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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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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松阳讲义卷九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论语

子适卫章

这一章见圣人胷中有一个完全的仁体有一个完全的王道触着便发庶哉一叹便是老安少怀的心肠富教二字便是老安少怀实际处因卫而发不但卫当如此庶哉内有望之意有忧之意望之者唐虞三代之治当春秋时尚易复也忧之者此时不复後来世变将益甚江河日下无所底止此时富教两字便旋转洋溢方寸中故因冉有之问即随口发出富字紧从庶字发论庶难富亦易富教字紧从富字发论富难教亦易教然即不庶亦应使富即未富亦不可无教庶富教虽有次序却不重在次序上只重富教不可须臾缓有及是时明其政刑之意一则此时去先王之世未远井田之制犹存即学校中尚未有异氏之学整顿尚易不比孟子时欲行井田必先正经界欲复学校必先黜异端有许多棘手此望之意也一则风气渐趋於薄上不富之彼将自谋富黠者必操奇赢以网利强者必恃豪暴以恣取上不教之彼将自相教君子与君子必以学术相胜负小人与小人必以意气为倚伏一切货殖游侠异端之徒将杂出于天下此忧之意也然总之是王道不是伯术是仁政不是功利是稷契臯夔事业不是管商作用富教二字当时圣门弟子平居必讲有条目如周官王制之所载故冉有闻夫子之言不复问如何富之如何教之今处古制既湮之後须就注中所谓制田里薄赋敛立学校明礼义各就经典中一一求其实际不可专守一空话头如大学衍义补文献通考二书虽未尽合圣贤经济然备载古今沿革之故於此细玩便见後世所以不如三代者如何三代所以异於後世者如何富教条目亦可得其大槩若只空说一个富教济不得事卫自文公渡河而南迁于楚丘其康叔旧封己属于晋左氏及汉书地里志可考时文漫指夫子时之卫为?鄘卫之卫者非

乡人皆好之章

这一章是论观人之一法如论语视其所以章孟子观其眸子章皆是以我去观人不专恃乡评人特其一法耳子贡是个方人的人好用自己聪明至此如以乡人皆好而遂信为善人则焉知其非同流合汚之人乡人皆恶而遂目为善人则焉知其非诡世戾俗之人夫子谓欲考乡人之论必先别乡人之类如其人而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则可见其志行之美足以取信于君子而立心之直又不苟同于小人以此论人其庶几乎然此亦未可为一定之法也特以子贡所谓皆恶皆好者比之则不如耳盖人情变态无穷有君子而善人未必好者如周濓溪初时不为赵清献所喜有善人好之而未必君子者如司马温公以蔡京为能办事有君子而不善未必恶者如程明道狡伪献其诚暴慢者致其恭有不善恶之而亦未必君子者如宋时王吕章蔡之相倾吾若一以善者不善者之好恶为凖岂能无悞乎况吾欲以善者不善者之好恶为凖而善者不善者又将何以定之万一平时误认而又以其好恶定他人之善恶岂不悞而益悞乎若论观人之法则必如夫子所谓衆恶之必察焉衆好之必察焉方是无弊之道察也者采之公论断以独见视所以观所由察所安听其言观其眸子皆包在内不专恃一法也然察之一字又岂易能哉必平日有居敬穷理之功方能辨得天下之善恶不然在我者皆私意偏见如何能察所以子贡方人而夫子曰夫我则不暇盖谓是也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章

这一章论士因子路所不足而言大抵士也者虽浅深高下不同必能以学问变化其气质使一味气质用事则亦不可谓士矣故气质柔弱者必养得有一段方正的气象气质刚劲者必养得有一段和厚的气象而这一段和厚气象尤是士之本领勉斋黄氏曰所谓士者涵泳于诗书礼义之泽必有温良和厚之气此士之正也至於发强刚毅则亦随事而着见耳子路负行行之气而不能以自克则切思怡怡之意常少故夫子箴之此一条说此章大意最好再将切切偲偲怡怡六字细味之朱子曰切切者教吿恳恻而不扬其过偲偲者劝勉详尽而不强其从二者皆有忠爱之诚而无劲忤之害观朱子之论切偲可见这六个字都是和厚之意不但怡怡是和厚也这段气象正是子路所不足经夫子提出如和扁之用药恰中其病这不是空说便要子路想这段气象从何而来非积之厚养之深岂一日间可装饰得出的然则讲习讨论之事不可一日弛矣省察克治之功不可一刻懈矣士之名岂易赴士之实岂易尽欤又恐其有了这个气象不知分别一槩发出则即此气象又生出病痛来故又申言之曰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非谓朋友不必怡怡也但当以切偲为主非谓兄弟不必切偲也但当以怡怡为主推之亦不但朋友兄弟总之当切偲处便切偲为主当怡怡处便怡怡为主如医之用药这一剂某药为君那一剂某药为君丝毫不爽说至此真是十分细密一毫也粗不得一毫也浮不得切偲怡怡犹当善用之如此而况一味行行者乎以子路之气质若不是夫子这样切磋如何能成得贤者然看其何如斯可谓士一问则其胷中原有不自安者他平日何等样气魄何等样才干忽然发此问便有歉然不敢自以为士的意思此所以能受夫子之教而在四科之列欤今日学者读了几篇滥时文便俨然以士自居试想与这切偲怡怡气象有几分相似真是可耻然又不要看得太难了诚能涵泳于诗书礼义之泽讲习讨论省察克治日积月累自家气质消磨得一分便与这气象近一分推而工之美大圣神无不可以学问做成何况此所谓士

切切固属情意然情意亦即在语言上见故大全朱子以教告言之此切偲二项内俱有忠告意俱有善道意

明季讲家有云切切偲偲怡怡六字成文如温良恭俭让五字拆开不得此等混话俱是从皮肤上起见不曾想圣贤神理本不足道然或有惑于其说者近日仇沧柱力黜其谬最是

克伐怨欲章

这一章见制私不足以为仁而仁之为仁可知大抵人心本来皆仁都被克伐怨欲之私累之先要将这四个字看得明白大全胡氏谓克伐者因己所有而生气盈也怨欲者因己所无而生气歉也盖这四件病痛不同总是气质用事总叫做己发于事前便为意必发于事後便为固我发于喜怒哀乐便皆不得其正发于视听言动便皆背违乎礼发于子臣弟友之间则纲常多欠缺发于辞受取予之介则操守多迁移譬如风寒感入脏腑一般发在头目则成头目的病发在手足则成手足的病总是这个风寒故天下人品学术政事之坏都由这克伐怨欲四件所以原宪平日用力制这四件不许他发出来这也是至难的盖这四件其力至猛卒然而发如奔马之不可控遏其势至大悍然而来如江河之不可堤防而且时夹杂于义理中其面目最难认时倚靠于利害上其根脚最难除不是宪的力量不能制他使不行有这一种人也强如人欲横流的故夫子曰可以为难矣原是赞他的口气明季讲家谓夫子道他做得吃力走了难路乃是不满之词此谬说也但宪即以此为仁则其认仁字尚未清楚故夫子又抑之曰仁则吾不知也盖仁也者当理而无私心之谓也克伐怨欲不行可谓无私矣未必能当理也且徒制私使不行于外而心仍未必无私也故程子谓其未有拔去病根之意而容其潜藏隐伏于胷中与顔子之克己大不相同潜藏隐伏于胷中已不是仁况藏者必至于潜滋暗长伏者必有时乘间抵隙依旧要行出来如何叫得仁若论为仁工夫必如夫子所以告顔冉者一从敬恕入门积渐做去一从克复下手勇猛做去皆是拔去病根之法且不止拔去病根兼培养元气之法以不行对纵欲者言则不行为难以不行对克复敬恕言则不行又不足为难矣使宪再问夫子必随其病之所在授以为仁之法不知当时何故竟不言程子所以深惜之然亦有说焉大抵圣门高弟皆是切问近思如行路然进了一程又进一程若第一步不曾着实不敢走第二步问答之间皆非随口乱问当时宪闻夫子之言必汲汲在自家身上切己体认病根之未拔去者何在认得了病根然後再请药方未迟所以默然无言正可想见其切问近思处不是蠢然无知而不问也学者读这章书要将克伐怨欲四字各于自家身上省察这四件随人气质不同所犯各有轻重然不论轻重但有一毫必须连根拔去又恐怕病根虽去元气未复须更念念事事都要合天理顔子工夫未易学且从仲弓敬恕做起一刻也松不得一处也踈不得真是难事及早做去不知何时到得仁的地位若苟且因循不知不觉汨没于四件中岂不可惜

按双峯饶氏云四件病根在一欲字有所欲则贪多而求胜遂其所欲则夸伐不遂其所欲则怨恨白文本是平说然如此看亦好又按大全朱子曰克伐怨欲只是自就道理这边看得透则那许多不待除而自去依此则克己工夫只在复礼上了盖克复二者本互相为功也若良知家谓提良知作主这四者自然日消日化此又与朱子之说似是而不同朱子之说是以理为主所谓提良知作主是以心为主正是原宪不行的法

子路问成人章

这一章言成人要具衆善而造于纯粹之地不可以今之成人自限上一节是中行下一节是狷上一节是善人君子下一节是有恒上一节亦只是就子路之所可及而语之尚未是圣人地位论成人必如圣人之践形尽性方才无愧于人然这个地位不是学者容易到的圣门教不躐等且降下一等使他到了材全德备中正和乐地位则圣人亦不难至矣智廉勇艺皆是学者所不可少的若无这様才德空空说个中和亦不济事这四项也有从天资上来的也有从学力上来的但未到中和地位则不免有病痛所以既要兼此四者又要文以礼乐文以礼乐即是立於礼成於乐工夫礼乐俱兼本末说内尽其中和之实外极其度数声容之美气禀学问中有疵纇处则以此消融之气禀学问中有得力处则以此涵养之所谓文之也文非假饰于外亦非寂守于内彻内彻外皆中正而无偏倚和乐而无驳杂至此则不见有知廉勇艺至此而方成其为知廉勇艺下圣人一等便是这等人矣岂不可谓之成人乎人须要立个志必要望了这等人做进去气质未融必变化之使融学问未至必强勉之使至勿忘勿助如射者之期于中的不中不休如行者之期于到家不到不休方才不负了做个人不然纵使有见识有力量天资高学问好只做得一今之成人而已今之成人不是天限住他只可如此不是圣贤寛假他只要他如此天命之性原无古今圣贤道理亦无古今只因今之风俗日下有稍能自拔于流俗者便不敢苛责他了今之名节日衰有稍能自励于名节者便不敢深求他了故自言利之风徧天下有一见利思义者便指为奇士偷生之徒满海内有一见危授命者便叹为异人反覆狙诈不知羞耻者比比而是有一久要不忘者便目为真儒此等人只是一个主忠信的人以古人视之气质未必尽消融学问未必尽满足尚是进步之时未是住足之时以今人视之天下岂易得此材质岂易得此学术不得不推为豪杰之士不得不奉为圣贤之徒亦可以为成人矣此子路所已能者夫子指而言之欲其因所长而造乎其极亦犹因不忮不求而谓其何足以臧也今日学者未能到子路地位且要从下节做工夫起先将义利生死关头打破了再要将虚伪根苗斩尽了使脚跟立定然後可去做上一节工夫犹之富与贵章先要取舍之分明然後存养之功熟也这义利生死关头是最难打破的这虚伪根苗是最难斩尽的以见利言之这利字要看得好若是寻常货利虽中人亦能勉强慕义惟当至穷至困之时这个利关系仰事俯育之计身家荣枯全视乎此且又现在面前不待巧算曲计而可得斯时有志之士亦不能不动心以见危言之这个危字亦要看得好若是无可躱避的虽怯夫亦能就死谓之危则尚在可生可死之界有许多岐路可以避得有许多曲径可以走得祸福存亡只在吾一念间且又明白易晓利害了然斯时即有力量人亦不能不转念以平生之言言之若是无所关系的谁不乐践约惟当事势阻碍之时践之或大不合于时或大不便于我且又言出已久人都相忘了吾即不践亦未必有人责备我斯时即真诚之士亦不能不随意然学者苟于此处立不定便不是堂堂正正的人了虽要到材全德备中正和乐地位无下手处不可不猛省

注材全德备指兼四子之长言中正和乐指文礼乐言云峯胡氏以不欲为德知勇艺为材蒙引又以廉勇为德知艺为材皆有未安知廉勇俱是德艺是材故下节思义是廉授命是勇只缺得知艺而注云才知礼乐有所未备明是以才字代艺字然又须知分言则知廉勇为德艺为才合言则四者俱是德故注德成于内德字便兼艺在内而语类亦有四德之目以升堂入室言之下一节是升堂上一节是入室若善人不入于室之室则又是指圣人地位言盖室字有浅深也

久要注只训旧约讲家谓是平生期许之言如志道德者期周孔志功名者期伊吕说得偏且是志不是约了

君子思不出其位章

这一章思字是以临事之思言若学者平日读书讲道天下事皆其分内事皆当讲究原非位之可限虽中庸言慎思子夏言近思然皆不是以位限定惟是事到面前须要审我之位有事当如此而我之位不当如此者便乱做不得此比思无邪更细一层邪者违理之谓也出位者未尝违理而不合乎时中之谓也这位字要看得好注谓记者因上章之语而类记之然上章位字说得粗位对政言不过是公卿大夫之位此位字说得细随处皆有位富贵贫贱患难位也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位也同一君臣而亲踈之不同同一父子而嫡庶之不同以至处治处乱处盛处衰又种种不同莫非位也又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有一件则有一位当揖时则有揖的位当让时则有让的位位变则理从而变昨日之位应如此今日之位又不应如此彼处之位应如此此处之位又不应如此内而喜怒哀乐外而视听言动须要恰合乎位之所当然稍有过焉是出位也稍不及焉亦出位也此比素其位而行亦较细素其位而行只是富贵贫贱患难之位这出位病痛大抵皆出于思思得一毫不差发出来方能不差然思最难得不出位有因适莫而出位者有因意必固我而出位者有溺于声色货利而出位者有拘于气禀习俗而出位者有惑于异端曲学而出位者有志动气而出位者有气动志而出位者内而狥己则见有身不见有位外而狥人则见有人不见有位见之不明则不能不出守之不固则不能不出是必有居敬之功然後心专一而不出有穷理之功然後心精明而不出是非君子不能君子只是运用天理到烂熟的人此心如权度一般随物之轻重长短各还其本分无一丝过不及位应如是思即如是无一物可以摇惑得他无一物可以牵制得他千变万化却只在一定不易的道理上所以在易为艮止之象易所谓不获其身者言君子只见此位之理而不见有身也见有身则不免狥己而出乎位矣易所谓行其庭不见其人者言君子只见此位之理而不见有人也见有人则不免狥人而出乎位矣孔子之从心所欲不踰矩此不出位也顔子之如有所立卓尔此不出位也孟子之无恐惧疑惑而不动心此不出位也大学之止於至善中庸之发而皆中节此不出位也大全南轩张氏曰位非独职位大而君臣父子微而一事一物当其时与其地所思止而不越皆不出其位也说得极明明季讲家乃有以心为位以此心动而无动为不出位且引程子心要在腔子里以证之殊不知程子是说存养心体非说思也足破其谬矣学者读这章书切不可粗看了若秀才闭门不管闲事便可谓不出位则人人皆君子矣这不出位不是容易的事日用间一言一动稍与其位之理不合便是出位试返躬自省一日之内还是出位时多还是不出位时多须将居敬穷理工夫猛力去做做得一分方能免得一分出位或疑思而稍出其位犹贤于废思者如不曰如之何如之何此贸贸而不知思者也佛老之徒溺于虚无而不肯思者也其病痛更甚于出位不知思而出位病痛正不小从古败坏天下之人岂皆不思只是思出其位耳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莫谓稍一出位无大关系也

君子道者三章

这一章是圣人望道未见之心盖道体原无尽圣人未尝自见其有余故子臣弟友则曰未能学不厌诲不倦则曰何有于我君子道者三则曰我无能焉皆实见其分量之无穷而有歉然不自足之心非自见其能而故为谦辞也自天下观之仁知勇莫如夫子夫子则以为仁知勇之诣无穷我不能如君子之兼备自天下观之不忧不惑不惧莫如夫子夫子则以为忧惑惧之境无穷我不能如君子之尽絶故惟知愤忘食乐忘忧以自励于仁知勇而已敢曰我能仁知勇乎惟知如临深如履薄以自远于忧惑惧而已敢曰我能无忧惑惧乎耳顺从心特言其所自得耳于道实见其未尽也老安少怀特言其所志耳于道实见其多歉也不必推至天地犹憾尧舜犹病而後见其无能即庸德庸言间己见其无能然此特夫子之自言耳其实则道如夫子亦可以无憾矣仁知勇如夫子亦可以无憾矣人欲浄尽天理流行者夫子也而忧何有焉一理浑然泛应曲当者夫子也而惑何有焉依乎中庸遯世不悔者夫子也而惧何有焉在夫子自视虽实有不足而非谦词在人视夫子则实谦词而非实有未足故子贡曰夫子自道也亦犹公西华曰正惟弟子不能学也盖夫子之自责固即所以勉人当日圣门高弟闻夫子之言亦无不思自勉今日学者读这章书便当思学不可自足以夫子之圣犹曰我无能吾辈何处可用得一毫矜张又不可不知自奋当日夫子自谓无能非安于无能已也便去好古敏求便去下学上达自十五至七十无一刻不孜孜于学吾辈今日安可便自画

语类朱子有一条云东莱说圣人无谦本无限量不曾满此说也有意思然把圣人做絶无此也不得圣人常有此般心在如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分明是有功有劳却不曾伐按东莱说是前一节意朱子说是子贡节意凡言谦词者皆当如此兼看

莫我知也夫章

这一章是夫子自以其所学示及门开口说莫我知便是警醒学者之意不要错认做明王不作世莫宗予之意大指与无行不与章相类与道不行等章絶不相干盖谓我之道固人人所当知之道亦人人所能知之道而无如知吾者鲜愚鲁者既不能知聪明者尤不能和视我愈重去我愈甚可叹矣当时及门弟子莫不求知夫子之道如子贡者尤所谓知足以知圣人者也忽闻此言不觉惊愕疑其有高远而不可知者不知夫子之道非以高远而莫知正以不高远而莫知盖高远则惊人耳目而易知不高远则平淡无奇人多忽而不知圣人一生只做得下学工夫所以先言不怨尤者下学须从不怨尤始吾人一开口一举念便涉怨尤如何能下学犹之敏事慎言必先言无求安饱君子素其位而行必言不愿乎其外也下学即是大学之三纲领八条目中庸之尊德性道问学论语之博文约礼愤忘食乐忘忧只管下学自然上达不是下学外别有个上达又不是下学中便有上达是下学熟便能上达志学而立不惑是下学知天命耳顺从心便是上达方其下学固皆平常日用之事及其上达亦只是下学之熟并无一毫奇异此个光景只是夫子自知默与理契而已二三子不免求之高远方疑夫子为有隐岂能知其妙盖记诵辞章之学易知而此学难知虚无寂灭之学易知而此学难知故曰知我者其天乎此即是莫我知之意存疑谓这天是苍苍之天而天之所以为天者理而已若泛以理言理无知何以能知得圣人存疑之说固是然这天虽兼苍苍之天言而所重仍在理不比出王游衍之天所重在彼苍之监临也理本无知但与圣人所学恰好相符便谓之知我及门之内许多智深勇沉之士夫子却如此说即所谓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知我者其天句止要见笃实模様不要看作是赞注中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妙是朱子深味出来不是夫子口气学者读这章书须知圣人只是这下学一部五经四书都是说下学若不从下学入手纵智勇絶世却是门外汉然不曾打破得怨尤一关亦不能下学此一关最难无论他人即屈原行吟泽畔只做得怨尤不曾做得下学须先将自家胷中怨尤病根尽情斩去不留丝毫方能下学

注以循序渐进解下学上达蒙引主积久说是由卑而高由近而远以渐而进到知行之极处是为上达存疑主逐节说则学一件事便知一件理学与达只在一时上与下只在一处存疑是泥于程注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之言蒙引云程子说忒紧了程子只恐人认上达在下学外故云尔按蒙引最是然其实程子亦是主积久说所谓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者言初间只管下学到後来便上达并无别様工夫不是谓一下学便上达也其以人事天理分上下者初间非离天理也但只见人事到後来神明默成时非离人事也但只见天理至若大全有一节上达全体上达之说却似兼蒙引存疑所说则朱子已言其不是矣

讲家有以堕黜闻见独持心体为下学者谓如此方是子贡对病之药不知子贡病痛不但在专事闻见不求心体其闻见处亦不着实夫子此处指示正欲其随事精察而力行之岂欲其堕黜闻见乎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正下学之事惟金溪姚江乃欲脱去闻见独求心体岂可以乱圣人之下学哉若一贯章则子贡工夫己进步与此又不同然亦非便抹倒闻见也

子路问君子章

这一章朱子谓敬者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一句便说尽了盖敬字若浅看只是一身上工夫就一身上看亦只是一件工夫若深看则这敬字只怕充积未盛耳充积到盛时则敬字外别无学问亦别无经济内圣外王之事无不在其中矣夫子初头说一句修己以敬便贯彻上下包举远近而统言之子路却浅看了故谓君子有许多工夫许多事业如何只说得一个敬是未识敬字也夫子就敬字内指其及人者言之谓修己以敬便可安人未可轻看了敬字也子路犹疑君子之工夫无穷事业无穷如何仍说得一个敬是犹未识敬字也夫子又就敬字内指其极而言之谓修己以敬便可安百姓除了敬字再没有工夫了再没有事业了盖论到安百姓须要体信如中庸致中然敬则自能致中须要达顺如中庸致和然敬则自能致和须要诚要明然敬则是能诚能明参天地赞化育皆是这敬做成的天地位万物育皆是这敬做成的虽圣人如尧舜犹未敢自谓能尽敬之量盖尧舜之世岂无一物不得其所故尧舜犹以安百姓为病即是以未能敬为病如何可轻看了这敬字後世天下多事百姓不安不是意气用事则是意见用事不是拘于气禀即是溺于物欲能敬则百病俱无了存得一分敬便除得一分病敬到极处便无丝毫病痛心平气和静虚动直岂有不能安百姓的理今日学者要做君子须先理会这敬字先儒谓整齐严肃是敬之入头处主一无适是敬之无间断处惺惺不昧是敬之现成处提撕唤醒是敬之接续处大约不出此数端若非敬则虽日讲学问日讲事业都无头脑终于无成耳所以朱子于大学或问中特提一敬字作主谓古人于小学时这敬字工夫都做成了方能去做八条目今人不曾于敬字上用得功这八条目如何做得来子思作中庸亦先提戒惧慎独至于尧舜禹之钦汤之日跻文之缉熙无非是这敬不是说空空一敬便完事了一切致知力行工夫都是敬做成的切莫看小了这敬字

女以予为多学章

这一章当与曾子一贯章同看但彼以行言此以知言耳所谓一者未尝不同也今且先将一字认明白了则两章之旨如破竹矣今人皆指此一为一心未尝不是然须知这心是如何様的心又或指此一为一理谓是此心之理亦未尝不是然须知此理是如何様的理释氏亦言心明季讲学家如湛甘泉辈亦言体认天理但彼所谓心所谓理只指得昭昭灵灵的一段精魂这个如何贯得万事万物圣人所谓心所谓理是从万殊处精炼来是极实的不是空虚的所以便能贯尽万事万物这个一在圣人身上难以形容故先贤都借学者之心推之学者之心与圣人之心只是生熟之不同熟了便是一様故曾子以忠字当这一字程子则谓言仁义亦得仁是统体义是分别朱子则谓言礼乐亦得乐统同礼辨异以此推之谓之敬亦可敬者万事之主宰谓之诚亦可诚者万理之枢纽忠也仁也乐也敬也诚也总是一心总是一理但工夫未熟则不能贯这是学者之一不是圣人之一工夫熟後则无所不贯这就是圣人之一故圣门以此作上达境界必待学者工夫积累将有所得然後告之若工夫未到则只教之存养致知力行存养是内一截工夫致知力行是外一截工夫故中庸致中致和尊德性道问学皆分作两截惟曾子精察力行子贡多学而识皆将有得故呼而示之但子贡力行处尚未及曾子故知处能贯行处未必能贯夫子亦只从知处告之子贡知处亦未能如曾子之把捉得定故必疑而始信此则两章之分别也所谓未一贯前存养一截工夫亦要看得好不是精察力行多学而识之外另有一段存养工夫只是精察力行多学而识时一段诚敬的心耳所谓主静所谓致中亦只是于未发之时畧作提撕不专以此为存养故朱子注曾子一贯章只说得精察力行注子贡一贯章只说得多而能识存养即在其中矣盖存养致知力行虽是两截工夫却不是截然有两个时候总在一时但觉得内自内外自外内一截工夫贯不得到外面耳到一贯时则权度在我天下万事皆跳不出外即是内内即是外无两截之可分矣夫子呼二子而问之者不是要其于平日工夫外另做求一工夫另有易简法门只是要看其平日工夫曾到不曾到及其既闻一贯之後曾子依旧仍去精察力行子贡依旧仍去多学而识只是生熟不同始终并无两様工夫也今日学者且去一心诚敬做精察力行多学而识工夫不必预求一贯一贯是工夫熟後自然到的朱子所谓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是也不是另有工夫可以到得

当日夫子告曾子子贡决不是含糊说个一自然是有着落的故曾子即应之速而子贡亦不再问门人所以有何谓之问者不是疑一之何所指只是见夫子平日论工夫体用俱分作两截至此则偏重在体上似另有一个直截工夫曾子借忠恕以明之谓圣人之心一如学者之心未熟则忠自忠而恕自恕熟了则忠即恕而恕即忠虽谓道只有一个忠可也并非另有个直截法门曾子此二句塞了许多弊窦不然门人这一疑便要走到虚无寂灭去了子贡後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性天道虽另有一番指点亦不是另有一番工夫只是文章熟後自能见得

一贯忠恕有生熟之分一贯中又自有生熟之分夫子知天命时已是一贯了到从心所欲则又加熟若顔之卓曾之唯子贡之非只是知天命地位姚江一派讲学俱云一贯是初学入德事谓必先一贯然後可学识其说似将一贯作朱子所谓存养看然与朱子之存养又不同只是要捉住这个昭昭灵灵的精魂而已此是狐禅切不可从

松阳讲义卷九

<经部,四书类,松阳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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