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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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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德充符第二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日: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无趾语老耻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薪以淑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栓桔,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注:踵,频也。人生莫之为而任其自生,重身知务者也。若忘其自生,谨而矜之,轻用其身者也。犹有尊足存,言刖一足未亏其德。去其矜谨,任其自生,所以务全也。使天地而为覆载,则有时而息矣;无趾闻所闻而出,犹怪孔子方复学於老聃。师人以自得,是率其常然;舍己而效人,求非常之名也。故学非为幻怪也,而幻怪以之生;礼非为华薄也,而华薄由之兴。故至人以为桎梏,欲以真理冥之。仲尼非不冥也,顺物则名迸立,终不免乎名,其为桎梏也,孰能解之哉?

吕注:无趾亡足而所以行者未尝忘,所以行者,尊足之谓也。仲尼欲入而讲所闻,性与天道,非所以泛语学者也,无趾不言而出,则所以相与有不容声者矣。宾宾以学,疑至人其犹未邪!道以绝学为至,则世之所学者,至人观之皆诙诡幻怪而为己极梏。夫唯以死生为一条,可不可为一贯,则极梏解矣!胡为不使之然哉?盖可解者人刑,天刑则不可解也。

疑独注:不知务,谓忘物。轻用吾身,谓忘形。尊足,谓道也。无趾务全道而忘身,外身而身存也。以夫子之德配天地,犹责其不谨、不及。此以进言,若以心言,则孔子辞以陋,请入而讲所闻者是也。无趾默然而喻,故夫子勉弟子识之。又见老聃,疑夫子宾宾以学蕲以諔诡名闻,而不知至人之以是为桎梏,胡不思所以解之。盖夫子学老聃亦世事当为,非有所觊也。老子以无趾未明其心,故使解其桎梏。无趾以为天命使然,不可解也。

详道注:申徒、叔山之於王骀,其兀同,其所以处兀则异。叔山之於申徒,其务学同,其所以为学则异。即事观之,名於教为尊;即道观之,名於身为累。故古之得道者,冥得丧於一,已还功名於衆,是谓帝之悬解,孰得而荣辱之哉?而世人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後之余荣,疚蕾而不知归,窘束而不自适,重囚桎梏何以异此然?孔子非好异以崭名也,苟恶其极梏而思解之,则是任我违命,而更有为。安在其为孔子哉?

碧虚注:尊足谓性,性不亏,则可称全矣。仲尼请无趾入室讲道,而无趾目击意达,不言而出。孔子以无趾之进诲门人之心。无趾语老聃:孔子何宾宾以学子为,彼薪以幻怪名闻而不知至人以此为刑戮也,胡不思所以解之,上与造化同,死生一条也,下与物我齐,可不可一贯也。天刑不可解,未能泯迹也。

赵注:叔山、仲尼问答与前章申徒、子产意同。孔子传道修教,使天下学者赢粮而趋之,此所谓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者也。聃谓无趾胡不使仲尼思所以解其桎梏,言知此理则无系累。无趾谓人生有形则有累,安能高举不在世间,故曰天刑之安可解。

庸斋云:不知务,犹云不晓事。尊足,性也。二字下得奇。宾宾、恭谨、諔诡、幻怪,言其好名。桎梏者,言名为己累。天刑,犹天罚也。此皆寓言。至若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此语有益於世教。

首章王胎得道而至命者也;次章申徒有德而知命者也;此章无趾务学以补过者也。南华论德充有三等,与《人间世》所序意同。夫子谓叔山不谨犯息,则其兀也必有以致之,彼亦谓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已自知其过。唯其知过,斯能补过,故圣门不弃焉。尊足,即所谓使其形者也,於此而务全,求得其道矣。无趾以夫子为天地,图有以覆载之。夫子指其前失以为今来何及矣,无趾叹其犹若是,则有不满於中,殊不知夫子之言正所以覆载之之道也。使无趾思所以补前行之失,而为全人形之残,兀何加损焉?有以见圣贤化冶,曲成万物,而不遗人品差殊,则其成也不无等降,如本篇所列者是也。

鲁哀公问於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妇人见之,请於父母曰:与人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後应,泛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於楚矣,适见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者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霎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剪,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胎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日: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兑;使日夜无却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一及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注:恶骇天下而人归之者,明不由权势饮食而往,不由形美招致而往也。夫才全者,与物无害。故入兽不乱群,入乌不乱行,而为万物之林薮。哀公与处,未经月己觉其有远趣;不至期年,委以国政。闷然而应,泛若而辞,宠辱不惊也。夫生者以才德为类,死而才德去矣,故失类而走;情苟类焉,形虽不同,而物无害心;情类苟亡,虽母子不足以固其志矣。使形者才德也。婴者,武所资,战死则无武,婴将安施?探择嫔御、燕尔新婚,皆以形好为意,故足以降至尊之情,回贞女之操,德全而物爱之也,宜矣!死生、存亡、饥渴、寒暑,其理固当,不可逃也。人之生也,非误生;生之所有,非妄有。天地虽大,万物虽多,而吾之所遇,适在於是,则绝力至知,弗能违也。命行事变,不舍昼夜,始非知之所规,故非情之所留,知命之必行,事之必变,岂於终规始,在新恋故哉。苟知性命之固当,虽死生穷达,千变万化,而湛然自若,和理在身。灵府者,精神之宅,不以忧息惊神。使和性不滑,灵府闲豫,不失其兑,泯然任之,顺四时而俱化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内保其明,外无情伪,玄鉴洞照,与物无私,故能全其平、行其法。无事不成,无物不和,此德之不形者,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也。

吕注:无君位,则至贵之德不足名。无聚禄,则至富之业不足比。天下皆以情求之而不得,则以为至啧而思之。神无方而无不在,则知不出乎四域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则分矣。雌雄合前,妙乎阴阳而不测,是以意其异乎人。闲然、泛若,则非肯以物为事。卒授之国,亦寓焉耳。无几何而行,宝然丧之也。豚子死母之喻,言神之在母,乃所以在子,相与为类也;神离其母,则不得类,所以去之。战之有婴,所以自卫;战死则无所事婴。刖者之不爱其屦,皆无其本矣,神使其形,所以为本也。嫔御新婚,犹以形全而致重,况德全乎?未言而信,无功而亲,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死生存亡等目在人,则事之变;在天,则命之行。日夜相代,知不能规,吾何容心哉?和者,神之所好。灵府,神之所宅。其神和豫通而不失於兑,则其神无却,而不见有昼夜之间,与物为春,是与物接而生时乎心者也。水平而明,其性然也,内保外不荡,勿挠之也,喻人之性亦然。万物皆备则成,万物为一则和。德者,成和之修。德不形,则同於初,物安得离其所自生哉?

林注:哀骀它无位、无禄、恶骇天下,唯才德内充所以衆归之,不役乎分外,故知不出乎四域与物为一,故雌雄合乎前也。闷然泛若,无心而不系貌。无几何而去,难进易退也。豚子之於母,生为己类,死则不类矣,喻君子以才德为类,而不以形骸为爱。形谓六骸耳目。使其形者,道德性命之理也。战死而无用婴,刖者之无用屦,喻形以才德为本,非其本则形无用也。嫔御、前爪、穿耳、娶妻者,以形伤不使,盖择形全者为用,况全德之人乎!死生、存亡、饥渴、寒暑,事变命行,日夜相代,虽有至知不能度其所始,唯才全者无得无丧,任之而已。故不足以滑和,不失於兑悦,日夜无却,忘变之至,与物为春,有以生之也。此言造化无极,事物日生,而不物者未尝死。接而生时乎心,谓至人因时接物,感而遂通而已。停水均平,天下取法。德不形者,亦若是也。德者,和成之修,化行而不知所以化。德不形者,物不离,功成而不知所以功也。

详道注:王骀以兀而取物最,哀骀它以恶而物不离,盖有尊形存焉,虽兀犹全也;有至貌存焉,虽恶犹美也。所谓至貌者,才全而德不形是也o 枚丈夫妇人之所慕,乌兽之所亲,以至国君愿授之国,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母爱以使形为本,战者以勇为本,行者以足为本,哀骀它所以存而见任、去而见思者,有本故也。德全则显而为才,才全则入而为德,德不形则自死生存亡以至不失於兑,不以物易己也。自日夜无却以至生时乎心,不以己忘物也。内保之则无失其实,外不荡则无感其名。所谓德者,修其性而复於成和而已。哀公之於孔子始为君臣,而终为德友,其悟也盖亦微矣。

碧虚注:权势聚禄,可以活人,故衆归之。今匹夫而衆归者,以德为丘也。己,性也,生则己类,死则失类,豚母亡其己性,豚子失其己类,故弃而走,喻哀公鲜德而至人远之也。婴以旌武,屦以饰足,战死、刖足皆忘其本,饰安用哉?死生至寒暑十六目,是为尘网,几涉世者,莫能逃,委之天命,是日德充。然犹为方内之士,彼游方之外者,修然县解,入於大妙。故仲尼得以忘言,哀公绝其所问也。炎凉事变,晨夕不停,虽巧历规度,莫定乎前,谁复计其终乎?灵府既虚,自然和理,闲豫通达,不滞常有,兑悦之怀,虚妙之心,未尝间断也。春气茂养,同圣贤育物之心。水停之盛,为大匠之所取法。德在内则成身,施於外则和物。成和之理,非修莫就也。执民之纪而忧其死,未能刍狗万物。忘国则身富,忘势则德充矣。

赵注:哀骀它即不言之仲尼,时仲尼自卫反鲁。形容丑恶,故曰卫有恶人焉。丈夫与之处,思而不能去,喻诸侯敬之。妇人愿为妾,喻弟子从之。和而不唱,迷而不作也。君位聚禄,喻道济天下而为素王也。知不出域雌雄合前,言所知不过日用之常,所见不越夫妇之愚,而所以与人异者何也?哀公遗形取德,授之国政,未几而去。仲尼喻以豚子食於死母,少焉觉非己类,弃之而走。燔肉不至,孔子不税冕而行,岂得已哉?战死之无用婴,犹刖者之无用屦也。嫔御新婚,又以喻才全德不形。死生至寒暑十六者,人所不能免,循环昼夜,莫规始终而不足以乱吾天和;入吾方寸,盎然欢然,万象皆春,接而生时,感而遂通也。水停之盛,天下为法也。德修而成和,和则同物,德离物则形,形则非德矣。此哀公所以称孔子为德友也。

鬳斋云:知不出乎四域,言所知不出乎世外。雌雄合乎前,与物狎也,即涯乌不惊之意心豚子之喻,谓人之爱恶不在形之美恶。战死不用婴,非行礼之丧,犹刖者之屦无所施也,此明德在内而不在外。嫔御、不剪爪、不穿耳,贵全其形,不事修饰,新娶者免役,《礼记》有之,此借全形以喻全德。死生、穷达、事变、命行,日夜迭运於前,虽知者不能求其始,而不足以滑胸中之和,不入於灵府,不动其心也。日夜无却,言日新不已,与物为春,遇事皆乐也。接而生时乎心,接犹感,时犹时中之时,随事所感而应之。才全谓全质性。德不形,言不显伐。内保外不荡,形容水平可法之意。成全性中之和是其德之修也。德不形者,无所往而非德,故物不能离焉。非君臣也,德友而已,与孟子友之云乎意同。按:雌雄之义,所解不一。或以为禽兽者,本於《列子》雌雄在前孳尾成羣道之说。窃考经意丈夫与之处思而不能去妇人愿为妄之语,则雌雄合乎前,言丈夫妇人归之者衆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婴资,旧来从资绝句;婴者,饰武之具,形似方扇,以木为之,衣以白布,画以云气,夹车两边,所以自卫也;资或训用、训送或略而不言,殊无碗论,後得无隐讲师从婴绝句,以助释资,文从理顺,经旨大明。续考《礼记□檀弓篇》周人置婴,孔子之丧饰棺墙置婴,又置绞衰设篓婴,绞,音爻。萋,音柳。《周礼》作柳婴。又《明堂位》云:周之璧婴,郑氏注:天子八婴,皆戴璧垂羽;诸侯六婴,皆戴圭;大夫四婴;士二婴,皆戴矮儒系锥切冠缨。据此,则古者丧礼通用婴,非特为饰武设。窃原南华本意,谓先圣制礼使人养生送死而无憾,周以棺金,饰以柳婴,贵贱隆杀各当其宜,所以慎终也;若战而死,则非正命,又失用师之道,故其葬也,不以婴,形且不得全归,何望仪物之备哉?亦犹刖者之不爱其屦也。此'章从上文豚子食於死母起喻,至此又叠喻以结之,不过形容德充於内者无假於外;德馁於中者外饰无益也。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乎心,言才全而德不形者,至和内蕴,接物无间,若青阳流布,无不被生育之恩。益以无心为心,故能无感不应。濂溪先生不去窗前草云,与自家意思一同,亦此义。或问:方其不感不接,和安在哉?曰:如乐在悬、声无隐乎尔。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二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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