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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棋山庄词话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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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仲则与吴石华词五伦非情不亲,情之用大矣,世徒以儿女之私当之,误矣。然君父之前,语有体裁,观情者要必自儿女之私始,故余于诸家著作,凡寄内及艳体,每喜观之。黄仲则十六夜忆内踏莎行云:“珠斗斜擎,云罗浅熨,蟾盘偷减分之一。重圆又是一年看,明年看否谁人必。 今夜兰闺,痴儿娇女,那知阿母消魂极。拟将归棹趁秋江,秋江又近潮生日。”吴石华寄内黄金缕云:“一春欢意何曾纵。似怕春寒,又怯寒衣重。不做情天长似梦。雨丝织得愁无缝。 药炉茗盌成清供。病亦无多,只是酸心涌。欲寄尺书情万种。平安一半将伊哄。”又喝火令云:“慧业宁多福,离愁也夙因。十年两度祝三生。奈是八年今夕,孤影可怜卿。 心近人千里,宵凉雁一绳。又惊归梦见分明。见汝焚香,见汝损眉青。见汝绿鬟扶起,独自拜双星。”石华短调绝佳,梁应来绍壬曾采黄金缕、减字木兰花等阕,入两般秋雨庵随笔。更有临江仙云:“落得半生甘薄倖,为谁只管离家。东风支病小年华。情丝千缕,和泪寄天涯。 短纸行行惆怅字,几曾重仿簪花。急来一半是涂鸦。零星苦语,写了又添些。”菩萨蛮云:“秋虫琐碎啼金井。离人渐觉秋衾冷。一味做凄凉。梦魂都不双。 当年相恋意。万种心头记。酒醒一灯昏。更长细细温。”黄金缕春夜听仪墨农琐语云:“温柔见惯寻常事。约笑裁欢,珍重三分媚。看到热怀凉似水。真真地久天长意。 忆曾检得双文纸。写了鸳鸯,小注卿侬字。不许侬看生隐避。那知侬又牢牢记。”一杯在手,孤灯相对,循环雒诵,诚不知作几许销魂。

盐田旅壁词

芑川云:盐田旅壁有调醉太平云:“愁多病多。血潮泪波。清风明月闻歌。唤数声奈何。 时过梦过。心长景矬。情丝欲断还拖。把青萍自磨。”末云:“仆西湖狂客,东峤劳人,无地埋忧,有天问句。孔融四海,难觅新知。杜牧十年,空留旧梦。矧兹黯黯一灯,倍觉茫茫万感,聊题小令,自识孤踪。丙申六月仁和厉淳。”又长白袁一峰卖花声云:“花月正春三。绿柳毵毵。山光抹翠水拖蓝。隔岸人家应住处,无限烟岚。 斜日又停骖。小醉初酣。梁间楼燕语呢喃。一夜客中眠不稳,梦近江更。”张云璈词

钱塘张仲雅云璈浪淘沙长安客思云:“红雨扑阑干。莺意摧残。闲愁如草来能删。恋尽重衾多少梦,只在乡关。 香冷鹧鸪斑。帘外轻寒。年年别恨说西湾。看遍绿萝屏上画,不是春山。”金缕曲咏虞姬云:“不信天亡汝。怪千秋、英雄末路,未离儿女。此际虞兮无可奈,雪涕中宵如雨。恨一霎、婵娟谁主。子弟八千无一在,况当年帐下闲歌舞。留盖世,气如虎。 汉家也复空眉妩。算而今,定陶垓下,共成黄土。一样尊前翻楚调,鸿鹄声声偏苦。只疑事、重教怀古。骏马已随亭长去,问美人毕竟归何所。此意在,倩谁补。”仲雅极推尊袁简斋、趟云松,名其诗集曰简松,词曰三影阁筝语。仲雅尝赋十无词,谓无书、无米、无钱、无官、无知己、无佳山水、无花、无盛宴、故乡无屋、家书无好音。其次女襄,亦能诗。有小婢吴金凤者,随侍有年,其兄来赎券以去,襄送以七律云:“六萌何处驾香车。泪色空滋系臂纱。脱口芳名呼易熟,凭肩软语记无差。妆梳莫便随时习,举止终须入大家。怜尔正如窗外蝶,东风吹上别枝花。”仲雅为书于扇首,并系以清平乐云:“落梅风骤。只向窗纱逗。燕子未来人去后。正是花朝时候。 江南归路如弦。一帆送尔犹怜。明日春寒半臂,不知更唤谁添。”

长调与短调长调要转折矫变,短调要词意倘怳。吊李光瑚夫妇词

闽县李亦珊光瑚仕广州别驾,家庭多缺憾,一弟又桀惊不可驯,自甘凉解饷归,抑郁以死,棺久不得归。其妻蔡氏名梅魁,字如珍,有焚余集,卒年二十九,尝割股愈姑疾。谓老妇曰:“吾夫死,无一过问者,设久殡此,其何以堪。我将死之,闻者或怜我之节,送夫枢归,吾翁姑亦籍以同归,吾无憾矣。”乃冠帔拜堂上自缢。其同官某之妻闻于老妇而悯之,属其夫醵金以助,已仍出二百金送之归,且立庙祀之。粤中南海知县仲振履为之填双鸳祠院本。振履字柘泉,一字柘庵,又号览岱庵木石老人,籍江南,长于倚声,此词尤哀怨动人。卷首有吾乡刘心香士棻先生题词,余调乳燕飞书其后云:“苦雨凄风夜。把此卷、长吟一遍,数行泣下。夫妇人间多似鲫,似汝凄凉盖寡。尽辛苦、艰难都罢。委曲求全还未得,况无端、贝锦工嘲骂。心中痛,谁能写。 肝肠寸断颜凋谢。却犹将、纲常二字,时时认者。为妇为儿无一可,此罪千秋难赦。说不出泪行盈把。博得旁观称苦节,想君心听此添悲诧。不得已,如斯也。”

谢堃词甘泉谢佩禾堃游幕四方,喜结纳,著春草堂集十数种,集中惟词差胜,词亦短调较长。菩萨蛮云:“轻烟送暖侵帘幕。轻衫欲换春罗薄。无语下阶墀。青梅子满枝。 檐牙闻鹊喜。暗数青梅子。试唤小鬟猜。猜郎来不来。”“闲情片片屏山隔。侵帘草妒罗裙色。杨柳一丝丝。日高春画迟。 花开不甚惜。花落长相忆。惆怅凭阑干。花光拂袖寒。”“莺声啼破辽西梦。弦声拨碎江南弄。春昼雨丝丝。春愁春不知。 垂垂乌臼树。绿遍江南路。春共落花飞。春归人未归。”丰神秀倩,娓娓可诵。他如生查子云:“隔岁落花时,执手蓬窗底。相劝酒如渑,相别泪如水。 怅望浮云端,游子情难已。会面安可期,乡县万余里。”又“鬓耸楚山云,裙系湘江水。午倦发娇瞋,故枕郎衣睡。”入诗较佳,入词稍非本色。佩禾有小妻曰兰姬,亦能诗,尝集唐句寄外云:“嫁得萧郎爱远游。烟花三月下扬州。远书珍重何由达,春日凝妆上翠楼。”

刘琛词

刘东臣琛侯官孝廉,余与遇于东 宁学署。为人性豪隽,言语声闻数室。芑川留之作三日饮,饮酣,二人述少年事,其言乌乌,数太息,继之以泣。余急呼奚僮买爆竹数十放之,响震墙壁,琉黄之气,缕缕从鼻间入,酒怀爽然,三人对视,大笑而起。临别,东臣曰:“吾最畏人家西宾,见子独不畏,子他日归家必过我。”词如浪淘沙云:“午梦醒行云。怕看鸾文。七分愁带病三分。庭草无人随意录,门掩斜曛。 咽泪问氤氲。小语曾闻。心香一瓣晚来焚。鸳牒三千编子细,新妇参军。”是所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也。

周之琦词

祥符周穉圭之琦箸金梁梦月词,短调学温李,畏调学姜史。青玉案云:“西山颜色仍依旧。只添了、眉痕皱。小院珠帘垂永昼。吟笺半摺,画阑孤倚,长忆分襟后。 闲中记曲拈红豆。风雨还惊夜来骤。曾问南园芳事否,莺如人懒,花如人醉,春也如人瘦。”踏莎行云:“劝客清尊,催诗画鼓。酒痕不管衣襟污。玉笙谁与唱销魂,醉中只想瞢腾去。绮席频邀,高轩惯驻。闷来却觅栖鸦语。城头一角晋阳山,怪他青到无人处。”菩萨蛮云:“映门衰柳无颜色。长条一夜西风急。人在小红楼。阑干天际愁。 愁来天又暮。艇子冲波去。打浆鸳鸯。鸳鸯秋梦长。”相见欢云:“炉香冷了金猊。镜台携、不信生来,长见翠眉低。 春梦断。画阑畔。旧情迷。刚是晓鸦啼后,子规啼。”又“一丝秋入雕梁。燕双双。蓦地庭梧,已做十分凉。 楚竹簟。越罗扇。漫思量。咫尺画栏西畔、是斜阳。”齐天乐咏寒鸦云:“晚霜天外归飞急,凄凄噤寒无语。水驿樯稀,河堤树老,羞说垂杨终古。酸风听取。问积霰平林,旧巢安否。黯淡丛祠,阵云吹送楚江暮。 苏台前事暗数。醉歌人未散,银箭催曙。叫月声孤,栖烟梦冷,重忆昭阳何处。萧条倦羽。怅子夜啼残,白头还苦。鬓影相看,玉颜空泪雨。”

穉圭妇沈氏卒后,穉圭悼之甚,有怀梦词一卷,皆悲香哀粉之作也。其调青山湿遍云:“瑶簪坠也,谁知此恨,只在今生。怕说心香易折,又争堪烬落残灯。忆兼旬病枕惯瞢腾。看宵来,一样恹恹睡,尚猜他、梦去还醒。泪急翻嫌错,莫销魂,直恐分明。 回首并禽栖处,书帷镜槛,怜我怜卿。暂别常忧道远,况凄然泉路深扃。有银笺,愁写瘗花铭。漫商量,身在情长在,纵无身、那便忘情。最苦梅霖夜怨,虚窗递入秋声。”伤心苦语,真不数潘安仁、元微之也。调乃纳兰容若所谱者。

黄仲则水调歌头

“一事与君说,君莫苦相留。百年过隙驹耳,行矣复何求。且耐残杯冷炙,销受晓风残月,博得十年游。若待嫁娶毕,白发待人不。 离击筑,欢弹铗,粲登楼。仆虽不及若辈,颇抱古今愁。此去月明千里,且把离骚一卷,读下洞庭舟。大笑揖君去,帆势破清秋。”此填水调歌头,黄仲则别友之作也。表弟李少棠,尝取“颇抱古今愁”句篆诸印,曰:“此五字恰似为我设。”

宋玉叔词国初马伽沙贾舶抵朱崖,主帅利其赀,将执戮之。雷琼道林铁崖争以为不可,与帅忤。会尚耿二藩有异志,欲集饷,铁崖议屯田,拂其意,嗾帅劾之,落职。居西湖,与朱锡鬯、宋玉叔、王贻上相引重。铁崖口吃,有小史名絮,铁绝怜爱之,不使轻见一人。一日,玉叔在坐,呼之不至。玉叔戏为西江月云:“阅尽古今侠女,肝肠谁得如他。儿家郎罢太心多。金屋何须重锁。 羞说余桃往事,怜卿勇过庞娥。千呼万唤出来么,君曰期期不可。”传者以为韵事。铁崖名嗣环,字起八,晋江人。有文集、诗集、海渔编、岭南纪略。既殁,葬西湖白沙泉右,琼人祀之包拯祠。

蒋心余词

咏事之词,有通阕述其事而美刺自见者,有上半阕述其事,下半阕或议论或赞叹者,其法皆与古文家纪传相通。至于咏节义,述忠孝,则刚健婀娜之笔,婉转慷慨之情,四者缺一,难免负题。余最爱心余明余杭知县府谷苏公万元殉节词,填贺新凉云:“寇至无人抗。叹孤城、丸泥失守,谁当屏障。旧令归田遗一老,肯复去先民望。露白刃,与公相向。乱世之人为贼好,劝先生、冠改黄巾样。得富贵,且无恙。公怒制眦气何壮。看微臣,此时心目,海天空旷。愿脱齿牙为剑戟,一駡豕蛇都丧。贼顾曰,是真倔强。尔不我从须赂耳,奈穷官、壁立无封藏。但斫此,好头项。”“利刃环而下。血淋漓,浩然之气,与刀相射。贼技如斯堪一唾,公乃凭虚而驾。看府谷荒城斗大。中有孤魂垂白练,照河山、不许秦关夜。苌宏恨,岂能化。 乡宜义烈南雷亚。惜当时,寸权尺土,一无凭藉。过客哀歌还击缶,泪涌渭桥清坝。公有后,士之良者。作令寻公遗爱去,向余杭、酹酒公祠舍。述祖德,定悲诧。”公裔孙遇龙,壬申进士龙泉令。廉顽立懦,端推此种。遇龙,字德水,亦风雅士,尝刻元叶子奇草木子行于世。吴逆之乱,广西巡抚马文毅公雄镇死之。初,吴逆欲文毅降,囚之土室四年,作汇草辨疑十二卷。妾顾氏按字为之旁训,后顾氏亦死,死者凡四十余人。心余填桂林霜院本记之。钱塘顾瓒园孝威之妾姚梦兰,既定聘,其父利厚赀,欲夺其志,梦兰不屈,寻死者三。及归顾,善和上下,治家事井井,且好周人之急,卒年二十九。心余填空谷香院本记之。其事则如天如日,其文则可歌可泣,日置案头,诚生人多少情,助人多少气。心余填词处曰红雪楼,四面皆梅花,其孙小榭客岭外三年,不得归,图以志忆。吴石华尝以绮罗香题之,见桐花阁词集。

朱竹垞词国初词场诸老,蕴藉端推竹垞,即纸醉金迷,亦复令人意远。如赠女郎细细、逢吕二梅、寄吕二梅、赠伎饼儿、蜡儿、张绮绮、张伴月、赠歌者陈郎以及偶忆感旧诸作,莫不关注遥深,闲情自永。至于红桥寻歌者沈西云:“石桥西。板桥西。遥指平山日未西。舟来莲叶西。 人东西。水东西。十里歌声起竹西。西施更在西。”倩人寄静怜札云:“瓦市塞云凉。封书远寄将。小楼前一树垂杨。缥缈试听楼上曲,催短拍、玉娥郎。 双袖越罗香。人同钥瑟长。爱秋花惜插钗梁。行四曲中人定识,只莫问、谢三娘。”自注:谢三娘不识五字,宋时谣也。比之小楼连苑,一钩斜月,使君英雄,何让秦七。

静怜姓晁,竹垞之所最眷者,集中别静怜有青门引,忆静怜有金缕曲,七夕怀静怜有尉迟杯。玉娥郎,明武宗遗曲,金鳌退食笔记所谓御制四景玉娥郎者。郎—作儿,静怜最善此调。竹垞有小史吴时来,计甫草欲索之,竹垞答以有有令云:“尊前须记。记取小名儿,时来方见,尔年便周三五,看秀靥依然媚。是天生付与骚人,苦吟不足,添他憔悴。南北相携万里。且缓作五湖归计。镇日笺裁藤角,洗砚收龙尾。钞诗更会人意。问伊故里。可有个延年女弟。”代州伎白狗,竹垞与之狎,晨访不值,投以步蟾宫云:“疏帘日影才铺地。却早被金铃唤起。朝云一片出巫山,盼不到黄牛峡里。杜甫诗:“白狗黄牛峡。”仙源乍入重门闭。任闲煞桃花春水。刘郎去了阮郎归,算只有相如伴尔。相如小字大子。”又伎席玉楼春云:“虫虫本爱穿花径。改席回廊翻道冷。歌时小扇拍犹嫌,醉里香肩凭未肯。 情知并坐无由并。且喜眉梢远相映。待他月上烛斜时,压住影儿应不省。”循诵数词,令人失笑,竹垞真无赖哉,两庑豚蹄,宜不能换风怀二百韵也。

咏物词

咏物词虽不作可也,别有寄托如东坡之咏雁,独写哀怨如白石之咏蟋蟀,斯最善矣。至如史邦卿之咏燕,刘龙洲之咏指足,纵工摹绘,已落言诠。今日则虽欲为刘、吏奴隶,恐二公亦不屑也。彼演肤辞,此徵僻典,夸富矜多,味同嚼蜡。夫咏物之诗,古来汗牛充栋,然佳者亦甚寥寥,况词之体又微与诗异乎。作之不已,多者百篇,少亦不下廿卅篇,此如咏梅花者,累代不能得数语。而逐臭之夫,或百咏,或五十咏,是徒使开府汗颜,逋仙冷齿矣。且竹垞咏猫,武曾咏笋,辄胪故实,亦载鄙谚,偶一为之,亦才人忍俊不禁之故态。究之,静志居、秋锦山房之联踪二宋,弁冕六家者,区区在此,谅不其然,顾奈何以侔色揣称为能事乎。

林乔荫杂著

侯官林樾亭乔荫大令,承同人侗、吉人佶二先生之后,家世风雅,著述甚夥。顾所刻者,只三礼陈数求义若干卷,其余率多散佚,且为强有力者篡取以去。余尝得其杂著数种,穷三日夜为之整理,中有二则颇足为倚声谈助,辄录之:

赵北口当瀛海之交,渔舟芦荡,不减江南,北行至此,心目一爽。旅舍壁上有谒金门一阕云:“情脉脉。目断燕南赵北。十二垂虹斜日色,有柳花飞碧。 呜蚓归鸦声接。一桁水田渔宅。举似潇湘浑未别。少青山几叠。”下书楚南枫江钓师,未知何人词,特楚楚可诵。吾乡前辈谢古梅道承阁学,少日请乩,有女仙媚兰者,降笔与唱和。既而冥合,阁学刻檀香为主,供书馆秘室中,即至交不得见也。欢好凡数十年,自少而宦,及老无间,唱答之诗,裒然成集。阁学殁后,其主不知藏何处。吾友龚惟芳偶于市见之,因购以归。主高九寸,宽三寸,中无日月名氏,惟正书西江月词一阕云:“香蕙留充君佩。文檀乞与儿栖。袒胸六六叩瓠犀。应念云开月霁。”疑即媚兰作者。道家有叩齿之法,袒胸六六叩瓠犀,盖招致之密记欤。余按阁学号种芋山人,以孝闻,性又端整,诗文书法,俱臻胜妙,名与永福黄莘田任大令并。所居曰二梅亭,在省会来魁里。樾亭伯祖苍崖正青盐大使有记甚详。媚兰事亦见林淡茹劳竹佃诗略。

徐釚词

徐电发釚菊庄,词名重一时,卷首题赠诸家,重叹增歔,不能竞其誉。然辗转应拍,绵丽宜人,求其回味余香,辄觉不足。集中如卜算子春恨云:“满院碧桃花,半为东风瘦。恼煞梁间燕子飞,有个人来否。簪柳过清明,斜插凭纤手。烟锁楼头翠锁眉,薄恨浓于酒。”惜分钗别恨云:“心情别。柔肠结。几回立尽梅梢月。惜东流。付东流。郎做杨花,侬逐萍浮。悠悠。 眉儿皱。人儿瘦。魂销最是黄昏候。泪难收。倚银钩。拌著东风,断送离愁。休休。”点绛唇云:“飒飒乾坤,帘前暮雨西风透。秋潮如溜。铁骑声还骤。 腹转车轮,绿鬓原依旧。君知否。一分重九。消得人儿瘦。”满江红吴越故宫吊钱武肃王用岳忠武韵云:“电马霜戈,驰江上、怒涛始歇。夸保障、并吞割据,韩彭比烈。寂寞几堆羊虎石,凄凉一片铜驼月。忆白盐、担里是何人,关情切。 故宫内,余残雪。荒庙里,灵旗灭。笑宋家南渡,金瓯也缺。五国未曾生马角,五王莫漫啼鹃血。算原来、天道好循环,悲双阙。”则与悔庵所赏之“一片残阳在客衣”。减字木兰花咏客途掌公所赏之“脉脉红楼,萋萋绿野,一江春水茫茫泻。”踏莎行咏愁同为神到。会宁饼金,宜仇元吉、徐良琦之破行囊哉。电发所纂词苑丛谈,采摭宏富,为倚声家所必读之书,惜其条下不标出处,几有掠美之嫌。当时竹垞已深病之,电发便欲再注,迄不能也。且其中谬误时有,吴子律曾正数则,见莲子居词话,然亦未尽。近小庚太守著本事词,尚沿此例。余外从祖丁曼叟铸尝为校补,丹铅严整,甚可宝贵,今其底本在芑川处。

摸鱼儿结语,从来皆仄仄仄平仄,第三字无用平者。电发寒夜观演韩蕲王故事云:“擂鼓长江口。”又云:“拌与销残漏。”尽属误笔,填者不得以为口实。

调名宜从朔

古人调法始皆独创,调有数名,宜从其朔。如日湖渔唱既曰酹江月,又曰百字令,前后异称。至电发菊庄词蝶恋花与凤栖梧分载,心余铜弦词贺新凉与金缕曲杂书,又若调本先传,而题开新号,如纳兰词之改忆王孙为秋千索,虽曰信笔,颇近炫奇。

词宜典雅

或曰,词者诗之余,然自有诗即有长短句,特全体未备耳。后人不究其源,辄复易视,而道录佛偈,巷说街淡,开卷每有如梦令、西江月诸调,此诚风雅之蟊贼,声律之狐鬼也。乃近日词坛哲匠,亦复不嫌鄙倍,唱道情鼓子词之类,张皇楮墨。夫古人乐府,专重典雅,竹垞操选,以此为准。试观小山、梦符二家小令,抑何宛转多风。况词又非曲比者,而必以钉铰为瓣香哉。此其罪过,当不止如秀师之呵鲁直。冯柳东词

冯柳东生于词人荟萃之乡,承朱、李诸老之后,意欲独立一帜,故其词辄戛戛生造,可谓有志之士矣。然以云善变,则未也。繁缛弗删,遂嫌质实。如醉太平过严滩云:“高台冰长。扁舟客忙。乱帆飞过惊泷。露青山一窗。 滩光树光。鸥乡鹭乡。数声渔笛沧浪。正秋风满江。”行香子东坡生日云:“骑凤天涯。磨蝎年华。证心情、聊欲趺跏。百年身世,万里无家。任黄州月,颖州雪,惠州花。 白发乌纱。铁板铜琶。唱渊明、归去来耶。一尊顿递,乡味陈些。有木鱼笋,花猪肉,密龙茶。”满宫花云:“燕来迟,莺语早。惆怅一春多少。一春几日是春晴,到得春晴春老。 西月东风常好。姹紫嫣红休拗。今年人看去年花,花似今年人老。”生查子云:“秋到那家多,月向何人堕。记得昨宵无,早替吹灯火。 心是共愁心,坐是同愁坐。长定怯衾单,推枕和衣卧。”满江红昆山谒刘龙洲墓云:“断碣山阿,叹故国、可怜天水。想魂销红拍,名惊青兕。芦叶江寒风雨夜,金杯酒尽悲歌地。看狂来、气岸轢辛陈,无余子。 二顷业,何须计。千金散,浑闲事。且彘肩羊肾,高歌而已。大布衣能谋一战,小朝廷竟容奇士。卧清风、埋锸近梅花,君宁死。”则如复岭重峦之下,时见奇峰突兀。词凡三种,曰月湖秋瑟,曰钓船笛谱,曰花墩琴雅。柳东由翰林改官闽中,视将乐县事,才七十日,辄谢去归就教职。何乾生春元孝廉送行诗所谓“当年应笑陶彭泽,宦况多尝十日余”。

柳东妇梅卿有随月楼残稿,亦能词。其南柯子寒夜云:“细点瓜齑谱,间栽萱草花。三年为妇惯贫家。且喜芦帘,纸阁手同叉。 兽火温箫局,蛾灯罢纺车。戏他小女绾双鸦。懒放鸳针,今夜较寒些。”以产亡。柳东悼亡城头月四阕,有云:“鹣鹣比翼原同命。那料鸾离镜。寂寞黔娄,他年谁哭,欲语泪先哽。”又云:“飘零翠鬓春风度。雨近清明苦。几寸香心,无多瘦骨,浅浅埋黄土。”

柳东于旧书得词笺云:“袖薄那禁寒。羞与郎言。早拌卖却壻池田。辛苦天风萝屋底,又遇荒年。 绣帖未成完。针线抛残。娇儿啼饭忒心酸。一盏瓦灯篱落外,废尽秋眠。”末署款瘦鸾。柳东曰:“是贫妇有才者,不可无传,和而著之,调为卖花声。”

柳东于词虽非上乘,而较谱讎律,颇为精审。如云:玉田以疏影暗香为红情绿意,图谱另分二调,堆絮园驳正之,然不知为玉田作,沿乐府雅词之误也。按二调乃白石自度仙吕宫,用工字结声,旁谱起结,皆用工五,江国国字换头即用工五,是韵无疑。吴潜和作不叶,非也。山中白云有七调,并叶入声,无用上去者,他人即不尽然矣。陈日湖每改上为平,盖上入平皆可通,去不可通耳。又云:按张子野惜琼花原词下阕云:“汴河流如带窄,任轻舟如叶。”词综脱汴字、舟字,万氏词律知轻下落一字,不知河上之有脱误,今据原本正之。考词综脱误甚多,如蔡伸侍香金童“更柳下人家似相识”,脱相字,词律另收赵长卿多一字为别体。张先填于飞乐“怎空教花解语,草解宜男”,脱花解语三字,词律不知,而以毛滂多此三字另立一体。周邦彦荔枝香近“香泽方薰”,脱遍字是韵,词律作四字句,而谓“白舄屦起”二十八字,直至远字方叶,必无是理,遂误认卷字是韵。栅永斗百花“终日扃朱户”,应作换头起句,词综误属上阕,而以“远恨绵绵”作起。词律不知,收晁补之一调,亦同此误,致疑参差无味,宜矣。外如蒋捷白苎,“忆昨”下,脱“经莺柳畔”四字,词律以柳永多此四字为另格。赵以夫角招“溪横略约”脱横字。张先山亭宴“问还解相思否”,脱还字。陈允平垂杨“纵鹃啼不唤春归”,脱纵字。此类不可缕举。万氏无由考正,沾沾以辨上去为独得,句调之未审,何暇更论音律耶。近日专尚官徵,而文不逮意,又未免有声无辞之诮。仇山村所谓言顺律舛,律协言谬,惧非本色者也。又云:白石念奴矫鬲指声双调,按双调乃夹钟商,戈氏顺卿谓中吕商,非也。中吕商乃小石调也。念奴娇系太簇商,夹钟与太簇相连,太簇商用四字住,用一字结声。夹钟商用一上字住,用上字结声。同是商音,宫位相联。以太簇而兼夹钟,故曰过腔。白石云:鬲指谓之过腔是也。此即十二宫相犯之意,惟相犯之调,所住字同,此则住字位相连,微有异耳。若万氏谓念奴娇即湘月,其说之谬,不足致辨。持论确有依据,亦足参倚声者一解。柳东又有金石综例,专采碑刻,较潘、黄之书,既详且核,尤文章家不废之作。其文集名石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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