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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判奸友劫财误董贤置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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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仁和县,有一姓董名宏大者,是一侍郎;一姓孟名应梁者,亦是一侍郎。两人自幼交好,在任之时,内子俱各有孕,因指腹为亲,曰:“两生男,则结为兄弟;两生女,则结为姊妹;若一生男,一生女,则结为婚烟。”后董宏大得一男,名贤;孟应梁得一女,名淑姑。董侍郎遂央媒去议亲,将金钗二股为聘,孟侍郎慨然受之,回金簪一对。但董侍郎为官清廉,家无余钱。一日,休官归家而死。殡葬之资亦无,孟侍郎助其资用,与之殡葬。后,孟侍郎官亦罢休,家富巨万。

董贤虽会读书,一贫如洗。十六岁,以案首补廪,托人往孟侍郎家求完亲。孟侍郎嫌其家贫,思欲与之退亲,故留难曰:“彼乃侍郎之公子,吾女亦千金之小姐,须当要备六礼行亲迎,方可成婚。今空言完亲,岂为婚配之礼?岂不闻: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可叫之必须要备聘礼来,方可成婚。如若不能备礼,不如早退亲。我多退些礼银与他,别娶也罢。”媒者归,回董贤之言:“孟侍郎所言留难,亲事要有聘礼,方许成亲。不然,则求早退婚。”董贤曰:“我家贫穷,那讨聘礼?他女许嫁我矣,终不然嫁得别人。”

又延过三年,其孟淑姑,见父留难,不肯与之完亲,乃谏其父曰:“君子以信处人,以义服人。严父当时与董侍郎同僚,最相厚孚,指腹为婚。今董侍郎死,家道潇条,大人见嫌,欲求退婚,何也?吾闻君子,不以趋富嫌贫为尚,必当不负义爽信则可。”孟侍郎辄曰:“彼有百金之聘礼,仍汝去矣。不然,难为非礼之婚也。”孟淑姑知父实欲退婚,乃背窃父之银两,乃己之镯、钿、钗等,可有百余两,密令小婢春容往董贤家,约曰:“小姐命我拜上公子。我家老爷嫌公子家贫,欲与公于退亲。小姐仗信义,不肯从,每日与父母争辩。今老爷云:‘公子若有聘礼百两,便与成亲。’小姐已收镯、头钗、钿等物,已有百两以上,约汝明日夜间,后花园来接。切莫失约,我等专候。”董贤闻言,不胜欢喜。

次日,有一相知契友丘孔教,往董贤家来邀董贤去嬉,看见董贤双眉舒展,笑容可鞠,乃曰:“贤弟今日喜笑欣然,莫非有甚好事?可带小弟一分,也不妨。”董贤乃曰:“不瞒贤兄说,我因家贫,孟侍郎要与我退亲。不肯退亲,要我聘礼百两,方许我亲事。今蒙小姐盛情,令春容来约我,今夜在后花园相会,赠我百金聘礼,以完亲事,故以为喜也。”丘孔教闻所说,就起奸心,遂生计曰:“贤弟有是好事,我备一壶与汝作贺。”饮至晚,加毒酒中,将董贤醉倒。丘孔教抽身,径往孟侍郎花园去。见其门半开半掩。至花亭,果见春容在,持口包袱。丘孔教曰:“银事可与我去。”春容曰:“待我认着。”遂扯在月中认,曰:“汝非董公子也。”丘孔教曰:“正是我。汝约我来。”春容带包袱回见淑姑,曰:“小姐,来接银者,似非董公子模样。”淑姑曰:“此事只他知,所来必是他矣。岂有别人乎?你可与之。”丘孔教见春容认他不是董公子,带包袱回去,心下恨之,遂腰间取出尖刀,持在手上,以待春容再来,杀之,夺其银。及春容复至花亭,再又详认,果不是董贤,心下惊疑,乃曰:“汝不是董公子,到此做甚?汝是贼也:”丘孔教已早持刀在等,见春容说他是贼,银两不肯与之,遂将春容一刀剌死,夺其银两,急走回来。董贤酒尚未醒,丘孔教亦佯睡其傍。

顷刻,董贤方醒,乃谓丘孔教曰:“吾今要往孟家花园去接取那银回来,以作聘礼,好完亲事。”丘孔教曰:“此时夜净无人,贤弟有此佳会,可急往之。”董贤忙至孟家花园,四顾寂然。及至花亭,见春容在地,曰:“莫非睡去乎?”推之不醒,皮肉冰冷,呼之不应,身傍无一余物,止见其血流在地。再视之,腮下有一刀痕,吃了一惊,逃回家去。

次日,孟侍郎唤春容不见,寻至花园,花亭之上,见春容被人杀死在地,不知何故。一家惊异。淑姑心下自思曰:春容是我叫她在花园约等董公子接银,与之作聘礼,莫非是他杀死?不然,无别人到来。心下迟疑,亦不出口。孟侍郎跟究无踪,乃思之曰:前日,董贤求完亲,我欲与之退婚,他坚不肯退。今春容被人杀死,不若乘此,令家人往县去告,谓其”谋财杀命”,此婚便可退矣。遂令家人,往县告之。

梁知县即拘两犯审问,孟侍郎只称:“春容与之有约,偷银与他,囗囗以忍心害理,杀死春容。乞父母惩究,庶死魂有赖。”董贤曰:“前日,因与汝求完亲,汝嫌我家贫,欲我与你退婚,我坚不肯。故你施下计策,令春容到我家来哄道:小姐有意于我,收拾金银首饰一百余两,令我夜间在花园来接,我痴心误信她。乃至后园,见春容已被人杀死在地矣,并无银两,必此婢有罪犯,汝将来杀死她,故令她来哄我,思欲图赖我耳。若我果得她银,人心合天理。何忍又杀她?”梁知县曰:“既如此,乡老大人,要令爱小姐到来,方可审得。”孟侍郎曰:“全凭父母断问。”随即令人拘到孟淑姑来,梁知县问曰:“孟淑姑,尔父所告,尔夫董贤谋死春容,道你知其来历。一是汝父,一是汝夫,汝是干证,好从实说来。”淑姑曰:“妾父与董侍郎同僚,指腹为亲,受金钗二股为聘,回他金簪一双。后董侍郎家道潇条,妾父要与退亲,妾不肯从,乃收拾金银首饰百余两,私令春容去约董贤,是夜到后花园来接。夜间果来,春容回报,我著令交银与他是实。但,次日早晨,见春容被杀在花园,不知是他不是?”梁知县曰:“此淑姑已说得明白矣。既金银交付与尔,则春容之死,非尔而何?合该抵命。”董贤曰:“孟淑姑所说前事极真,我死无怨。但说我杀死春容,得她银两,死亦不服。”孟侍郎曰:“父母,一赃真,百赃实。”董贤曰:“此,想是前生冤业,今生填她命,百口亦难辩矣。”遂自诬服。梁知县乃判问其典刑,已成狱三年。

后海公因查勘盐课至杭州来,宿于馆驿。夜至三鼓,梦见一人啼哭来诉,身穿一件行衣,头戴一顶五云巾,称道:他是仁和县人董宏大,曾任北京礼部侍郎,子董贤,仁和县学廪生。他曾与之聘孟侍郎之女淑姑,今因家贫,孟应梁要退亲,小姐不肯,私令春容约董贤至花园,私赠金一百,却被丘孔教将春容杀死,夺去银两,陷吾子问死,现监仁和县狱。今遇明公,特来告投,乞为雪冤,不绝老夫之祀典矣。言罢而去。海公醒来,乃是一梦。

次日,径往仁和县去。时梁知县尚未升堂,出迎之,入堂坐定。海公曰:“贤知县三年前,闻有一杀死侍妾,劫其银两者,何如发落了?”梁知县曰:“已问典矣,尚在狱里。”海公曰:“枉他否?”梁知县曰:“赃、证俱明,不枉。”海公曰:“然,则将斯宗卷看之。”知县遂令吏揭来与看。海公将卷展视毕,乃曰:“何如此便拟董贤抵命?岂不枉了?”遂令来审过,乃叫狱中取出董贤来问,董贤所诉,如梦中之诉同。海公曰:“可拘孟应梁到审,再令张权往拘丘孔教。”两犯俱赴厅前。海公曰:“孟侍郎,你何如嫌董贤家贫,逼勒退亲?祸由尔始。”又唤丘孔教曰:“尔这畜生,狼心狗行,累人至死,该得何罪?”丘孔教曰:“生员未曾累有甚人,何如有罪?”海公曰:“尔怎得将酒毒倒董贤,杀死春容,夺其银去,累董明问死?”丘孔教争辨曰:“春容所约,约董贤?约我?”海公曰:“这畜生尚敢说约,董贤以你心腹相待,将所约之事与你说知,你便生计用毒,杀死春容,夺走其银,尚来争辨。”喝令极刑拷打。丘孔教见海公所博他言语皆真,又受刑不过,遂招曰:“不合因财动心,将董贤用酒灌醉,杀死春容,劫走银两,其金钗等物尚在,未动。”海公审其明白,遂拟孔教抵命。将孟侍郎斥骂一会,问不应之罪。释放董贤,仍判董贤与淑姑夫妇和合。一府之人,谓其神断,皆言:海公之明见,如包公无异哉!董贤、淑姑二人,拜谢而去。

海公判

审得丘孔教,贪黩害义,残忍丧心,毒酒误董贤口,筵中暗藏机阱,持刃以杀春容,花亭上,骤起虎狼。利归己,害归人,敢效郦寄卖友;杀一死,坑一生,犹甚蒯通误人。金镯宝钗,昔日真赃俱在;钺斧,今秋大辟何辞!孟应梁,枉则冠裳,不顾名义,厌贫求富,思退亲而背盟,掩实捏虚,几陷婿于死地。侍儿因而丧命,嫡女默地悲心。本应按律施刑,惜尔官休年老,姑从未口薄示不应。董贤,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孟淑姑,既怀旧念之志,永为好今。昔结同心,曾盟山而誓海,仍断合,俾夫倡而妇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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