴子方祀灶用黄羊,窃渭阴

是贫家,祀灶安得此异品?考《尔雅·释畜》“番羊黄腹”,阴所祀当是番

羊,而邵二云先生《尔雅正义》直以今之黄羊当之,恐误。《周礼》疏:“《尔

雅》:‘在野曰兽,在家曰畜。’”黄羊其可畜乎?

◎靖远鱼

甘肃靖远县黄河边,瘠区也。冬季黄河中所出小鱼,长不过三寸,县官取而

腊之,岁底,则以分饷省中各大吏及同官院司,每署二百尾,道署、府署,每署

百尾,余以次而杀,岁以为常。省中每以此为献岁美品,余循例收之,惟某制府

独峻却焉。越日,余偶留制府晚餐,出此佐酒,制府食之而美,而誉不容口,并

诘所从来,次日即遣家丁向余索此鱼,余合署食之已过半矣,乃以剩余五十尾献

之,当时从县志中翻出其名,今久忘之,但呼为靖远鱼云。

◎黄河鲤

黄河鲤鱼,足以压倒鳞族,然非亲到黄河边,活烹而瞰之,不知其果美也。

余以擢桂抚,入觐京师,至潼关,即欲渡河,城中同官皆出迎,争留作晨餐,余

曰:“今日出门,甫行二十里,不须早食,拟再行二十里,方及前驿午餐为宜。”

费鹤江观察曰:“缘此间河鲤最佳,为他处所不及,且烹制亦最得法,不可虚过

耳。”余乃从所请,人候馆,食之果佳,当为生平口福第一,至今不忘。吾乡惟

鲥鱼可与之敌,而嫌其多刺,故当逊一筹也。京师酒馆中醋溜活鲤亦极佳,然风

味尚不及潼关,殆以距黄河稍远耳。《随园食单》中独遗此味,实不可解,潼关

固随园行滕所未到,而京中之活鲤,岂亦不足系其怀来乎?

◎土参

距温州府城数十里,为永嘉场滨海斥卤地,出一物,似鳆鱼,无头无足,色

青,而质亦较嫩,或云即小鲍鱼,又似无刺之小海参,据土人云,其腹中具腑脏,

须尽剔去,制食脆美,土人名之曰土参,以比之海参也。适与朋好作会,人

各二味,重复者有罚,廖菊屏出此品,则不但从未入口,并从未闻名,署中多滨

海客,携归示之,亦各不能识,其物当为海错志所不收也。

◎波棱菜

波棱菜,亦呼波菜,菜之至无味者也,而偏人《随园食单》,亦不可解。以

余从不下箸,故家厨中亦鲜购此物。白官京师,入枢直,官厨乃顿顿有此,余以

素不食,置之不论,而枢直前辈,有由外省大僚人觐者,往往留饭直庐中,则无

不询及此菜者,如姚亮甫、康兰皋二先生,尤喜食之,谓此乃枢直中一佳品,相

传数十年如是,及余同辈,无知此者,惟程春庐大理尚能述其说。盖删尽旁枝,

专留肥干,加以浓油,复多用上好干虾米炒之,其美处乃非常菜可比,余自是始

得味而喜食之。偶还家,索之厨下,则其无味如故。盖既不用浓油,又无多好虾

米,且以为常菜,忽之,撷之不精,瀹之不净,又何能发其精英乎!前明说部中

载成祖微行民间,食黄面豆腐干及此菜而甘之,询其名,店佣以“金砖白玉板,

红嘴绿鹦哥”对,白玉板谓腐干,绿鹦哥即此菜,而《随园食单》中于“波菜”

条下,谓杭人名此为“金镶白玉板”,自是偶误,以杭人述语,不应如此舛讹也。

◎蕨菜

陶云汀先生最喜食蕨菜,或云其干者,即吉祥菜,余亦喜食之。忆与同官吴

门时,每饭必具,而烹制尚未得其法,《随园食单》谓用蕨菜不可爱惜,须尽去

其枝叶,单取直根洗净煨烂,再用鸡肉汤,或煨或炒,自别有风味。按《食物本

草》云:“此味甘滑,令人消阳道,眼昏腹胀,非良物也。”陶公嗜此,未必不

受其累。又此物不可生食,《搜神记》载郗鉴镇丹徒,二月出猎,有甲士折一枝

食之,觉心中淡淡,成疾后,吐出一小蛇,悬屋前,渐干成蕨,此生食之患,不

可不知。

◎白菜

北方白菜,以安肃县所出为最,闻县境每冬必产大菜一本,大可专车,俗名

之曰菜王,必驰以首供玉食,然后各园以次摘取。山左所产犹佳,迪南则其味递

减,惟吾乡捕城所产,尚具体而微,广西柳州所出,亦略与北地相仿。近吾乡永

福亦产此,俗呼为永福白,较胜于浦城。去冬余薄游温州,有以山东白菜相馈者,

皆以永福白充数,盖福州由海舶来者,南风三日即至,而天津、山东之辫舶,向

不入瓯江也。此菜以吴红生太守所制为最著,同人皆赏其菜中尚带辣味,而不知

其暗搀生萝卜耳。

◎瓢儿菜

瓢儿菜惟江西与南京有之,其质与北方白菜相似,而风味各别,近人烹制多

不得法,即《随园食单》盛称干炒菜心之佳,亦未尽其味也。余在京师,与同年

作消寒会,惟南昌黄俊民观察煨此独美,与煨白菜略同,自出京后,此味遂成

《广陵散》矣。

◎芥蓝菜

芥蓝菜本闽产蔬品中之最佳者,而他省无之,然吾乡人仕宦所至,率多于廨

中隙地种植,近闻京官宅中,亦多种此,他省人亦喜食之。按《群芳谱》载:

“擘蓝一名芥蓝,芥属,南方人谓之芥蓝,叶可擘食,故北人谓之擘蓝。叶大于

菘,根大于芥苔,苗大于白芥,子大于蔓菁,花淡黄色。”余就养东瓯,曾从吾

乡人吴云峰乞得数根,种于后圃,每觞客,辄出此佐食,众以为美。或曰此即

《鹿鸣》诗所谓蒿也,未知然否。《群芳谱》引苏诗云:“芥蓝如菌蕈。”亦未

知即此物否,客中无书,俱无以考之。

◎食单四约

郎仁宝曰:“食为人生大计,况年老者尤所宜讲,尝见一书云:‘食烂则易

咀嚼,热则不失香味。’余更为益二语云:‘洁则动其食兴,少则不致厌饫。’

尽之矣。”忆余藩牧吴中时,韩桂舲尚书与石琢堂廉访、朱兰坡侍讲举消寒会,

有食单四约,云早、少、烂、热,即与前人之论恰合,洁字所不待言,而早字尤

与老年为宜也。是时韩与石皆大年,善颐养,约同人各以诗纪之,余诗云:“振

衣难俟日高舂,速客盘筵礼数恭。朝气最佳宜燕衍,寒庖能俭亦从容。午餐迟笑

雷鸣腹,卯饮清如雪饫胸。触我春明旧时梦,禁庐会食正晨钟(早)。“百年不

厌腐儒餐,方丈能无愧此官?五簋好遵先辈约,万钱休议古人单。艰难食货应加

节,真率宾朋易尽欢。愿与吴侬返淳朴,岂徒物命慎摧残(少)。”“无烦砺齿

要和脾,老去都存软饱思。莫等熊蹯滋口实,何妨羊胃混时宜。调和烹饪皆归礼,

歌咏燔燔本人诗。仙诀也须凭火候,漫夸煮石便忘饥(烂)。”“大都作法不宜

凉,何况尊生服食方。悦口本无嫌炙手,平心刚好称披肠。残杯世界春常驻,冷

灶门风客共忘。独有名场惭翕翕,年来肝肺已如霜(韩文“不为翕翕热”,杜诗:

“回首肝肺热”)。时吴棣华同年亦有作,与余诗皆为吴民传诵。

◎鲥鱼

廖菊屏守备连日招客看花,皆郡署中同人也。余适新获江鲥一尾,即以赠之,

俾佐一觞,并叠前韵索和云:“莫嫌一尾到珊珊,助尔欢场锦簇团。此物由来关

宦味,卅年世态静中看。”“眼福还兼口福忙,醉乡胜否黑甜乡?嘉鱼名卉偏多

刺,莫怪题诗易感伤。”忆自卅余年外宦后,凡遇鲥鱼,率皆属吏争先呈献,即

同人往复投赠,亦取白宫中而已足,从未破费囊中一钱,辞官以来乃反是,故前

诗三四句戏及之,又蔷薇多刺,鲥鱼亦多刺,二物巧值一时,故后诗三四句戏及

之。

◎瓯江海味杂诗

余就养东瓯逾年,所尝海味殆遍,实皆乡味也,以久宦于外,乃久不得尝耳。

昔朱竹坨先生客永嘉数日,有《海味杂咏》十六首,余曷敢比竹坨,而口腹之好

同之,因亦随物缀以小诗,而名号各殊,并各赘数言为小引,俾观者有所考焉。

王瓜鱼此鱼以四月王瓜生时出,吾乡因呼为王瓜,亦称瓜鱼,而他乡人多呼

为黄瓜鱼,因复称为黄鱼,皆误也,其实古名石首鱼。瓜鱼乃常馔,甘美而清真。

长年有如此,何烦梦鲈莼(瓯江长年有此,即吾闽亦不能也)?

鳗鱼此海鳗也,瓯人多不敢食,小者间以充馔,稍大即鲞之,故大鲜鳗颇难

得也。河鳗我所戒(河鳗即白鳝,吾乡呼为壮鳗,近年始与黄鳝同入戒单云),

海鳗我所嗜。瓯人戒鲜食,咄或不知味!

鲥鱼鲥鱼冬出者愈美,吾乡间亦有之,昔人谓鲥鱼以夏时出而名,疏矣。余

今岁于重阳前,对菊花置酒赏之,足增诗事矣。蒸鲥赏牡丹(吾乡每以四时土物

与四季名花一一相配,置酒赏之,为韵事,如鲥鱼配牡丹,荔枝配荷花,蟹配菊

花,蛎配梅花也),吾乡乐事仅。奇哉菊花天,兼有持螯韵。

带鱼此与吾乡同,而阔且厚者颇难得。带鱼如带长,我但求其宽。烹制倘如

鲥,美堪佐春盘(此鱼家人率以常馔忽之,余尝为友人留饮,以白糟猪脂,同蒸

鲥法治之,乃美不可言)。

共鱼共鱼俗名锅盖鱼,肖其形也,其美全在肝,他乡人鲜知味者,此间

厨子亦剔去之。鳞族乃无鳞,厥形亦可吓。谁知美在肝,不减河豚白(肝金黄色,

其味酷似河豚白,其性亦略相同,余尝呼为共鱼黄,恰可对河豚白也)。

残鱼吾闽长乐、福清有之,别有土名,有声无辞,莫能译以上纸也,此间

乃呼为龙头鱼。绘残名最古,《方言》莫能收。冰肌复玉质,如何称龙头(《正

字通》有此名,吾乡干者亦名龙头)?

鲎瓯人多不敢食,嫌其形似,烹法亦难,厨子多为之束手。鲎帆如便面,离

奇形可憎。烹制亦实难,安得天厨星(鲎尾最佳,然烹制实难得好手)?

蛎此吾乡所谓石蛎,滨海皆有之,总不及长乐所产之丰美,而其味则略同,

入秋即登市也。蛎房海之美,当冠《加恩簿》。吴航与新溪,甲乙未易谱(蛎房

自以吾长乐县海蠕所种为最美,而《天中记》称乐清县新溪口有蛎屿,方圆四十

亩,四面皆蛎,其味偏美。余至温州匝年,并未得尝,以问乐清尹蔡琪,亦莫能

答也)。

蛏此与吾闽同,而其质较小。忆小住扬州时,杨竹圃亲家由盐城寄惠玉箸蛏,

食之绝美,今一海相通,而此味渺不可得矣。蛏味次于蛎,佐馔亦所宜。独惜水

晶人,继见竟无期(在扬州时,以玉箸蛏分饷吴笏庵京兆,承和诗,以“白角衫

裹水晶人”为比)。

蚶瓯江多蚶,入秋即登市,但丰美不及奉化所产耳。瓯江颇多蚶,登盘甫新

秋。但不及奉化,饱餐敢多求?

石去郭景纯(以上三字原误为“郭京纯云”四字)《江赋》云:“石去

应候而扬葩。”注引《南越志》云:“石去形如龟脚,得春雨则生花(原无此

字,据《文选》注补)。”江淹赋云,一名紫藉;《平阳县志》云,一名仙掌,

皆肖其形也。石蛄即龟脚,其形似笔架。粗皮裹妍肉,难免厨子诧(上层如笔,

下层皮甚粗,剥之则内肉绝白而嫩,温州厨子不谙制法,诡言海中所无,强之,

始购于市也)。

寻寻为海蟹,蟹为湖蟹,寻性甘平,蟹性峭冷,人人知之,而瓯人

群呼寻为蝤蛑,且变其声为蝤蠓,则殊可笑也。寻乃海中蟹,其性殊甘平。

沿讹称蝤蛑,坡公语可凭(坡公尝言,读山谷诗文,如食蝤蛑,令人发风动气,

今食寻者,殊无此患。又吕亢《蟹图记》称,蟹有十二种,一曰蝤蚌,两螯大

而有细毛,八足亦有微毛,今寻二螯八足,皆极红润,无毛,是寻与蝤蛑迥

为二种,不能强合,特著之以正告瓯人云)。

截截与寻相似,亦产于海,而性独冷,其味亦少逊于寻,若以椒盐

拌之为腥,则殊可口。蜮亦海蟹族,性异美复减。腥盘加椒盐,风味转不浅(可

以酒醉,可以糟腌,加之椒末,不嫌其冷)。

宅血此真宅血也,闽、瓯海中皆有之,若吾乡所谓宅血,则海蜇之腹

下红肉,与此迥别。此物鲜者未得见,腊之可以行远,外人不知为何物矣。水母

且有血,《食单》所未详。瓯俗亦珍此,令人梦江乡。

乌贼即墨鱼,浙东滨海最尚此,腊以行远,其利尤重,其味亦较鲜食者为佳。

乌贼即乌,吾乡称墨鱼。沿讹作明府,县官亦何辜(瓯人呼此为明府,初不知

其故,或以为腹中有墨,比县官之贪墨者,以县官率称明府也,余已于《丛谈》

中辨之。顷阅《七修类稿》,云乌贼鱼暴干,俗呼螟脯,乃知此称前明已然,今

人不考,但循其声讹为明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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