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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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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损益殊涂,质文异政,或尚权以经纬,或敦道以镇俗。是故前志垂教,今皆可以理违。何以明之?

《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语》曰:士见危致命。又曰:君子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管子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古语曰: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行者,不可存也。《吕氏春秋》曰:夫人以食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矣;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矣;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矣。杜恕曰:夫奸臣贼子,自古及今,未尝不有。百岁一人,是为继踵。千里一人,是为比肩。而举以为戒,是犹一噎而禁人食也。噎者虽少,饿者必多。

孔子曰:恶讦恶以为直。《管子》曰:恶隐恶以为仁者。魏曹义《至公论》曰:夫代人所谓恶扬善者,君子之大义;保明同好者,朋友之至交。斯言之作,盖闾阎之白谈,所以救爱憎之相谤,非笃正之至理、折中之公议也。世士不料其数,而系其言,故善恶不分,以覆过为宏也;朋友忽义,以雷同为美也。善恶不分,乱实由之;朋友雷同,败必从焉。谈论以当实为情,不以过难为贵;相以等分为交,不以雷同为固。是以达者存其义,不察於文;识其心,不求於言。《越绝书》曰:?女不贞,?士不信。《汉书》曰:大行不细谨,大礼不让辞。

黄石公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司马错曰: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人;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後王业随之。

《传》曰:心苟无瑕,何恤乎无家?语曰:礼义之不愆,何恤於人言?语曰:积毁销金,积谗磨骨,默羽溺舟,群轻折轴。

孔子曰:君子不器,圣人智周万物。《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载井,圣职教化。

孔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孔子曰:晋重耳之有霸心也,生於曹、卫;越勾践之有霸心也,生於会稽。故居下而无忧者,则思不远;覆身而常逸者,则志不广。

《韩子》曰:古之人,目短於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疑於自知,故以道正己。《老子》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唐且曰:专诸怀锥刀而天下皆谓之勇,西施被短竭而天下称美。《慎子》曰:毛嫱、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亻其,则见者皆走;易之以元纟易,则行者皆止。由是观之,则元纟易色之助也,姣者辞之,则色厌矣。

项梁曰:先起者制服於人,後起者受制於人。《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史佚有言曰:无始祸。又曰:始祸者死。语曰:不为祸始,不为福先。

《慎子》曰:夫贤而屈於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於贤者,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及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由是观之,贤不足以服物,而势位足以屈贤矣。贾子曰:自古至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耳,而民必胜之矣。故纣自谓天王也,而桀自谓天父也,已灭之後,民以骂之也。以此观之,则位不足以为尊,而号不足以为荣矣。

汉景帝时,辕固与黄生争论於上前。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人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於首;履虽新,必贯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君有失行,臣不上号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

太公曰:明罚则人畏慑,人畏慑则变故出;明赏则不足,不足则怨长。故明王之理人,不知所好,不知所恶。《文子》曰:罚无度则戳而无威,赏无度则费而无恩。故诸葛亮曰: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

《文子》曰:人之化上,不从其言,从其行也。故人君好勇,而国家多难;人君好色,而国家昏。秦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以思虑御勇土,吾恐楚之图秦也。

墨子曰: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曹子建曰: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三略》曰:含气之类,皆愿得其申志。是以明君贤臣,屈己申人。

《传》曰:人心不同,其犹面也。曹子建曰:人各有好尚。兰ぇ孙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英之发,众人所乐,而墨子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语曰:以心度心,?不容针。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管子》曰: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古语曰: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侈期而侈自来。

语曰:忠无不报。《左传》曰:乱代则谗胜直。

《韩子》曰:凡人之大体,取舍同则相是,取舍异则相非。《易》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从龙,风从虎。《易》曰: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语曰:一栖两雄,一泉无二蛟。又曰:凡人情以同妒。故曰:同美相妒,同贵相害,同利相忌。

《韩子》曰:释法术而以心理,尧舜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以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轮。使中主守法术、拙匠执规矩,则万不失矣。《淮南子》曰:夫矢之所以射远贯坚者,弓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人心也。赏善罚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行者,精诚也。故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杜恕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

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办,不可以应敌。《左传》曰:豫备不虞,故之善政。《左传》曰:士?谓晋侯曰:臣闻之,无丧而戚,忧必仇之;无戎而城,仇必保焉。《春秋外传》曰:周景王将铸大钱,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灾降戾,於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人。夫备预,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後而先之,谓之召灾。周固瀛国也,天未厌祸焉,而又离人以佐灾,无乃不可乎?

《左传》曰:古人有言:一日纵敌,数代之患也。晋楚遇於鄢,范文子不欲战,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唯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三略》曰:无使仁者主财,为其多恩施而附於下。陶朱公中男杀人,囚於楚。朱公欲使其少子,装黄金千镒,往视之。其长男固请,乃使行。楚杀其弟。朱公曰:吾固必杀其弟。是长与我俱,见苦为生之难,故重其财。如少弟先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固轻弃之。今长者果杀其弟,事理然也,无足悲。

语曰:禄薄者不可与入乱,赏轻者不可与人难。《慎子》曰:先王见不受禄者,不臣;禄不厚者,不与入难。田单将攻狄,见鲁仲子。仲子曰:将军攻狄,弗能下也。何者?昔将军之在即墨,坐而织蒉,立而杖插,为士卒佳,此所以破燕。今将军东有液邑之奉,西有蒉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驰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鸟也。後果然。

语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语曰:交接广而信衰於友,爵禄厚而忠衰於君。

《春秋後语》曰:楚春申君使孙子为宰,客有说春申君曰:汤以毫,武王以高阝,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今孙子贤人也,而君藉之百里之势,臣窃为君危之。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之赵,赵以为上卿。客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八齐,鲁弱而齐强。夫贤者之所在,其君未尝不尊,其国未尝不荣也。今孙子贤人也,君何为辞之?春申君又曰:善。复使人请孙子。

韩宣王谓扔留曰:吾两欲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用田成、阚止而简公弑,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其党;其寡力者,又籍於外权。群臣或内树其党,以擅王命;或外为势交,以裂其地,则王之国危矣。又曰:公孙衍为魏将,与其相田需不善。季文子为衍说魏王曰:王独不见夫服牛骖骥乎?不可百步。今王以衍为可使将,固用之也。而听相之计,是服牛骖骥之道。牛马俱死而不成其功,则王之国伤矣。愿王察之。《傅子》曰: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万物;圣人至明,不能一检而治百姓。故以异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者,圣人之治也。既得其道,虽有相害之物,不伤乎治体矣。水火之性,相灭也。善用之者,陈鼎釜乎其?,爨之煮之,而能两尽其用,不相害也。天下之物,为水火者多矣,何忧乎相害?何患乎不尽其用也?《易》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

陈登为吕布说曹公曰:养吕布,譬如养虎,常须饱其肉,不饱则噬人。曹公曰:不似卿言。譬如养鹰,饥则为人用,饱则?去。

刘备来奔曹公,曹公以之豫州牧。或谓曹公曰:备有雄志,今不早图,後必为患。曹公以问郭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召隽桀,犹惧其未来也。今备有英雄之名,以穷归已而害之,以害贤为名,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者?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曹公曰:善。《傅子》称郭嘉言於太祖曰:备有雄志而甚得众心。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以嘉观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言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宜早为之所。曹公方招怀英雄,以明大信,未得从嘉谋。

《家语》曰:子路问孔子曰:请释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子曰:不可也。昔东夷慕诸夏之礼,有女而寡,为内私婿,终身不嫁。不嫁则不嫁矣,然非贞节之义矣。仓吾娆取妻而美,让与其兄,让则让矣,然非礼酿之让也。今子欲舍古之道而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以非为是乎?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书》云:事弗师古,以克永代,匪说攸?。赵武灵王欲胡服,公子成不悦。灵王曰:夫者所以便用,礼者所以便事。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人而厚其国。夫剪?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人也;黑齿雕题,?是冠秫缝,犬戎之国也。故礼服莫同,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谋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谋可以便其礼,不法其故。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离教,况於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迩之服,贤圣莫能同。穷乡多异俗,曲学多殊辩。今叔父之言,俗也;吾之所言,以制俗也。叔父恶变服之名,以忘效事之实,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遂胡服。

移风易俗,莫善於乐。《孟子》曰:天道因则大,化则细。因也者,因人之情也。

李寻曰:夫以喜怒赏诛,而不顾时禁,虽有尧舜之心,犹不能致和平。善言古者,必有效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设上农夫欲令冬田,虽肉袒深耕,汗出种之,犹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时不得也。《易》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于时,其道光明。《书》曰:敬授人时。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阴阳、敬四时月令、顺之以善政,则和气可立致,犹抱鼓之相应也。太公谓武王曰:天无益於兵,胜而将所居者九。曰法令不行而任侵诛,无德厚而日月之数,不顺敌之强弱而幸於天,无智虑而候氛气,少勇力而望天福,不知地形而归过於时,敌人怯弱、不敢墼而信龟策,士卒不勇而法鬼神,设伏不巧而任背向之道。凡天地鬼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以决胜败,故明将不法。司马迁曰:阴阳之家,使人拘而多忌。范晔曰:阴阳之道,其弊也巫。翼奉曰:治道之要,在知下之邪正。人诚向正,虽愚为用;若其怀邪,智益为害。夫人主莫不爱己也。莫知爱己者,不足爱也。故桓子曰:捕猛兽者,不令美人举手;钓旦鱼者,不使稚子轻预。非不亲也,力不堪也。奈何万乘之主,而不择人哉?故曰:夫犬之为猛,有非则鸣吠,而不遑於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何也?以有猛犬之故。夫犬知爱其主,而不能为其主虑酒酸之患者,智不足也。语曰:巧诈不如拙诚。晋惠帝为太子,和峤谏武曰:季世多伪,而太子尚信,非四海之主,忧不了陛下家事。武帝不从。後惠帝果败。

《左传》曰:孔子叹子产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人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哉!《论语》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汉文帝登虎圈,美啬夫口辩,拜为上林令。张释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又问曰:东杨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弊,徒文具耳。亡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辞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口辩,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於影响,举错之?,不可不审。帝乃止。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讽谏何异?扬雄以为赋者,将以讽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竞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於正,然觉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帝。帝反缥缥有凌?之志。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又颇类俳优,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君子,诗赋之正也。

《淮南子》曰:东海之鱼名??,比目而行;北方有兽,名曰娄更,食更候;南方有鸟,名曰鹣,比翼而飞。夫鸟兽鱼??,犹知假力,况万乘之主乎?独不知假天下之英雄俊士,与之为伍,岂不痛哉?狐卷子曰:父贤不过尧而丹朱放,兄贤不过周公而管蔡诛,臣贤不过汤武而纣伐。况君之欲治,亦须从身始,人何可恃乎?

孔子曰:不患无位,患己不立。孔子厄於陈蔡,子路愠见曰:昔闻诸夫子:积善者,天报以福。今夫子积义怀仁久矣,奚居之穷也?子曰:由!未之识也。吾语汝:以仁者为必信耶?则伯夷叔齐为不饿首阳;汝以智者为必用耶?则王子比干不见剖心;汝以忠者为必报耶?则关龙逢不见刑;汝以谏者为必听耶?耶伍子胥不见杀。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矣,何独仁哉?

神农形悴,唐尧瘦?瞿,舜黎黑,禹胼胝,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墨翟无黔突,孔子无暖席,非以贪禄位,将欲下之利,除万人之害。李斯以书对秦二世云:中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桎,若尧禹然,故谓之桎也。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夫尧禹以身徇天下,谓之桎者,不亦宜乎?

《论语》曰:举逸人,天下人归心焉!魏文侯受艺於子夏,敬段干木,过其庐,未尝不式。於是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贤,国人称仁,上下和洽,未可图也。秦王乃止。由此得誉於诸侯。《韩子》曰:夫马似鹿,此马直千金。今有千金之马,而无一金之鹿者,何也?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今处士不为人用,鹿类也。所以太公至齐而斩华士,孔子为司寇而诛少正卯。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否,还报曰:可攻也。其君好见岩穴之士、布衣之人。主父曰:如子之言,是贤君也,安可攻?李疵曰:不然。上显岩穴之士,则战士殆;上尊学者,则农夫惰。农夫惰则国贫,战士殆则兵弱。兵弱於外,国贫於内,不亡何待?主父曰:善。遂灭中山。

《汉书》曰:陈平云:吾多阴谋,道家所禁。吾世即废亡已矣,终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其後元孙坐酎金失侯。後汉范晔论耿?曰:三代为将,道家所忌。而耿氏累叶以功名终,将用其兵,欲以杀止杀乎?何其独能崇也?

《易》曰:崇高莫大於富贵。又曰:圣人之大宝曰位。孙子为书谢春申君曰:鄙谚曰:厉人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审察也。此为杀死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无法术以知奸,则大臣主断图私,以禁诛於已也。故杀贤长而立幼弱,废正嫡而立不义,《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围聘於郑,未出境,闻王病,反问病,遂以冠缨绞王杀之,因自立也。齐崔杼之妻美,庄公通之。崔杼率其党而攻庄公,庄公走出,逾於外墙,射中其股,遂杀之,而立其弟。近代李兑用赵,饿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杀之。淖齿用齐,擢闵王之筋,悬於庙梁,宿昔而死。夫厉虽肿胞之疾,上比前代,未至绞缨射股也;下比近代,未至擢筋饿死也。夫杀死亡之主,心之忧劳、形之困苦,必甚於厉矣。由此观之,厉虽怜王,可也。

《易》曰:备物致用。立成器之以为天下利者,莫大於圣人。《庄子》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教之,则并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非窃仁义圣智耶?故逐於大道。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虽有轩晚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论语》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滥矣。《易》曰:穷则变,通则久。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太史公曰:鄙人有言: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乔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非虚言也!今拘学成抱咫尺之义,久孤於代,岂若卑论侪俗,与代沈浮而取荣名哉?

东平王苍曰:为善最乐。语曰:时不与善,己独由之。故曰:非妖则妄。

庞统好人伦,勤於长养,每所称述,多过於才。时人怪而问之,统曰:当今天下大乱,正道凌迟,善人少而恶人多。方欲兴风俗,长道业,不美其谈,则声名不足慕也。不足慕,企而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代教,使有志者自励,不亦可乎?《人物志》曰:君子知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伐一而并失。由此观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争之也;让敌者,胜之也。是故?至上人,而柳下滋甚;王叔好争,而终於出奔。蔺相如以回车取胜於廉颇,寇恂以不斗取贤於贾复。物势之反,乃君子所谓道也。《孝经》曰:居家理,治可移於官。郦生落魄,无以为衣食业。陈蕃云:大丈夫当扫天下,谁能扫一室?

公孙宏曰:力亍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自理。知所以自理,然後知所以理人。天下未有不能自理,而能理人者也。此百代不移之道。《淮南子》曰:夫审於毫?之计者,必遗天下之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於大事之举。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存危国,而乃责之以闺ト之礼,修乡曲之俗,是犹以斧?毛、以刀伐木,皆失其宜矣。

商鞅谓赵良曰:子之观我理秦,孰与五?大夫贤乎?赵良曰:夫五?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缪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鬻於秦客,披竭饭牛。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史记》曰:蔺相如因宦者缪贤见赵王。又曰:邹衍作《谈天论》,其语闳大不经,然王公大人尊礼之。?梁,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如燕,昭王拥?先驱。岂与仲尼色陈蔡、孟轲困於齐梁同乎哉?卫灵公问阵於孔子,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攻赵,孟轲称大王去?。持方柄欲纳圜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辅汤以王。百里奚饭牛,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邹衍其言虽不轨,亦将有牛鼎之意乎?

陈仲举体气高烈,有王臣之节;李元礼忠平正直,有社之能。陈留蔡伯喈以仲举强於犯上,元礼长於接下,犯上为难,接下为易,宜先仲举而後元礼。姚信云:夫皋陶戒舜,犯上之徵也;舜理百揆,接下之效也。故陈平谓王陵,言面折庭静,我不如公;至安刘氏,公不如我。若犯上为优,是王陵当高於良平、朱?当胜於吴邓乎?

《史记》曰:韩子称儒者以文乱法,而侠士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於世。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读书怀独行,议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今游侠,其行虽不轨於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虞舜於井廪,伊尹负鼎俎,傅说匿於傅险,吕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奚饭牛,仲尼厄匡、蔡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遭此?,况以以中材而涉近代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者耶?诚使乡曲之侠,与季次、原宪七权量力,效功於当代,不同日而论矣。曷足小哉?《汉书》曰: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等差。是以人服事其上,而下无凯觎。孔子曰:天子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所职。越职有诛,侵官有罚,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礼乐征伐出自诸侯。桓、文之後,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於战国,合纵连横,力政争强。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籍王公之势,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木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固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杀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彰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称首。於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魏其、武安之属,竞逐於京师;郭解、剧孟之徒,驰鹜於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陷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曾子曰:上失其道,人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好恶,齐之以礼法,人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六国之罪人也。况於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微,窃杀生之权?其罪也,不容於诛矣。

《尸子》曰:人臣者,以进贤为功;人主者,以用贤为功也。《史记》曰:鲍叔举管仲,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苏建常责大将军青,至重而天下之贤士人夫毋称焉,愿观古今名称所招择贤者。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尝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黜扒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其为将如此。

班固云:昔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诸家之术,蜂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亦能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事虽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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